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介:
简介
赵时晴天生异禀,通晓兽语,幼年时全家被害,她侥幸活下来,被梁王收为养女,从此赵时晴有了金尊玉贵的爹、娇弱不能自理的娘、腹黑的大哥、妈宝二哥和贤良淑德的姐姐,外加一个冷若冰霜的美人师父。
忽然有一天,爹死家破母女反目,赵时晴成了众人口中的丧门星,她被赶出王府,人人避之不及。
赵时晴遇到重生假死的萧真,赵时晴又悲又喜。悲的是原来一切都是阴谋,喜的是原来有人比她还要惨......
这是一对丧门星一起卖惨又一起打怪的故事。
精彩节选:
宣庆十五年,青庐县竹西塘。
正值初夏,尚不炎热,粉色的蔷薇铺满院墙,层层叠叠,灼灼似锦,有几枝探到墙外,晚风吹过,花枝在风中摇曳,荡起缕缕清芳。
傍晚时分,炊烟袅袅,院子里弥漫着饭菜的香气。
蔷薇花墙下有个秋千架,一个女童坐在秋千上,她穿着簇新的衫子,眼睛上系着布条,遮住了一双眸子,秋千轻轻摇晃,旁边的老妇人小心翼翼地扶着秋千,生怕她摔下来。
女童吸吸鼻子,自言自语:“阿娘最偏心了,又给神医爷爷做红烧肉吃。”
老妇人轻轻在她头上拍了一下,笑着说道:“杨大夫最喜欢吃红烧肉,他老人家过几日就要进京了,到了京城可就吃不到了,趁着他还没有动身,你阿娘当然要多做几顿,让他吃个够。”
女童抬起晶莹的小脸,好奇地问道:“京城没有红烧肉吗?”
老妇人轻笑:“杨大夫常说,你阿娘做的红烧肉是他吃过最好的。”
晚风徐徐,红烧肉的味道也越发浓郁,女童伸手去摸遮在眼睛上的布条,布条下面有药包,凉凉的。
老妇人看到,把她的手强硬拿开:“不许碰,杨大夫说了,还要三日方能取下。”
女童问道:“阿奶,三日后我就能看到了吗?”
老妇人笑得眯起眼睛:“会的,一定会的,到时我家阿囡就能看到这满院子的蔷薇花啦。”
女童尚在襁褓中时,高热不退,后来虽然退烧,但也从此失去光明,一家人为此忧心忡忡,遍寻名医无果。
因此,父母家人,花草树木,全凭想象,在这没有色彩的世界里,她已成了习惯。
直到父亲把杨大夫祖孙带到家里,她才知道,原来她的眼睛并非不能医治。
小小女童不知道杨大夫祖孙是哪里人,也不知道他们为何会来青庐县。
她只知道杨家的马车落入河中,阿爹带人将他们救上来的,车把式和仆从身死,祖孙俩也受了重伤。
阿爹好人做到底,便将这祖孙二人带到家中暂住养伤,这一住便是大半年。
做为回报,杨大夫伤愈后便给女童医治眼疾,如今已到了最后关头,今天杨大夫最后一次给女童施针,只等三日后拆去眼上的药包,是否治愈,便能见分晓。
而就在今天早上,有人来到竹西塘找到杨大夫,杨大夫见过那人之后,便告诉阿爹,他要去京城了。
吃完晚饭,杨大夫对阿爹说道:“唉,没想到在青庐一住便是大半年,辛苦你们一家了,现在还要再劳烦你们帮我照看小秋一些日子,等我从京城回来,便来接他。”
杨大夫的孙儿杨秋刚刚八岁,伤愈之后便去了几十里之外的一家私塾读书。并非附近没有私塾,而是因为这一家私塾除了教读书还兼教武功,他重伤初愈,学点武功可以强身健体。
听到杨大夫这样说,阿爹连忙说道:“杨大夫,您太见外了,您给小女医治眼睛,是我们一家的大恩人,此番进京,您只管放心,每个月初一十五,我都会把令孙接回家里,让内子给他做一桌好吃的,补补身子。”
杨大夫再次道谢,掏出一封信,对阿爹说道:“三日后我就要去京城了,就不去私塾见他了,你把这封信替我交给他吧。”
阿爹正要把信接过来,眼前忽然出现一只白嫩的小手:“给我给我,我替小羊哥哥保管,阿娘说阿爹丢三落四,万一他把信弄丢怎么办?”
阿爹无奈,虽然被女儿说得有些不好意思,但是面对唯一的女儿,他舍不得斥责,只好笑着摇头。
杨大夫哈哈大笑,他很喜欢这一家人,也很喜欢这个可爱的小女娃。
他把那封信塞到女童手中:“好,那就交给你来保管。”
阿爹见状忙道:“这怎么使得,她还是个小孩子。”
杨大夫笑着说道:“无妨无妨,不是重要信件,只是几句叮嘱而已。”
女童接过信,那封信并不厚,轻飘飘的,她笑嘻嘻地说道:“神医爷爷放心吧,我一定把信交给小羊哥哥。”
阿娘走过来,牵起女童的手:“行啦,别捣乱了,阿娘带你去睡觉。”
“我没有捣乱,我真没有......”
稚嫩的童音越来越远,女童被阿娘带去洗漱。
她从小便是跟着阿奶一起睡,她喜欢阿奶身上淡淡的皂角清香。
洗漱之后,阿娘把女童送到阿奶房里,阿奶笑着对阿娘说道:“你忙碌一天了,快去休息吧。”
待到阿娘出去,阿奶便帮女童脱下衣衫,换上寝衣,却见女童摸索着从脱下的衣衫里拿出一封信。
阿奶忙道:“这是谁的信啊,你从哪里拿的,交给阿奶。”
说着便要把那封信拿过来。
女童用两只小手把信藏在身后,摇着小脑袋:“不给不给,这是小羊哥哥的信,神医爷爷让我保管的,我不会弄坏的。阿奶先出去,我把这封信藏好,阿奶再进来。”
虽然知道小孙女不会说谎,阿奶还是去问了阿爹,得知这封信确实是杨神医让小孙女转交的,阿奶便不再管了,小孩子之间的事,随他们去吧。
阿奶进屋前,敲了敲门笑着问道:“藏好了吗?”
“阿奶要说小兔子乖乖藏好了没有。”
阿奶笑呵呵:“小兔子乖乖藏好了没有?”
“藏好啦,阿奶可以进来啦!”
阿奶进屋,小孙女躺在床上,正扭着小脸冲她笑。
那封信已经不知道被她藏到哪里去了。
阿奶笑着摇摇头,脱鞋上床,吹灭床头的小灯,在小孙女身边躺下。
“阿奶,住在山脚下的那家人又吵架了,那家阿爹偷寡妇,阿奶,寡妇也能偷吗?”
“你这小人儿,怎么连这都知道,那家人住得这么远,你听谁说的?”
“听小麻雀说的啊,那家人总是吵架,燕子都不在他家筑窝了。”
阿奶失笑,却不在意,真是个孩子,说的都是孩子话。
阿奶轻拍着小孙女,轻轻哼着一支叫不上名字的小曲儿,睡意袭来,女童的意识开始模糊,一股淡淡的香味飘进来,不是阿奶身上的皂角香。
女童说道:“阿奶,有香味,你闻到了吗?”
阿奶打个哈欠,轻轻拍着她:“屋里熏过蚊香,味道还没有散尽呢。”
女童想说,这不是蚊香的味道,阿奶你的鼻子又堵了。
可是她的眼皮如有千钧重,呢喃了两句便进入了梦乡......
......
女童是被惊醒的,她睡觉一向很沉,有一次阿爹带她去看大夫,道路坎坷骡车颠簸,她却睡了一路,醒来时已在大夫家中。
可是今天她却醒了,四周漆黑,杂乱的脚步声、衣服与竹叶碰触发出的磨擦声,这里不是她的家!
一条有力的手臂箍在她的腰间,她被那人挟在腋下,在竹林中匆匆而行。
女童虽然自幼在竹西塘长大,但是因为眼睛的缘故,除了去看病,她平时很少有出门的机会,但是她知道,这里肯定已经离她家很远了,她家附近没有成片的竹林。
她虽然还是个孩子,但是因为失明,让她有了超出常人的嗅觉和感知。
她闻到了那人身上的血腥气!
这不是杀鸡杀鱼的味道,这是人血,杨大夫祖孙受伤的时候,她闻到过这种味道,这是人血的味道!
她伸手摸索,入手冰冷坚硬,却有蜿蜒的纹路,她沿着纹路一寸寸摸索,她不知道这是什么,但是这让她感到害怕。
这是哪里?
她和阿奶睡在一起,可是现在,她在哪儿,阿奶呢?
她正要开口喊阿奶,一只有力的大手无声无息落在她的头上,她再次陷入混沌之中。
挟着她的男人松了口气,那迷药很厉害,没想到这小女娃竟然中途醒来了,差一点就让她哭喊起来。
不远处传来男人的说话声:“阿四,你怎么才过来?”
叫阿四的男人忙道:“在床底下发现了一个小孩,想来是那老太婆没被迷晕,听到动静把这小崽子藏到床下了。”
阿四说着话,脚步不停,与前面的男人越来越近,那男人问道:“还有一个?也对,那家有个小瞎子,我说怎么没看到呢,掐死了吗?”
阿四说道:“掐死了,和她爹娘一样睡着觉就上西天了。”
对面那人笑道:“难怪主上总说阿四细心,若不是阿四,今天差一点就漏下一个活口。”
阿四忙道:“二哥过誉了,哪里就会漏下活口了,顶多就是阿四再回去一趟把人宰了,阿四是给自己省力了。”
他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把女童高高举起:“一个瞎子,活着也是受罪,早死早投胎,找你爹娘去吧。”
他的手一松,女童的身体便被扔进提前挖好的坑里,落下时一片温软,垫在她身下的,是她那刚刚死去的父母亲人......
几个人一起动手把坑填上,又用脚把新土踩实。
“阿四,还是你最细心,你留下善后吧,做得干净些,让这里的人都以为他们一家跟着姓杨的一起走了。”
“阿四领命!”
……
几人翻身上马,阿四冲他们挥挥手,回头看一眼那片已经被他们踩实的新土,转身向来时的方向飞奔。
无星无月的夜晚,黑暗如潮水般涌动。
阿四回到那个已经空无一人的院子,打开门窗,把残留的迷药味道连同血腥气尽数散去,把屋里的家什摆设归整妥当,就连青砖上的血迹也洗刷干净。
最后,阿四锁上大门,扬长而去。
小院里一片安静详和,只有那受到惊吓飞走的夜鸟才知道这里曾经有过一场杀戮。
天将蒙蒙亮时,下起了雨,雨打竹叶,洗去尘埃,也将一切秘密掩盖在氤氲烟雨之中。
阿四仰起脸,任凭冰凉的雨丝落在他的脸上。
他喜欢这种感觉,似乎这样就能将从里到外的污浊荡涤而去。
这一刻,他的内心平静安详,他想起那个小小女童。
他没有像对待她的亲人一样把她杀死,而是在她昏迷不醒时把她活埋了。
阿四认为,让被杀之人毫无痛苦地死去,便是日行一善。
阿四的心情难得地愉悦起来,果然,行善令人快乐。
雨越下越大,阿四决定回到埋尸的地方看一看,在上面压上几块石头,避免坟坑塌陷露出尸体。
阿四一向心细如发。
这次的任务,活不能见人,死不能见尸,要让所有人以为那个大夫连同收留他的那家人没有死,他们只是出远门了。
阿四在雨中奔跑,穿过竹林,来到那处埋尸的地方。
可是眼前的一切让他大吃一惊,原本踩平的地方现在出现了一个坑,坑里有四具尸体,而本应躺在最上面的那个女童不见了!
阿四如坠冰窟,莫非是那女童醒了,自己爬出来了?
但是阿四很快便否定了这种可能,不可能,仅凭女童一己之力,根本不可能爬出来。
阿四打亮火折子,在四周仔细查找,湿透的地面上,有野狗留下的爪印和拖拽的痕迹。
想来是饿极了的野狗寻着气味把埋进土里的尸体刨了出来,只是不知它们把那女童拖去了何处。
阿四的心沉了下去,若是那女童活埋后已经死了倒也罢了,可若是没死呢?
这件事如果让主人知道......
阿四打了个寒颤,他想起上一个因为任务失败被主人下令处死的人......
雨渐渐停了,东方泛起鱼肚白,乌云悄然而去,留给阿四的时间不多了。
他咬咬牙,用最快速度将尸体重新掩埋,这一次他在尸坑上面压上了几块石头,这样一来就不用担心尸坑会被雨水冲垮了。
做完这一切,阿四便开始在四周搜索野狗和那女童的踪迹,可是那些痕迹到了低洼的地方就消失了,阿四找了很久,终是一无所获。
......
天光大亮,被雨水冲洗过的竹叶绿意盎然,几骑由远及近,马蹄声声,惊动了路边竹林里的几只野狗,犬吠声中夹杂着小童的啼哭,在这清晨的山林里显得尤为刺耳。
“听,有孩子的哭声。”
马上骑士纷纷勒住缰绳,齐齐看向被他们护在中间的小少年,小少年也还是个孩子,只有八九岁的年纪,此时正看向传出哭声的竹林。
“过去看看!”
稚嫩的声音,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威严。
话音未落,一行人已经掉转马头,向着那片竹林而去。
竹林里几只野狗围着一个遍体鳞伤的小女娃,听到动静,野狗龇牙低吼,跃跃欲试,小少年一挥手,随从们亮出刀剑,朝着野狗扑过去!
为首的野狗小名黑子,曾是一只家犬,虽然经常饿肚子,可仍然忠心耿耿看家护院。
有一天,主人拿着刚刚磨好的刀要宰了它吃肉,黑子逃跑了,浪迹山林,有了小弟,也有了媳妇和孩子,从此有了牵挂。
人一旦有了牵挂便会怕死,狗也是。
而且黑子忘不掉主人手里的刀,那是它的噩梦。
此时,随从们手中寒光闪闪,刺痛了黑子那颗敏感的心,它发出一声来自灵魂深处的哀嚎,向着竹林深处奔逃!
黑子不想死。
小弟们大吃一惊,顾不上那个会和它们说话的小女娃,追随黑子大哥狂奔而去。
野狗消失在视线中,小少年不屑地冷哼一声,他端坐马上,居高临下,俯视着躺在地上的小女娃,一名随从走过去,将小女娃抱了起来,小女娃受到惊吓,哭得停不下来。
小少年蹙起眉头,对随从说道:“她伤得不轻,你们沿途打听一下,看看有没有郎中。”
随从应是,几人翻身上马,继续赶路,一个时辰后,他们终于在一个村子里找到了郎中,那小小女娃早已疼得昏死过去。
一名随从抱了小女娃进屋,郎中给小女娃看过,看似不经意地抬头看了一眼窗外,那几匹高头大马,还有那一看就价值不菲的马鞍,连同那坐在马上衣着华丽的小少年,都在告诉他一件事,这是几个有钱的过路人。
郎中再看那个小女娃,小女娃身上的衣裳破破烂烂,和这些人显然不是一起的,十有八九是在路上捡来的。
他清清嗓子,说道:“这小丫头是个瞎子,骨头也断了,哪怕我现在给她接上骨头,这伤筋动骨也要一百天,要好生养着,长途跋涉那是万万不行的。”
郎中话音刚落,两只银锭子便落到他面前的桌子上。
郎中咽咽口水,十两的银锭,足足二十两!。
耳边传来一名随从不耐烦的声音:“既然不能赶路,那就让她在你这里养伤吧,这些银子够不够?”
郎中的目光落在随从腰间的佩刀上,他慌忙把眼睛移开:“够,足够了。”
随从点点头,又道:“帮忙打听打听,看看这附近有没有丢孩子的,或者等这孩子醒过来,问问她家在哪里。”
郎中忙道:“您放心,小人土生土长,对这十里八乡熟得很,定能把这小姑娘平平安安送回家去。”
随从满意,又叮嘱几句,便告辞离去。
萧真策马前行,没有回头,很快便将刚刚的一切抛到脑后。
此处距离白凤城还有一百余里,他是从家里偷跑出来的,此时父母派出来找他的人说不定已经进了吴地,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他要尽快到达白凤城,亲眼看看表舅的模样。
最近几个月,萧真不断重复做着同一个梦,梦里的男人带兵来杀他,有个人替他挡了一剑,死在他的怀里。
那个要杀他的男人,自称是他的“表舅”,而那个死在他怀里的人,却叫他“哥”。
众所周知,他的母亲是佳宜长公主,他的父亲是驸马萧靖衍,而他是家中独子,他根本没有弟弟。
对于这个梦,萧真原本是不信的,可是前不久他见到了表哥钟展博,意外发现钟展博和梦中的那位表舅有几分相似,而钟展博的父亲钟子扬亦是他的表舅之一。
钟家世居吴地的白凤城,钟子扬已有多年没有到过京城,因此,萧真对钟子扬这位表舅没有印象,听说钟展博相貌肖父,因此,萧真决定来白凤城,亲眼看看钟子扬是不是梦中那个要杀死他的表舅。
于是萧真便趁着佳宜长公主和萧驸马去寺中小住时,带着他的几名侍卫,悄悄离开京城。
村口,郎中目送这一行人出了村子,长长地呼出口气。
“疼......好疼......”小女娃从昏迷中醒来,疼痛袭来,她又哭了起来。
郎中掏出一只小瓷瓶,倒出些许药粉,有温水化开,掰开小女娃的嘴巴灌了进去。
小女娃很快便再次陷入昏迷,这一次没有几个时辰醒不过来。
郎中仔细端详,虽然是个瞎子,但却有一张惹人怜爱的精致面孔,王拐子想要的就是这样的孩子。
郎中有些小小得意,他骗了那名随从,这小女娃看似伤得很重,其实除了断了两根肋骨,其他都是皮外伤,当然,眼睛除外,那断了的肋骨应是在拖拽中撞到硬物所致。
他故意说得严重,就是想让那一行人把小女娃留下。
不过,郎中没有轻举妄动,直到傍晚时分,确定那些人不会去而复返,他才让自家儿子叫来了王拐子。
“老王,你不是托我帮你找几个有残疾的孩子吗?今天刚好有一个,是个小瞎子......”
......
半个月后,京城郊外无极观。
“启禀殿下,派出去的人回来了......”
太子赵显激动地站起身来,一双无神的眼睛朝着声音的方向“望”过去。
“杨老神医到京城了?快宣他进来为孤诊治,快!”
刘公公艰难地挪动着身子,挪到太子显扔过来的东西砸不到的位置。
自从太子显患上眼疾之后,便借口为皇帝祈福躲进了无极观,随着几位太医的束手无策,原本温和的太子显变得越来越暴燥,而最近几日,太子显彻底失明了,他开始乱发脾气,每天都有人被砸得头破血流。
刘公公咬咬牙,硬着头皮说道:“启禀殿下,杨老神医......杨谓不想进京,连夜逃走了。”
没有东西砸过来,刘公公以头触地,四周忽然安静下来,静得可以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良久,太子显的声音才再次响起:“不可能,孟家有恩于杨谓,杨谓不会逃走的,不会......这一定是误会,可能杨老神医等不及,自行进京,和去接他的人走岔了。”
刘公公想说:逃走的不仅是杨谓,就连收留杨谓的那户人家也不见了,大门紧闭,屋子里找不到金银细软,一看就是举家逃走了。
想那杨谓,当年在太医院时被人陷害,若非孟大人为他求情,杨谓坟头上的草都绿了十几轮了。
好不容易死里逃生,岂会再回京城?
可是刘公公不敢说,只能把到嘴边的话咽回肚子里。
但是很快,随着岳父孟大人的到来,太子显也不得不相信,杨谓真的失踪了!
孟大人派出去的人传回消息,杨谓连同那户姓时的人家全都失踪了,据说时家人去外地给女儿治病了,杨谓也陪着一起去了。
真是笑话!
时家女儿是个瞎子,连杨谓也治不好的眼疾,天底下还有哪个大夫能治?
什么去外地求医治病,全都是胡说八道!
杨谓不肯进京,又担心连累救命恩人,就带着时家人一起逃走了!
这一次,太子显没有大发雷霆,他将身体蜷缩起来,像个犯错的孩子,不停地自言自语......
东宫封锁了太子患眼疾的消息,对外只说太子在无极观为皇帝祈福百日,可是百日之期眼看就要过去了,太医们仍然束手无策,而派出去寻找杨谓的人却再也没有传回消息。
可是层层封锁的秘密还是不胫而走,几天之后,京城的大街小巷都在谈论同一个话题——
太子变成瞎子了!
这个话题从街头巷尾传到朝堂,一国储君岂能是眼盲之人?
文武百官分成两派,一派恳请皇帝废掉太子显,改立其他皇子;另一派则认为当务之急应昭告天下遍寻名医,医治太子,而非另立储君。
两派各执一词,各抒己见,令本就龙体欠安的宣庆帝头疼不已。
......
无极观中,太子显心情沉郁,不顾尚在道观中,借酒浇愁,喝得酩酊大醉,次日被发现在睡梦中死去,太医确诊其是酒醉引发心疾而亡。
太子妃孟氏、选侍芦氏、孙氏自缢殉节,纷乱之中,年仅三岁的皇孙赵渊落水夭折。
宣庆帝惊闻噩耗,一病不起。
......
宣庆十五年秋,宣庆帝立二皇子赵予为储君,先太子赵显的三个子女,除去夭折的赵渊以外,余下的两个女儿被接入宫中抚养。
同年,宣庆帝命人在离京城二百里的翠屏山修建道观,名曰长寿宫。
......
宣庆十六年夏,长寿宫建成。
一个月后,宣庆帝传位于太子,自己做了太上皇。
不久之后,太上皇离宫,前往长寿宫,修仙去了。
次年,新帝改年号永嘉,史称永嘉帝。
永嘉帝追崇已故皇长兄赵显为孝康皇帝,孟氏为孝康皇后,赵显的两个女儿皆封为公主。
永嘉帝之举,朝野上下盛赞有加。
十年后,梁王府。
“二小姐回来了!”
小丫鬟飞奔着进来报信,梁王妃聂氏闻言便要起身,妹妹聂琼华一把按住她:“她回来了,难道还要你这个当娘的亲自迎接吗?”
梁王妃一想也是,重又半靠在迎枕上。
片刻之后,大郡主赵云暖和已经换上斩衰孝服的赵时晴一起走了进来。
几天前,梁王酒后暴毙,那个时候,赵时晴还在白鹤山。
她自六岁便被慕容琳琅带到白鹤山,白鹤山虽然也在梁地境内,但赵时晴只有逢年过节才回王府,也因此连父王的最后一面也没能见到。
看到赵时晴,梁王妃的眼圈红了:“你怎么才回来,你父王白疼你了......”
“母妃,是我不孝,我回来晚了......”赵时晴哽咽着说不下去。
一旁的聂琼华冷笑一声:“人都死了,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
赵时晴看她一眼,语气淡淡:“嘴碎会长口疮。”
聂琼华大怒:“你说什么?”
这一次,赵时晴连个眼角子也没给她:“耳朵不好就去看大夫。”
“你......”聂琼华正要怼回去,梁王妃轻咳一声,聂琼华只好把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冲着赵时晴翻了个白眼,别过脸去,不去看她。
梁王妃叹了口气,对赵时晴说道:“既然回来了,今晚就由你去给王爷守灵吧,也不枉他疼你一场。”
赵时晴应道:“是。”
见她态度乖巧,梁王妃的心情终于好了一点:“去吧,你们都退下吧......”
出了梁王妃住的遂宁宫,赵云暖握住赵时晴的手:“不要在意,父王走得太突然,母妃难以接受,她不是只对你这样的,对我和阿暄亦是如此。至于二姨,她一向如此,不必和她一般见识。”
话虽如此,可是梁王府的人全都知道,梁王妃对二小姐赵时晴一直都是不冷不热,毕竟,二小姐很少回来,论亲厚,自是不如养在身边的儿女,再说,二小姐也不是梁王妃亲生的。
赵时晴问道:“大哥何时回来?”
赵云暖说道:“常长史写了折子,已经派人六百里加急送往京城,陛下若是还顾念伦理纲常,就会放大哥回来。”
梁王世子赵廷晗自五岁起便在京城为质,至今已有十三载,赵时晴甚至从来没有见过这位大哥。
到了晚上,赵云暖和二哥赵廷暄都要陪着小妹一起守灵,赵时晴知道他们已经守了几晚,便婉言谢绝,独自带着丫鬟凌波去了灵堂。
望着父王的灵柩,赵时晴泪如雨下。
她不怪梁王妃对她冷淡,毕竟她只是养女。
梁王妃的小女儿,五岁时被拍花的拐走,王府派出亲卫军四处寻找,声势浩大,那拐子这才知道,原来这小女娃竟然是王府小郡主,一旦被抓,怕是要被凌迟处死。
拐子知道带着孩子目标太大,当即便将孩子扔入枯井之中,自己逃走了。
梁王带着亲卫军寻着线索找来时,看到的只有躺在枯井中的小小尸体。
接下来的几天,梁王四处搜捕那名拐子,顺便抓了一批拐子。
其中一名拐子交待,前几天他在城外,从同行手里接手一名瞎眼女童,他把女童卖给城中一个专做采生折割生意的乞丐。
所谓采生折割,就是把拐来的孩子弄成残废出去乞讨,以此蒙骗好心人。
无论是朝廷还是梁地,采生折割都是死罪,因此,这些恶人便盯上了那些本就残疾的可怜孩子。
听说城中竟然有人专做这种生意,梁王大怒,亲自带人抓捕了那名恶丐,解救了四个孩子,其中一个就是拐子说的那名盲眼女童。
女童眼盲,肋骨也断了几根,身上更有多处擦伤,如同一只破布娃娃四分五裂。
梁王见她与自己那死去的小女儿有几分相似,便动了恻隐之心。
他将女童带回王府,聂氏只看了一眼,便拂袖离去。
这女童便是赵时晴,她不记得自己姓甚名谁,家在何处,大夫说她被拐子喂食了迷药,她年纪小,没有变傻已是万幸。
值得庆幸的是,进府不久,她的眼睛便重现光明,梁王大喜过望,给她取名赵时晴,晴字有云开雾散之意,而这个“时”字,则是源于赵时晴被救回时,那身破烂衣裳上,有一个绣在里面的小小“时”字。
赵是国姓,而梁王不但让她姓赵,更将她的名字报到了宗人府,她虽然没有郡主封号,却是过了明路的宗室女。
一年后,梁王在府中招待恩人慕容祥和他的女儿慕容琳琅,慕容琳琅一眼看中赵时晴,执意要收她为徒,于是赵时晴便跟随慕容琳琅去了白鹤山,府中每个月都会派人送东西过去,就连白鹤山也记在她的名下。
这些年来,她虽然只有逢年过节才回王府,但是梁王对她视如己出,哥哥姐姐也把她当成亲生妹妹,就连梁王妃也只是对她稍显疏离,从未恶语相向......
若说这府里谁对她恶意最大,也就是聂琼华了,这位二姨年纪轻轻就守寡了,与婆婆和妯娌关系不睦,便大归回了娘家,在娘家只住了一个月,就搅得家宅不宁,父亲和兄长执意要把她送进尼庵,尼庵里的日子清苦,聂琼华便托人给远在梁地的姐姐送信求助,梁王妃心疼这个同胞妹妹,便派人将她接到梁地。
聂琼华初到梁地时,也是想嫁人的,相看几次都不满意,便说什么也不肯再嫁了。
聂琼华在梁王府里一住便是十五年,平时大多时候都是待在梁王妃身边,这里毕竟是王府,规矩森严,这些年来聂琼华虽然嘴碎不讨喜,却也没有明目张胆搅风搅雨。
赵时晴收回思绪,从凌波手里接过黄纸放到火盆里,火光之中,似乎又看到父王那张威严却又慈祥的脸。
正在这时,有轻微的脚步声传来,赵云暖走进灵堂,她在灵柩前上了香,然后便走到赵时晴身边跪下,轻声问道:“赶了一天路,累了吧,我来替你,你去睡吧。”
赵时晴摇摇头:“我想多陪陪父王。”
赵云暖没有再劝,默默在一旁烧纸。
赵时晴压低声音,问道:“姐,父王究竟是怎么死的,可有让仵作验尸?”
赵云暖猛的抬起头来:“你也怀疑父王的死因?”
她说的是“也”。
“姐,你也怀疑了是吗?那有没有验尸?父王已经多年没有饮酒了,为何会因为饮酒而暴毙?”
赵时晴知道饮酒过量会致死,可自从因为有一次喝酒误事之后,梁王便不再饮酒,就连过年的时候,也是以茶代酒。
赵云暖叹了口气,凑到赵时晴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够听到的声音说道:“事实上,父王确实饮酒了。
那日佳宜长公主与萧驸马回梁地省亲,临走之时,父王设宴为他们送行,酒是他们带来的,是萧驸马的母亲亲手所酿,因此,父王小酌一杯。
当时母妃、阿暄和我全都在场,父王是酒宴之后回到书房才发作的,前后隔了一个时辰,而从发作到咽气,还不到一盏茶的功夫,没等韩太医赶到,他便薨逝了。
韩太医和张仵作全都验过,一致认为父王是因为饮酒而引发的心疾。”
赵时晴看向赵云暖,姐妹俩面对面,在彼此的眼睛里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姐,我知道有一种药能够诱发心疾,昔日吴王世子便是因此而死,姐,你也知道,是不是?”
赵云暖没有说话,这便是默认了。
昔年雍太祖立朝之后,立下太子后,又分出八块藩地赐给另外六个儿子以及两位异姓王,史称八大王。
八大王世袭罔替,距今已有一百二十年,现在管辖这些藩地的,包括梁王在内,都是八大王的子孙。
当年太祖自赐封藩地之后,便让各位藩王送长子或长孙进京读书。
说是读书,其实就是为质,不过太祖终归还是疼爱儿孙的,这些王世子大多在及冠之后,便会回家,跟在父亲身边学习管理封地。
可是在太上皇还在当政时,这个不成文的规矩便打破了,当时吴王世子已经及冠,本该返回吴地,可是太上皇却将继后的侄女王氏赐婚给他,让他们在京城成亲。
王氏成亲仅七个月,便生下一个“不足月”的健康男婴,随后不久,吴王世子便酒后突发心疾而亡故。
吴王勃然大怒,亲自带领五千亲兵前往京城,王氏将所有过错揽在自己身上,承认自己成亲前与外男私通,生下儿子后因被丈夫怀疑,便下毒杀夫。
这件事最后以王氏交由吴王处置、王皇后被废,王家男丁流放,女眷充入教坊司而收场。
虽然没有人敢质疑太上皇,但王氏成亲前经常进宫陪伴皇后的事却不是秘密,太上皇颜面尽失。
虽然皇室对外宣称吴王世子死于酒后突发心疾,但是随着王氏招供,吴王世子是中毒而死的事,便成为公开的秘密。
“嘘——当心隔墙有耳。”赵云暖压低声音。
永嘉帝生性多疑,谁敢保证梁王府里没有他的暗线呢。
再说,死于酒后心疾的,也不是只有吴王世子,还有寿康皇帝!
姐妹俩再次沉默,偌大的灵堂内,只有火苗跳动发出的扑扑声。
良久,赵时晴再次开口:“皇帝不会放大哥回来。”
赵云暖一怔:“为人子女回来奔丧不是理所应当?再说,父王薨逝,大哥身为世子,理应回来接管封地。”
赵时晴没有继续这个话题,但是她仍然觉得世子大哥的奔丧之路不会顺畅。
“佳宜长公主和萧驸马如今何处?”赵时晴问道。
赵时晴又把几只元宝放入火盆之中,火苗窜起,熊熊火光,把四周照得如同虚幻。
“父王去世当晚,左长史便将他们安顿在紫藤山庄,听说萧驸马病了,佳宜长公主陪着他在紫藤山庄养病,暂时先不回京了。”
赵云暖语气轻松,就好像被左长史软禁起来的这两个人,不是什么公主驸马,只是一对寻常夫妇。
赵云暖顿了顿,继续说道:“佳宜长公主的独子萧真并未与他们同行,在他们出京之前,萧真便被皇帝接进宫中,陪太子读书了。”
“那萧家呢,萧家有没有派人来吊唁父王?”赵时晴问道。
赵云暖摇头:“没有,父王薨逝的消息或许还没有传到清泉,也或许萧家的人还在路上。”
赵时晴站起身:“不管萧家是否知道这件事,我都要去一趟萧家,萧家的萧肃,我打过他。”
肃杀的灵堂中,少女稚嫩的声音,竟然添了几分喜感。
赵云暖哭笑不得,萧肃是萧家的嫡长孙,也是下一任家主。
去年的上元节灯会,赵时晴为了争一个灯笼,和一个少年打了起来,那个少年就是萧肃。
萧肃被打得鼻青脸肿,对外说是自己摔的。
萧家曾是著名的武将之家,战功赫赫,光耀门楣。
不仅是在梁地,就是在整个大雍朝,萧家都是豪门望族。
三十多年前还是宣庆帝的太上皇御驾亲征,险些被俘,为了掩护皇帝,萧家八子出征,只活着回来两人,且都是重伤。
从此萧家退出官场,回到祖籍清泉,弃武从文,繁衍生息。
二十年前,萧家最出色的萧靖衍入京赶考,被点为探花郎,可尚未入仕,便被招为驸马,从此只能小心翼翼伴在公主身边。
大雍朝驸马是从三品,只领俸禄却无实职,他的职责便是陪在公主身边温柔小意。
朝廷还有萧家的传说,可朝廷却已经没有了萧家人。
如今清泉萧家虽然人丁兴旺,可年轻一代里,除了萧肃和远在京城的萧真,其他孩子全都尚未成年。
“无论父王是不是被佳宜长公主和萧驸马害死的,萧家都不能袖手旁观!”
无论是佳宜长公主还是萧驸马,全都没有谋害梁王的理由,所以他们也只是被人利用。
普天之下,有胆子害死梁王的人,五根手指就能数得过来。
现在萧家既然牵扯其中,那就必须要把他们彻底拉进来!
赵时晴说走就走,脱下孝服,换上夜行衣,出了王府翻身上马,一只狸猫不知从哪里窜出来,轻巧地跃入她的怀中,一人一马一猫,消失在夜色之中,马蹄答答,打破一夜寂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