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世纪末的长安残阳里,李茂贞把自己炼成了块会流血的青铜。这个从深州小卒爬上岐王宝座的乱世枭雄,左手攥着唐天子的赐姓诏书,右手捏着朱温的催命檄文,在凤翔城头浇铸出五代第一座割据熔炉。从护驾功臣到火烧宫阙的逆臣,他的金甲永远比诏书烫三分,最终把自己淬成供在洛阳太庙的哑鼎,鼎耳还挂着半截黄巢的断指。

中和二年(882年)的兴元府官道上,二十岁的宋文通正在嚼生马肉。护驾唐僖宗的马蹄声震落松针,他抹了把嘴角血沫,突然扯过黄巢叛军的旗幡裹住流箭的小腿。
当僖宗车驾从山坳转出时,这个博野军小校用旗杆挑起三颗叛将头颅,残阳把血珠照得像新熔的铜汁,正是这捧铜汁,浇出了后来的"李茂贞"。
赐姓诏书送达那日,凤翔节度使府的后厨正在宰鹿。李茂贞(宋文通)捏着诏纸浸入鹿血,看朱砂字迹在血泊里晕成晚霞。
他突然抄起剁骨刀劈向铜镜,刀刃卡在"节度使宋"的铭文上:"从今往后,这镜子里只能照出李家人的脸。"

乾宁二年(895年)的华州城外,三十三岁的李茂贞踩着韦昭度的头颅磨剑。唐昭宗的讨伐诏书被他垫在靴底,锦帛上的"不臣"二字早被泥浆糊成团。
部将递上长安来的密报时,他正用剑尖挑出韦昭度的眼球:"告诉圣人,臣的剑能剜逆贼眼,也能摘紫微星。"
天复元年(901年),朱温的汴军把凤翔围成铁罐。李茂贞在城头架起油锅煮诏书,唐昭宗的血诏在滚油里蜷成麻花。
当他把煮烂的诏帛甩向攻城车时,突然想起二十年前那个嚼马肉的夜晚,当年护驾的忠臣和今日挟帝的逆贼,中间只隔着三道皇城火。

火烧十六宅那夜,李茂贞的玉带钩熔成了银疙瘩。他把诸王宅邸的哭喊声当柴烧,烟柱熏黑了含元殿的鸱吻。
宦官韩全诲捧着和谈书跪地时,他正用烧红的铁钳拔自己的白发:"告诉朱三,我拔一根白发,就杀一个李唐宗室。"
同光二年(924年)的洛阳雪夜,五十八岁的李茂贞在跪拜李存勖时掉了冠冕。后唐庄宗赐的紫金冠滚过龙尾道,他盯着冠上缺了角的蟒纹,想起四十年前被劈裂的铜镜。
当庄宗问起凤翔旧事时,他突然掏出当年煮诏书的铁钩:"臣愿用此钩,为陛下钓尽前朝余孽。"

临终前七日,岐王府的牡丹突然开出血瓣。李茂贞把割据时的鱼符全沉入池塘,符上的"凤翔"二字被锦鲤啄成了残笔。
长子李从曮捧着后唐诏书进来时,他正用指甲在青砖上刻"宋"字,刻到最后一竖突然大笑:"我这一生,原来是个画不圆的铜钱。"

葬仪上飘的纸钱掺了金箔,送葬队伍经过当年阻击朱温的武功谷时,旋风突然卷走九成冥器。
有樵夫看见烧化的纸马在灰烬里复活,驮着个无头将军往凤翔方向狂奔,马蹄铁撞出的火星,和四十年前护驾时踏出的如出一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