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涧下水长流 ■素材:陈建国
(本人用第一人称写故事,素材有原型,但情节有所演绎,请勿对号入座!)

1987年的春天,我骑着一辆二八大杠,挑着两大捆布料,在关中平原的乡间小道上颠簸前行。许是天公作美,春日里的阳光暖洋洋地洒在身上,远处的麦田泛着嫩绿,给人一种说不出的舒坦。
我叫陈建国,是关中平原上土生土长的庄稼人。说起我这个名字,还真是应了那句老话:“取名要朴实,日子才富贵”。我爹给我取这个名字,就是希望我能为建设新中国出一份力。可惜啊,到现在我也就是个走街串巷卖布的小贩,连个媳妇都没讨上。
说到媳妇这事儿,村里的王婶没少在我耳边叨叨:“建国啊,你都二十好几的人了,咋还是个光棍儿呢?要不让婶子给你介绍个对象?”每次听到这话,我就笑笑,心说:王婶啊王婶,你不知道,我这心里早就住进了一个人。
那是1983年,我还在上高中。记得那年开学第一天,一个扎着马尾辫的姑娘坐在我前面。她叫王秀娥,是东村人。那时候的秀娥,皮肤白净,说话轻声细语的,走起路来像春风拂柳一般,看得我这个愣头青一愣一愣的。
每天早上,我都会特意等在学校门口,就为了看她骑着自行车来上学时的样子。那辆凤凰牌自行车,被她擦得锃亮,车把上还系着一条红飘带,随风飘荡,好不漂亮。
记得有一次,秀娥的自行车坏了,我特意早起半个时辰,蹲在村口等她。看到她推着车走来,我憨憨地说:“秀娥,要不。。。要不我帮你修修?”她愣了一下,然后笑着说:“那就麻烦你了。”
就这样,我蹲在路边,装模作样地摆弄她的自行车。其实说实话,我根本不会修,就是想着能和她多说说话。后来还是路过的张师傅帮忙修好的,我在一旁看得直挠头,羞得满脸通红。
可秀娥不嫌弃我,还把书包里的一个茶叶蛋掰成两半,递给我一半:“建国,你都饿了吧?趁热吃。”那一刻,我感觉那半个茶叶蛋比蜜还甜。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我和秀娥的感情也在悄悄滋长。可好景不长,到了高三下学期,秀娥突然不来上学了。我打听才知道,她家里给她定了亲,对象是邻村开杂货铺的张富贵。
那段时间,我像丢了魂似的。每天放学后,我都会绕道去东村,远远地看着她家的院子。有一次,我看到秀娥在院子里晾衣服,她好像也看到了我,赶紧低下头去。我知道,我们之间完了。
后来听说,秀娥嫁给了张富贵。我不敢去看她的婚礼,怕自己控制不住。从那以后,我就离开了学校,开始跟着三叔学做布匹生意。
这一晃,就是四年。我走南闯北,倒也攒了些本钱。说实话,这些年我也谈过几个对象,可每次看到别的姑娘,心里总会不由自主地拿来和秀娥比较,结果自然是不了了之。
村里人都说我:“陈建国啊陈建国,你这是钻到死胡同里去了,放不下过去的事。”我知道他们说得对,可这心里的坎儿,就是过不去。
这不,今天我又来到东村卖布。说实话,这些年我一直有意避开这个地方,可生意上的事,由不得人挑挑拣拣。
春日的阳光暖烘烘的,我骑着车,一路上听着知了在树上叫唤。远远地,我就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在村口的老井边。她弯着腰,使劲地摇着辘轳,一桶一桶地打水。
我的心猛地一颤,那不是秀娥又是谁?只见她穿着一件略显褪色的碎花布衣裳,头发随意地挽着,虽然不如从前那般清丽,但仍掩不住她骨子里的秀气。
“哎哟,这水桶咋这么沉呢。。。”我听见她嘟囔着,使出吃奶的劲儿要把水桶提上来。
我一个箭步冲过去:“秀娥,让我来帮你吧!”

她吓了一跳,回头看见是我,脸上闪过一丝慌乱:“建。。。建国?你怎么来了?”
“我来卖布料。”我不自然地摸了摸鼻子,然后伸手接过辘轳,三两下就把水桶提了上来。
秀娥赶紧把水桶接过去,低着头说:“谢谢你啊。”
我这才注意到,她的手上都是老茧,指节粗大,哪还有当年那般细嫩。再仔细一看,她的脸上也添了不少风霜的痕迹。
“秀娥,你。。。你一个人在家?”我试探着问道。
她沉默了一会儿,轻声说:“富贵他。。。去年走了,得了重病,没挺过来。”
我愣在原地,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原来这两年,秀娥成了寡妇。怪不得刚才看她干活的样子如此吃力,想来是平日里没个帮手。
“对不起,我不知道。。。”我有些局促地说。
“没事,都过去了。”秀娥提起水桶就要走,可那水桶实在太重,她一个趔趄差点摔倒。
我赶紧上前扶住她:“还是我帮你提吧。”
秀娥犹豫了一下,终于点点头:“那就麻烦你了。”
我跟在她后面,穿过村里蜿蜒的小路。春日的阳光斜斜地照在地上,把我们的影子拉得老长。路边的杏花开得正艳,粉白的花瓣随风飘落,有几片落在秀娥的肩头,我看得有些出神。
“娘,水来了!”还没走到院子,就听见一个稚嫩的声音。一个五六岁的小男孩从院子里跑出来,圆溜溜的大眼睛忽闪忽闪的。
“小心点,别摔着。”秀娥赶紧把孩子拉住,然后有些不好意思地对我说:“这是我儿子,叫小虎。”
我看着小虎,心里一阵酸楚。这孩子长得很像秀娥,尤其是那双眼睛,简直一模一样。
“建国叔叔好!”小虎很有礼貌地向我问好。
“诶,小虎真乖。”我蹲下身子,从口袋里掏出一颗水果糖,递给他:“给,叔叔请你吃糖。”
小虎接过糖,眼睛亮晶晶的:“谢谢叔叔!”
这时候,从屋里走出一个老太太,是秀娥的婆婆。她看见我,愣了一下:“这不是陈家的建国吗?”
“张婶子好。”我赶紧打招呼。
“你来干啥的?”张婶子的语气里带着几分警惕。
“我。。。我是来卖布的。”我有些局促地说,“刚才看见秀娥挑水,就帮忙提了一下。”
“哦。。。”张婶子拉长了声音,上下打量了我一番,然后对秀娥说:“秀娥啊,你去把鸡饲料拌一下。”
秀娥应了一声,对我说:“建国,谢谢你帮忙,你先忙你的去吧。”
我知道这是在下逐客令,只好说:“那。。。那我走了。”
刚要转身,张婶子又叫住我:“诶,建国啊,你这布料卖得咋样啊?”
“还行吧,能糊口。”

“那改天来给我家看看布料,我想给小虎做件新衣裳。”张婶子的语气缓和了些。
我连连点头:“好好好,等我进了新货,一准给您送来。”
从秀娥家出来,我的心情久久不能平静。她的生活太苦了,一个人带着孩子,还要照顾婆婆,想必日子过得很是艰难。
那天晚上,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透过窗户,能看见天上的月亮,圆圆的,像是秀娥的脸。
第二天一早,我就背着布料去了东村。这一次,我特意多带了些适合做童装的布料,还有几块老太太喜欢的素色布。
来到秀娥家,正赶上她在院子里喂鸡。看见我来,她有些惊讶:“建国,你怎么又来了?”
“你婆婆不是说要看布料吗?我这不就送来了。”我笑着说,然后从布匹里翻出一块天蓝色的布料,“你看这个,做童装最好不过了。”
秀娥看了看布料,又看了看价格牌,轻轻摇头:“太贵了,我们买不起。”
“没事,我给你打折。”我赶紧说,“而且你看这布料多结实,给小虎做件衣裳,怎么也能穿两年。”
正说着,张婶子从屋里出来了。我赶紧给她介绍布料,她摸摸这个,看看那个,最后相中了一块深蓝色的布料。
“这布料不错,就是价钱。。。”张婶子有些为难。
我立马说:“张婶子,您看这样行不行,这布料我给您打八折,而且。。。”我顿了顿,“而且您家要是有什么活儿需要帮忙的,尽管叫我。”
张婶子和秀娥对视一眼,都有些意外。最后,张婶子还是买了那块布料,还破天荒地留我在家里吃了顿午饭。
从那以后,我经常借着送布料的机会去秀娥家。有时候看见院子里的水缸空了,就主动帮着打水;有时候看见柴火不多了,就去山上砍些柴禾送来;有时候碰上秀娥在地里干活,我也会放下布料,帮着锄两下地。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我和秀娥的关系也渐渐熟络起来。小虎更是跟我亲得很,每次看见我来,都会兴高采烈地跑出来迎接。
可是好景不长,村里开始有人说闲话了。
一天傍晚,我挑着水桶从井边回来,听见王婶和李婶在村头嚼舌根。
“哎哟,你是不知道,那陈建国天天往秀娥家跑,这是啥意思?明眼人都看得出来!”
“就是就是,再说了,秀娥虽说是寡妇,可人家还年轻,长得也俊,他陈建国是不是打啥歪主意呢?”
“可不是嘛,这要是传出去,秀娥以后可咋办哟。。。”
听到这些话,我的心里一阵发堵。是啊,我这样是不是太不懂事了?会不会给秀娥添麻烦?
正想着,秀娥从屋里出来了。看见我站在院子里发呆,她问:“建国,你咋了?”
“没。。。没事。”我支支吾吾地说。

秀娥看了看我,欲言又止。这时候,小虎从屋里跑出来:“建国叔叔,你教我写字好不好?”
我摸摸小虎的头:“好啊,叔叔教你。”
就在这时,张婶子突然叫住我:“建国啊,你先回去吧,天不早了。”
我知道张婶子这是话里有话,只好说:“那。。。那我改天再来。”
第二天,我特意等到太阳偏西才去秀娥家送布料。刚到院子,就听见屋里传来说话声。
“秀娥啊,你也老大不小了,要不。。。要不考虑找个人家?”是张婶子的声音。
“娘,您说啥呢。。。”
“你看看隔壁村的王寡妇,人家前两天不是改嫁了吗?日子过得多好。再说了,小虎也需要个爹。。。”
“娘,我不想改嫁。我就想把小虎拉扯大。。。”
“那。。。那陈建国呢?我看他对你和小虎都挺好的。。。”
“娘!您别瞎说。。。”
听到这里,我不敢再往下听,转身就要走。可没想到一转身,正好撞见拿着书包回来的小虎。
“建国叔叔!”小虎高兴地喊道。
屋里的对话戛然而止,秀娥和张婶子都走了出来。场面一下子变得尴尬起来。
“我。。。我是来送布料的。”我结结巴巴地说。
张婶子看了看我,又看了看秀娥,叹了口气:“建国啊,你是个好人,可是。。。”
“娘!”秀娥打断了张婶子的话,然后对我说:“建国,你先回去吧。”
我点点头,转身离开。走到村口,我回头看了一眼秀娥家的院子。夕阳的余晖洒在那个小院子里,显得格外孤寂。
那天晚上,我一个人在屋里坐了很久。想起秀娥,想起小虎,想起这些日子发生的种种。。。我知道,我是真的动心了。
可是,我又能给秀娥什么呢?我不过是个走街串巷卖布的小贩,连个像样的房子都没有。再说了,村里人的闲话,秀娥的名声,这些都是绕不过去的坎儿。
就这样过了几天,我始终没有去秀娥家。这天早上,我正要出门做生意,突然看见小虎站在我家门口。
“建国叔叔,你为什么不来了?”小虎仰着头问我,“我们做错什么了吗?”
我蹲下身子,摸摸他的头:“没有,叔叔这些天忙着进货,等忙完了就去看你。”
“真的吗?”小虎眼睛一亮,“那你要说话算话哦!”
看着小虎天真的样子,我的心里一阵难受。这时候,我看见秀娥急匆匆地跑来:“小虎,你跑哪儿去了?吓死娘了!”
看见我,秀娥愣了一下,然后拉着小虎就要走。
“秀娥。。。”我叫住她。
她停下脚步,却没有回头:“建国,你别来找我们了。”
“为啥?”
“你知道为啥。”秀娥的声音有些颤抖,“我不想连累你。”

“可是。。。”
“建国,”秀娥突然转过身来,眼圈红红的,“我知道你对我们娘俩好,可是。。。可是咱们不合适。你还年轻,应该找个清清白白的姑娘,不该。。。”
“在我心里,你就是最好的。”我脱口而出。
秀娥愣住了,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别说了,求你别说了。。。”
这时候,张婶子不知道从哪里来了,她看看我,又看看秀娥,然后说:“建国啊,你是个好人,可是。。。”
我深吸一口气:“张婶子,我知道您想说什么。可是我不在乎那些闲言碎语,我就想问问您,我能不能。。。”
“不能!”秀娥突然打断我的话,“建国,你别说了。我。。。我和小虎准备去南方投奔我表姐,那边有个厂子,能进去打工。”
“啥时候的事?”我愣住了。
“下个月就走。”秀娥擦擦眼泪,“所以,你别再来了。”
说完,她拉着小虎快步走了。小虎一边走一边回头看我:“建国叔叔。。。”
我站在原地,看着他们的背影渐渐远去。阳光暖暖的,可是我的心里却凉透了。
那天晚上,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想起秀娥说要去南方的话,心里就堵得慌。可是仔细一想,或许这样对她来说是最好的选择。离开这是非之地,带着小虎重新开始,总比留在这里受人闲话要好。
第二天一早,我就骑着车子去了县城,买了一堆布料和日用品。然后,我又去供销社买了些小虎爱吃的糖果。
当我挑着这些东西来到秀娥家时,院子里静悄悄的。张婶子在院子里晒被子,看见我来,叹了口气:“秀娥带着小虎去她姐家了,说是先过去把事情安排好。”
我愣在原地,手里的东西突然变得无比沉重。
“建国啊,”张婶子看着我,“你是个好人,可是这世道。。。”
我知道张婶子想说什么,只是默默地把东西放下:“张婶子,这些是我给秀娥和小虎准备的,您帮我转交给他们吧。”
转身离开秀娥家的时候,我听见身后张婶子在喊:“建国啊,你。。。”
我没有回头,只是加快了脚步。春日的阳光依旧暖暖的,可是我的心里却怎么也暖和不起来。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转眼就到了秀娥说要走的日子。这天一早,我就站在村口,远远地望着秀娥家的方向。
晨光熹微,我看见秀娥和小虎从家里出来。小虎背着一个小书包,秀娥拎着个旧藤箱,张婶子在后面帮着拿着一个包袱。
我躲在村口的槐树后面,看着他们慢慢走近。小虎不时回头看看家的方向,秀娥则低着头一言不发。
走到村口的时候,小虎突然看见了我:“建国叔叔!”
秀娥和张婶子都愣住了。我从树后面走出来,手里提着一个大包袱。

“这是。。。”张婶子看着我手里的包袱。
“是我给小虎准备的一些衣服,还有些零嘴。”我递过包袱,“路上怕他饿着。”
秀娥咬着嘴唇,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建国叔叔,你以后还会来看我吗?”小虎拉着我的衣角问。
我蹲下身子,强忍着心里的酸楚:“会的,等叔叔有空了,一定去看你。”
“那你知道我们去哪儿吗?”
“我。。。”我一时语塞。
“好了小虎,该走了。”秀娥拉起小虎的手,“建国,谢谢你这些日子的照顾。”
我站起身,望着秀娥的眼睛:“秀娥,你。。。”
“别说了。”秀娥打断我的话,“就这样吧。”
看着他们娘俩渐渐走远,我突然喊道:“秀娥,如果。。。如果有一天你想回来,我随时等你!”
秀娥的脚步顿了一下,却没有回头。阳光下,她的背影显得那么单薄,却又倔强。
站在村口,看着他们的身影最终消失在春日的晨雾中,我的心里五味杂陈。这些年,我一直以为自己放不下当年的初恋,可如今再次相逢,我才发现,我深爱的不只是那个青春年少的秀娥,更是这个坚强独立的女人。
村里人常说,人这一辈子,有些缘分躲不过,有些遗憾却是注定的。我不知道秀娥会不会记得我说过的话,也不知道她在南方过得好不好。我只知道,在这个春天,我再一次让她从我的生命中走过。
现在,每当我经过东村的老井,总会想起那个帮她提水的下午;每当我看见有人在地里干活,总会想起她在田间忙碌的身影;每当我听见小孩子的笑声,总会想起小虎那双清澈的眼睛。。。
日子还要继续过,我还是那个走街串巷卖布的小贩。只是现在,每次我挑着布料从那条去南方的路口经过,总会驻足张望一会儿。我知道,那里通向她所在的远方。
那年三月的阳光依旧暖暖的,只是我不知道,这世间的情缘究竟该如何抉择。眼看着她带着孩子远去的背影,我不禁想问问大家:如果是你们,会选择坚持自己的感情,还是遵从世俗的眼光?爱情和理想,究竟哪个更重要?或者说,在那个物质匮乏的年代,我们是不是都被生活逼得太过现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