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岑彭丧了二将，真如丧父丧母一般，连在军中号哭数日，泪为之干，继之以血。正哀伤间，洛阳使命络绎而至，命大司马吴汉经略蜀地，岑彭军自出荆门，断敌后路，不使公孙述败窜江南。彭勉强接旨，送天使东归。至夜，不能宁睡，起坐郅文章灵前，秉烛看书，觉神思昏迷，伏几而卧；不一时但见室中起一阵冷风，灯灭复明，抬头见二人立于灯下。彭毛发倒竖，拔剑问曰：“汝何人，夤夜骚扰吾爱弟灵堂？”那两个人不答。彭疑怪，自起视之，乃是郅文章与宇文照二将，全身是血，形容苍槁，于灯影下往来闪避。彭泪流满面，曰：“文章爱弟，别来无恙！夜深至此，必有大故。吾与汝情同骨肉，因何回避于我？”文章于灯下泣告曰：“愿兄起兵，扫灭公孙，以雪弟恨！武阳彭地，不可久居，兄长切记，切记！”言讫，冷风卷起，二将忽然不见。 岑彭大哭一声，恍然惊觉，泪湿长袖，才知乃是南柯一梦。时正三鼓，门外乃展飞龙夫妇值日，闻帐中哭声，忙入帐来，彭以手拭泪，于凌云道言文章魂魄来见之事。凌云心酸，泪下不止，飞龙曰：“此乃大帅心思文章弟，故有此梦。何必多疑？”岑彭再三疑虑，夫妻皆以善言解之。不觉天明，二将辞出，至门外迎见军师薛湖子。凌云曰：“吾夫妻夜值，闻大帅恸哭，好生劝解，心至今不安，军师有妙法，必能安之。”湖子曰：“吾有法。汝等忙了一夜，先去歇息。”夫妻俩先去了。不多时郭坚夫妇又到，来与郅文章、宇文照二将烧香。二将念及文章在日好处，也是泪不能止。稍顷二将辞出，湖子曰：“大帅，文章已去多日，宜稍解哀伤，然则如此，大帅视天下安宁于何物也？文章自从大帅，出生入死，百战百胜，所为何来？” 岑彭念及当日相遇，猛然收泪，曰：“军师见责得是。擂鼓聚将。”命将光武帝传旨移镇荆门一事遍告众将，曰：“彭与吾主相逢于乱世之中，大事草创，彭审时度势，望风归顺。自领兵以来，战战兢兢，不敢稍越雷池半步，今因彭之过，损吾英俊将领之才，诚足自愧！彭曾闻范蠡识微，浮于五湖；舅犯谢罪，逡巡河上。夫际会之间，请命乞身，何哉？欲洁去就之分也。况彭卑鄙，未有寸功，每夜深人静时，自思吾主恩重如山，未尝不感慨流涕！彭诚小人，不能始终，只争朝夕。彭之过奉以诸君，愿诸君鞭策之，彭不胜惶恐之至！” 军师薛湖子在旁曰：“天子诏令已下，吾军移镇荆门。此战决定生死，亦可决定能否殄灭公孙余孽，众将可勉力用功，不可辜负圣望。此去或有功，或败绩，必取成都，将公孙述除之，可绝一害。”众将曰：“诺。”即时军中撤了灵堂，将二将葬于高阜处，再三祭奠，大军始拔。 大军不日前抵荆门，安营扎寨。薛湖子曰：“吾闻荆门山之西有一隐者，不知名姓。世人传说此老已二百余岁，能知人之生死吉凶，乃当世之神仙也。今日得闲，大帅何不与吾上山一游？问他吉凶，聊作解闷，也是好的。”岑彭亦欲散心，乃从之，即带了凌云、展飞龙、郭坚、姜玉蓉四将并军师薛湖子，往荆门山而来。湖子在前引路，遥望山半清云隐隐，瑞气非凡。六人行近山庄，但见绿竹丛中，露一小门。岑彭曰：“凌云可与吾上前叩门，不可惊扰其人。”凌云应了，拉姜玉蓉之手上前正欲叩门，忽见竹门打开，一小童来迎曰：“来者莫非岑君然乎？”彭大惊曰：“仙童如何知吾姓字？”童子曰：“吾师有言：今日必有紫阳门下弟子至此，必岑君然是也。” 彭曰：“真神人也！军师之言信不诬矣！”遂与小童同入山庄，拜见神老。即至前堂，神老来见岑彭。岑彭见这老者鹤发童颜，蓝眼重瞳，灼灼有光，身如古柏，知是异人，大礼相见。老者曰：“老夫荒山村叟，无学无识。辱将军之面，不知有何见谕？”岑彭曰：“新丧骨肉之好，亦来此请问彭之休咎。望乞赐教。” 老者曰：“此乃天数，非老夫所能言也。大鹏金翅鸟已回西天缴旨，将军不复再念，不日将军亦将与大鹏金翅鸟重逢矣。闻将军百战而定山东，平西北，灭隗氏，功高莫可比之，吾为百姓，送将军二字，万千记得，不可轻忽。”乃索纸笔写“彭亡”二字，示于彭曰：“汝一生逢不得此二字，若见此二字，宜速趋避之，切记，切记！”举手奉茶，入内去了。童子自将六人送出庄外，凌云问小童曰：“未知令师所示二字到底何意？”小童曰：“吾师言：天机不可泄露 ，否则必遭天遣。将军记住这两个字便是，将来可寿过百岁，无疾而终。”彭闻之，默然不语，举步下山。 时蜀军荆门守将彭遵已到军中，闻探马之报而怒曰：“岑彭小儿，安敢与吾大军抗耶！”副将于猛曰：“既刘秀令岑彭为帅，必有其因。不劳大帅遣将，末将愿往擒之。”彭遵大喜曰：“吾正欲观汝壮气。”即命于猛领兵三万，大将十员前往。 再说岑彭自归大营，闻蜀军大至，合寨都起。两阵对圆，于猛领大将十员，立马于门旗之下，见汉营中，拥出一员大将，金盔金甲，面如紫玉，三缕长须飘洒胸前，手提青龙偃月刀，乃大帅岑彭，嗔目骂曰：“蜀中竖子！死在临时，尚敢抗拒天兵乎！”猛亦骂曰：“汝江关小城也不可拔之；今又来吾荆门讨死，好生不智！”岑彭大怒，顾左右曰：“谁与吾取末将之头？”身后曹褒骤马出阵，挺枪直取于猛。猛背后副将谢周，拍马舞刀来迎。 二将战三十余合，周败走，曹褒乘胜赶来。于猛背后副将肖泰见谢周败了，忙拍马轮金錾斧拦截。汉阵中周柏威拍马抡刀，截住肖泰，与战二十余合，不分胜负。蜀军中将谭勇见柏威英勇，肖泰不能胜，躲在门旗下放一冷箭，射中周柏威所骑之马。那马负痛，扑地便倒，将周柏威掀翻在地。肖泰急向前抡起大斧，望柏威脑袋便砍。忽一道红光闪处，肖泰头已落地，原来夏侯寿见柏威回阵，正待接应，忽见柏威马倒，肖泰赶来，大喝一声，一刀砍肖泰于马下，救了柏威。那边谢周见肖泰身首异处，心头一惊，早被曹褒一枪搠透，尸骸倒于马下。岑彭乘势挥军掩杀，蜀军大败，各自鸣金收军。岑彭将军前进，直至荆门关水寨前下寨。 次日，蜀军主将彭遵又引军来，横担大斧立马于阵前，单搦岑彭交锋。彭大怒，拍马轮刀，亲自接战，彭遵战三十余合，气力不加，大败回阵。岑彭拍马舞刀追杀入营，焦延寿领夏侯寿、曹褒二将驱兵掩杀。焦延寿奋勇当先，杀入蜀军，正遇彭遵副将程慎，交马三合，被焦延寿一刀砍于马下，蜀军惊恐，四散奔走。汉军混战一场，得胜收兵，不见了夏侯寿。岑彭闻报大惊曰：“寿若有失，吾不得心安！”言讫，提刀上马，展飞龙与焦延寿左右拥护，三将寻不数里，但见夏侯寿手提宝刀，右手活挟一将。彭惊问曰：“此乃何人？”夏侯寿笑曰：“吾在乱军中遇此小人，故穷追二十里，将他生擒。”焦延寿视之，乃昨日放冷箭射周柏威坐马的蜀将谭勇也。彭大喜，四将同回本营，教周柏威亲自施行，将谭勇斩首沥血，祭了死马，首级高挂辕门示众，蜀军见之，个个胆寒。 彭遵折了肖泰、谢周、谭勇三将，损军三万，力穷势孤，不能力敌，差人回成都求救，一面聚众商议如何是好。不提。单说岑彭连胜三阵，是夜扎营，与众将曰：“今蜀军势败，正可乘虚劫寨。”薛湖子止曰：“蜀军虽折了许多将士，荆门水军现结营江上，未曾挫动。若去劫寨，水军上岸断我归路，如之奈何？”彭曰：“此事易耳：焦延寿、曹褒二将各引五千兵马伏于山中，倘若敌水军来救，左右两军齐出夹攻，必得全胜。”湖子曰：“不如使人诈降，将劫寨口风露出；水军见岸上火起，必来救应，再令伏兵击之，则大事济矣，可策万全。”彭闻言大喜，遂依计而行。是日无事，忽报偏将军鲁奇从洛阳至，参赞军机，彭就留于身边听用，这里焦延寿等众将把风声泄露，暗中打点埋伏。 彭遵听得哨探，预为提备。是夜南风大起，展飞龙、王铁桥、焦文斌三将分兵三路，直杀入彭遵寨中，四五路同时火起，蜀军大乱，寻路奔走。彭遵悍勇，急引军来战，刚过山脚，忽听一声炮响，左有焦延寿，右有曹褒，两路伏兵齐出。彭遵大惊，方欲奔走，正遇焦延寿；交马三合，被延寿一刀砍于马下，枭了首级，手挽头颅而回。蜀将已知危急，急望江关而走，水军亦溃，逃入荆门关，结水寨严阵以待。岑彭大军追至，将江关四面围定。焦延寿解彭遵首级到来，彭大喜，传令小军挑着蜀军首将彭遵首级，兵临城下，蜀将见之，无不股颤。 蜀将田弇坚守不出，飞报成都，求取救兵。九年，公孙述遣田戎、程汎下江关。彭兵少，数攻不利，于是大造战船、攻具，以待援兵。十一年春，帝遣吴汉、臧宫、刘隆、刘歆率大军二十万，副将一百五十员大会荆门，仍以岑彭为主帅，汉军前后来援者众，自是彭有三十万军。 荆门关江中木尖密布，阻遏战船，无法靠近。彭令：“先登浮桥者重赏！”偏将军鲁奇应命而前。时东风大起，彭大喜曰：“此天助也。”因传令各营，各带攻具，扬帆西进。鲁奇领令，先到荆门下关，帆饱流急，雪浪喷空，船去如弩箭离弦，顷刻将抵浮桥。正待直冲，却遇江中木尖挡住舟底，不得动止，船在湍流中摇摆不定。斗楼上田戎望见，楼上弩弓密布，桥下战船一字摆开顺流而下，杀气腾空。 鲁奇大惊，传令各船齐用劲弩点火炬焚桥，身先士卒舍命恶战，但见火炬如流星般飞来，须臾之间，楼桥俱着，吓得蜀将避火急逃生，时东风火盛，只听得一声巨响，桥楼崩坍。此时岑彭亦到，数百楼船，顺风并进、蜀兵大乱，溺死者数千。大将曹褒与偏将军鲁奇在船上一声大吼，飞跳上岸，曹褒单刀砍倒程汎，只走了一个田戎，退保江州去了。彭大军长驱直入江关，行经旧地，望之心酸，复与众将于山谷中拜祭郅文章与宇文照二将。恸哭良久，方才起身，挥军直下江州。彭以江州深沟高垒，兵精粮足，难以卒拔，乃留副将冯骏守之，引兵直指垫江，破平曲，收其米数十万石。 公孙述闻报大恐，遣延岑、吕鲔、王元及其弟公孙恢领兵拒广汉、资中，侯丹拒黄石。岑彭探听的实，使护军杨翕、臧宫拒延岑，自却分兵浮江下还江州，溯成都江上击侯丹，大破之。因日夜倍道兼行二千余里，径拔武阳。使精骑驰上广都，离成都数十里，势若风雨，所至蜀军闻风丧胆。探马报入成都，成都内外，一夕七惊，述闻讯恐惧，曰：“彭来何速也！”时副将臧宫日夜进兵，多张旗帜，登山鼓噪，右步左骑，挟船而引，声动山谷。 延岑不意汉兵骤至，登山望之，大恐。宫因大破之，斩首无数，溺死者万余，水为之浊。延岑逃得性命，奔往成都，其众悉降，宫乘胜追杀。王元屯平阳，臧宫一到，元魂飞魄散，举众归降。遂拔绵竹，全蜀震恐。述急招国师乙光，光曰：“臣观天象，武阳地方有将星将坠，此行出兵大利，上勿忧也。”辞别出宫，来见黑羽凤凰，二人各带门徒三十，往涪城、武阳拒敌。 乙光援军未到，涪城守将公孙恢连接苗侗蛮兵鹿角大王率军三万，来援涪城。那鹿角大王深通法术，出则骑象，能呼风唤雨，身畔有虎豹豺狼、毒蛇猛兽跟随，手下三万神兵，皆用毒箭，极为悍勇。只因公孙恢妻子乃是苗蛮，鹿角大王乃公孙恢舅子，因此闻报，即起兵前来。岑彭在军中闻涪城守备森严，便遣老将焦延寿为先锋，夏侯寿、曹褒为副将，领兵五万，攻打涪城。延寿军到城下，城上弓弩齐发，那毒箭沾着肌肤就烂，无药可解。彭在后军闻之大惊，忙驰书前锋，令勿轻战，候军师到来再说。不一日薛湖子坐五云驼到军前看了，令退数里下寨。正虑之间，人报蜀兵已增兵三万，现在涪城下寨，苗蛮首领鹿角大王引猛将数十员、侗兵五万，来与汉军对敌。岑彭军方列阵，一声炮响，关上一彪军马出城：为首苗蛮，乃是一位女子，背插飞刀，手持青铜长戈，坐下卷毛赤兔马。 湖子在门旗下见之，暗暗称奇，与众将曰：“上阵莫逢陀头、道士、女子。这女子来历不明，身带妖气，诸将各自小心。”众将应了，曹褒骤马出阵，来与那女子交锋。那女子乃鹿角大王之女火鹿公主，二将战不数合，火鹿公主拔马便走。曹褒赶去，火鹿公主手取飞刀一把祭在空中，霞光一道，电闪而至。褒猝不及防，正中左肩，翻身落马。蛮兵发一声喊，上来捉将。 夏侯寿急拍马舞刀，杀散苗兵，将曹褒救回。正欲交战，对阵旗门下转过那个鹿角大王来，手持金钟摇动，忽然狂风大作，飞沙走石，如同骤雨；一声画角，虎豹豺狼，毒蛇猛兽，乘风而出，张牙舞爪，冲将过来。汉军惊散，不能抵挡，往后败退。鹿角大王驱兵大进，鼓角齐鸣，望前追杀，众将势穷，弃了战马，爬山越岭而走。后军大将展飞龙与凌云夫妻不知因何大乱，忙纵骑前来，望见火鹿公主耀武扬威，鹿角大王肆意逞凶。凌云大怒，将青鸾鸟一拍，飞上前去。凌云画戟神出鬼没，火鹿公主不是对手，急拨马逃走，又暗放飞刀，早被薛湖子看见，怀中取一物名为“水云帕”，口中念声“疾！”祥光下落，将飞刀裹了。 火鹿公主大叫：“坏我宝贝，岂能干休！”回身纵骑来战，不防凌云青鸾鸟来得飞快，只一戟将火鹿公主刺下马来。鹿角大王见刺了女儿下马，急忙来救，展飞龙祭起水云鞭一鞭打下，正中顶门，火光迸散，鹿角大王吃一惊，忙转身走了。凌云割了火鹿公主首级，号令军前，将尸身烧化。众将见后军胜了，卷土重来。鹿角大王死了女儿，兵无战心，且战且走，连弃七个营寨。未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