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我叫赵国安,58岁,正科级退休干部。中师毕业,年轻时候分配进了县人社局,一干就是三十多年,直到前年正式退休。
因为一直在体制内工作,退休金也算过得去,每月五千多,够我和老伴儿在小县城里平平淡淡地过日子。
我出生在一个偏远的小山村,那里山清水秀,但也闭塞落后。年轻时我拼命考出去,就发誓再也不回去了。
可人到晚年,终究有些执念放不下。比如故乡,比如小时候的炊烟和老屋,还有那片养我长大的土地。
退休后没什么事干,我就动了心思,回老家盖个小院,种点菜,养点鸡,过过田园生活。
老伴一开始不同意,说村里条件不好,我年纪大了,身体也不如从前,万一生病怎么办。
我一笑,说:“村里人都活得好好的,我还能比他们脆弱?”
她拗不过我,只好随我去了。
我把县里的一套旧房卖了,带着几十万回村里盖房子。
村口那块地,是我父母留下的老宅基地,手续也齐全。
半年后,一座青砖灰瓦的小院子在土路边拔地而起,院里几棵柿子树,屋后半亩菜地,鸡舍鸭棚也都搭了起来。
我以为,这会是我晚年最美好的归宿。可没想到,仅仅一年之后,我就带着满身尘土和疲惫,狼狈地逃出了那个我以为梦开始的地方。
刚回村那几个月,我的确过了一段“神仙日子”。早起喂鸡,上午锄地,午后在院子里晒太阳,晚上听虫鸣。老伴儿渐渐也适应了,虽然嘴上抱怨,但看得出她其实也喜欢这种清净。
可是,清净的日子没过几个月,各种“人情往来”和“乡里乡亲”的事就开始让我头疼了。
第一个让我头疼的,是我堂弟赵建军。
赵建军比我小十岁,年轻时没读书,早早跟着村里人外出打工,后来做些小生意,混得不太好。他一听说我回村盖了房子,第一天就带着一瓶酒和两条烟上门来了。
“哥,你可算回来啦,村里人现在都羡慕你,说你是‘凤凰归巢’呢。”
我笑着寒暄,想着多年不见的亲戚,理应热情点。可谁知,他第二次上门就开口借钱,说是孩子要结婚,缺个首付。我一听,心里就警觉了,问他借多少。
“五万,先借五万,等我年底工程款下来了就还你。”
我犹豫了。不是不愿借,而是知道他的为人,借了恐怕就成了“送”。我含糊其辞,说钱都投在房子上了,手头紧。赵建军脸一下子就拉下来了,酒也不喝了,烟也不抽了,起身就走。
从那天起,他在村里到处说我“翅膀硬了,不认亲了”,甚至传我“在外面有了钱,回来瞧不起穷亲戚”。我虽然气愤,但也无可奈何。村里人听风就是雨,谁还管你有没有真凭实据。
第二个让我受不了的,是那些“人情债”。
自从我回村后,红白喜事请我吃饭的越来越多。村里人讲究“人情往来”,哪家办事都得去,不去就是不给面子。我一开始还挺高兴,觉得大家热情。可几个月下来,吃饭吃得我都怕了。
有一次,一个只见过几面的村民娶媳妇,我推辞没去,结果第二天他婶婶就堵我家门口,说我“端起碗吃饭,放下筷子骂娘”。我忍气吞声,第二天提着礼又去了。
后来,连村支书都提醒我:“国安啊,咱们这小地方,讲究的是‘抬头不见低头见’,你是咱村里出去的干部,回来得带个头,不能太冷漠。”
我听了心里五味杂陈。我不是冷漠,我只是累了。退休不是为了重新陷进这些琐碎的人情里,而是想清静过日子。
第三件事,更让我心寒。那是我老伴病了那次。
那天她突然腹痛难忍,我赶紧开车送她去县医院。一路上风大雨急,我心里慌得不行。到了医院,医生说是急性胆囊炎,要马上手术。
我守着她整整三天三夜,等她出院时已经人瘦了一圈。回到村里,我以为多少会有人来问候一下,哪怕是口头的关心也好。可除了隔壁的老赵头拎了一袋鸡蛋,其他人连面都没露一下。
而等我刚喘口气,赵建军又上门了,这次不是借钱,是借车。他说他女儿要去市里参加培训,叫我“把车借几天”。
我拒绝了,说老婆刚出院,我得用车。赵建军当时脸色铁青地丢下一句:“你回来,就是找罪受的。”
那一刻,我突然有些动摇了。当初我回来的时候,是想着找点宁静,找点归属感,如今却发现,这个村子早已不是记忆中的模样。
真正让我决定离开的,是那场村里的纠纷。
村东头那块地,原本是我家的祖产,后来被村委会划成了集体用地。这事我早有耳闻,但想着不计较。可最近村里说要搞乡村旅游开发,要征地建民宿,给我那块地一亩两万的赔偿。
我找村委会理论,说那是祖产,有地契为证。村支书拍拍我肩膀说:“老赵啊,你是咱村里有文化的人,不能带头闹事不是?”
我气得差点背过气去。后来我找村里几个老人作证,结果他们全都含糊其辞,说记不清了。
我这才明白, 在这个村子里,我早已成了“外人” 。
他们嘴上喊着“赵哥回来啦”,心里却想着怎么从我这儿“捞一把”。
我那些所谓的亲戚、乡邻,根本不是我记忆中的那些朴实农民了。
他们早已被现实磨得精明算计,打着“乡情”的旗号,行“算计”之实。
03去年秋天,我卖掉了院子和后面的小地,开着那辆白色的小轿车,带着老伴重新回到了县城。那天我没通知任何人,连一声“告别”都没有。
我站在村口,看着那片曾让我魂牵梦绕的山水,心里五味杂陈。我终于明白, 不是所有的“归乡”都是安慰,有时候,它更像一场幻灭。
现在,我和老伴重新租了一套小房子,离医院近,生活便利。
虽然没有田园牧歌,但至少没有算计和虚伪。
偶尔,我还会梦见村子,梦里有小时候的我,光脚在田埂上奔跑,母亲在灶前烧火,父亲在地里挥汗如雨……梦醒时分,泪湿了枕巾。
人老了,终究还是要认清一个道理: 有些地方,只适合回忆,不适合生活。
而我,正是用这一年的亲身经历,才终于学会了放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