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家细塆的故事(一)

国斌小说 2024-06-10 12:42:48

封面·列车从大山中走过(图文无关)

刘家细塆是花湖农场的一个生产小队。

花湖农场的全称为黄石市国营花湖农场,文革时改名为“红旗农场”,但这个名称并没有使用太久,又改了回来。说是国营农场,然而所谓“国营”的只是农场本部以及旗下的那几个全民所有制单位,比如我下放的农机厂,我家窗后的酱品厂,两个蔬菜试验队,水产养殖场,子弟学校等等。花湖农场有两个集体所有制的大队,即一大队和二大队,皆为集体所有制。整个农场,两个大队的占地面积更加广大。刘家细塆就是二大队下面的一个小队。

还没进入农场大门,有一条炭渣路,宽度大致相当于我们今天的二车道,一直通往锁前。当时叫锁泉,依稀记得有名称的由来,业已忘了。过了锁泉港的那座铁栏杆的石板桥,迎面是一座古老的油坊,看起来黑黢黢的。我的同学们经常从油坊中捞两把炒熟的棉籽,拿到学校做零嘴儿吃,每次都分我不少。炒熟的棉籽带着一股西瓜子的香味,只是籽粒儿太小,而且上面还裹着一些棉丝,吃起来很是麻烦。

转过那座黑油坊走不几步,便可以看到几个塆子,比较大的是刘家大塆,这一带的景致很好,道路的两旁是稻田,稻田的后面是村落人家,鸡犬之声相闻。放到陶渊明笔下便是土地平旷,屋舍俨然,有良田美池桑竹之属云。刘家大塆的村民也不全姓刘,有孙姓和潘姓,还有其他啥姓便不清楚。

沿着刘家大塆的大道直行,行走半里地左右,有一条右拐的泥路,弯弯曲曲地通向大山深处,山里头的那座小村庄就是刘家细塆了。刘家细塆后面的山是鄂州与黄石的界山,当我们从武黄高速走过来,看到前面那座大山,黄石就到了。不过我最初到刘家细塆还是50多年前,哪里知道这个世界上还有存在着一种叫做高速的公路呢。

第一次到刘家细塆是由老师带来访贫问苦,在我们农场,细塆在大山之中,没田没地没水,应该是最贫苦的一个生产队了。我们农场是个右派农场,我的班主任也是一个右派,至少是个右倾分子,弄到农场来改造思想的。这位老师是湖南人,富家子弟,最后投了革命党,造他老子的反。曾经也扛枪钻山沟,搞土改,红得发紫。但湖南人嘛,脾气既暴躁,又容易骄傲自满,自以为读过几本书,又是老革命,便不把其他人放到眼里。最后被刷了一鞭子到我们农场来,先是做宣传工作,后来贬到学校做老师,成了个“臭老九”。

然而我估计他对自己的家庭,家庭日常生活并没留下什么深刻的印象。为什么这么说呢,因为老师带我们访贫问苦的时候,居然一点思想准备都没有。我们在刘家细塆找到了传说中的那位老长工,听他讲过去的事情。说到地主,当然也是义愤填膺,老长工说,地主心肠好坏咧,自己坐在屋里,我们到田里黑汗水流的做事。天不亮就起来割谷割麦,天黑才能回到地主家里。又说,每天起得很早,直到老板娘送来馒头和汤,才能歇一歇,吃饭。听到这里,我们大吃一惊,地主婆居然还给长工送吃的,还是馒头和汤,真是闻所未闻。于是提问,地主婆还给你们送馒头和汤啊?这位老长工革命的脖子一梗,说,么啊!她不送饭来吃,我们就不给他干了!

听到这里,老师知道搞穿帮了,赶紧草草收场,说您今天就讲到这里吧,我们下次再来,下次再来。

这是我生平第一次听到如此颠覆思想的劳动人民受剥削,受压迫的故事。从此以后,我们的湖南老师再也不带我们访贫问苦了,我猜想他是不是在这次活动之中回忆起了自家从前是怎么过日子的。然后,只有学校开展忆苦思甜活动,才敢请了贫下中农来作报告,讲阶级苦、血泪仇。当然这都是有准备的发言,预先经过审查,不会出什么问题。听完忆苦思甜之后,每人发一只很硌喉咙的糠团子来忆苦。我觉得这个操作是存在着问题的,应该在吃完糠团子之后,每人再发一碗红烧肉来思甜才对。

第二次到刘家细塆是去搞开门办学,别人开山,我们往拖拉机上搬石头。依然是那位右派班主任带队。我实在不太清楚,为什么我的这位湖南籍语文老师如此钟情于刘家细塆这个地方,也许当年他扛枪打仗,钻山沟,搞土改都是在比较类似的环境之中,所以念兹在兹,总想到这种地方来寻找过去光荣的记忆?刘家细塆在大山之中,那种黄色而坚硬的石头取之不尽,用之不竭,所以农场一旦有建筑任务都会到这里来采石。

那次出事故了,我因此而受伤。原因并不复杂,我和同伴往拖拉机上装石头,石头很大,得两个人抬。还没上到车厢里,这位同学先放了手,我的食指被压在了拖拉机的隔板上。抽出来一看,没有血,整个食指都是青紫的,指甲的根部,白生生的肉露了出来。老师一看也挺紧张,说,你赶紧到卫生所去包扎一下。场部卫生所离着刘家细塆有五六里路呢,老师用他的手巾包了我的手,喊了一位同学陪着我到卫生所去。

到了卫生所,一位年轻的女医生说,你要先打针消炎。我有点怕这位女医生,因为她曾经打针打死过一个右派,关于这件事我下一篇再说。但医院只有她一位医生,其他两位出诊去了。于是,她给我打了一针磺胺嘧啶钠,刚打完,我便感到心慌,受不了,眼睛看东西全是黄的。赶紧往卫生所外面跑,我要找到其他两位医生。

刚出门,我认识的中年女医生过来了,她看我不对,一把抱住我说,二毛你怎么啦?我说,我要被×医生打针给打死了,然后就昏迷了过去。等我醒来,正躺在卫生所门诊的长木椅上。中年女医生站在我的面前。我说,×阿姨,我昏迷了多长时间?她抬腕看了看手表说,一分钟。我一点都不相信只有一分钟,因为感觉过了好久。然后又问,为什么会昏迷,是药物过敏吗?她说,不是的,是疼痛引起的昏迷。

磺胺嘧啶钠打进身体的确很疼,我这辈子仅仅昏迷过这么一次,还是因为打针而昏迷,想起来简直是个笑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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