我总在血水里数琉璃盏的碎片。

那流沙河的水不是水，像八万四千根烧红的铁针，每时每刻都在往骨头缝里钻。可比起七日一次的飞剑穿心，这倒成了温柔的抚慰——至少当河水漫过脖颈时，我还能透过猩红的浪涛，看见那些漂浮的星芒。

那是王母瑶池宴上跌落的琉璃残光。

四百年前，我握着降妖宝杖立在灵霄殿丹墀下。玉帝冕旒垂落的珠帘在仙风中轻晃，十二道流苏投下的阴影，恰巧能遮住我盔甲下的旧伤。那时我总以为，能站在离御座最近的位置镇守天门，便是三界最安稳的差事。

直到那只该死的仙鹤。

蟠桃宴的琼浆晃花了它的眼，这家伙突然扑向王母案头的琉璃盏。我挥动宝杖时带起的罡风，比思绪更快三分。

“哗啦啦”，琉璃盏摔碎了！

后来在剐仙台上，太白金星说那盏中盛着西昆仑的月光，碎片割破了三十三重天的霞帔。

飞剑第一次穿透我的琵琶骨的时候，我终于数清了琉璃盏破裂的碎片，一共九十九片。

天河弱水腐蚀金身的剧痛中，竟还能想起蟠桃宴那日，盏中倒映着嫦娥新染的丹蔻。

流沙河吞了我的天将金甲，却吞不掉玉帝亲口烙下的罪印。每当我试图爬上岸，锁骨间那个"罪"字就会燃起青火，把流沙烧成滚烫的铁砂。

水妖们嚼着我的血肉长大，它们的鳞片里嵌着琉璃碎屑，在月光下闪动嘲弄的光。

而那些渡河的行者总在第七日出现。

最初是个眉间生痣的年轻比丘。他颈间挂着的骷髅念珠碰到流沙就化作莲花，可当我的獠牙陷入他喉管时，血水里开出的却是红珊瑚。

他的头骨沉在河底，天灵盖上有道金线，像未写完的梵文。

接着，一个又一个，都成了我腹中之物。

第八个是位持锡杖的老僧。飞剑破空而来的那天，他正诵着《妙法莲华经》。我撕开他胸膛时，经文化作金蝶扑向我的眼睛，在视网膜上烧出"痴儿"二字。他的肋骨插在流沙里，长成了会念往生咒的玉竹。

昨夜第九颗头颅沉入河底时，锁骨的灼痛突然停了片刻。九具天灵盖自发围成法阵，中间浮着片琉璃，映出的不再是瑶池旧影，而是个身披锦襕袈裟的背影。

我嚼着指间的人肉忽然尝出檀香味，这才发现方才撕碎的渡河人，腕上系着褪色的平安结。

"痴儿。"

熟悉的金蝶扑簌声里，我听见河水发出观音玉净瓶的声响。抬头时，九颗头骨正在血浪中升起，串成苍白的念珠。那位踏莲而来的菩萨，手中杨枝沾着的，竟是我在瑶台打翻的那滴月光。

原来是观世音菩萨来了，她要去东土寻找取经人，这对我来说是个天大的机缘，一旦能给取经人当个徒弟，也能修成正果，于是我对菩萨倒头就拜，我让他收留我，我要摆脱这每日被飞剑穿心的痛苦，修成正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