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世纪的紫禁城里,朱祁钰把自己活成了夹在两道圣旨间的蜡像。这个意外被推上龙椅的景泰帝,左手攥着北京保卫战的带血箭矢,右手按着南宫复辟的密报,在龙床咳出的血沫里浇筑出大明最脆弱的盛世。

正统十四年秋,郕王府的海棠沾着瓦剌铁骑的腥气。二十二岁的朱祁钰攥着监国诏书发抖,诏纸上的"暂代"二字被冷汗晕成墨团。
于谦递上守城方略时,他正用指甲抠桌案裂缝,木刺扎进指缝的疼,和十年前被英宗罚跪奉先殿时青砖的凉,竟有七分相似。

德胜门外的硝烟熏黑朝阳时,景泰帝的龙袍内衬缝着三把匕首。他站在西直门箭楼看也先退兵,突然扯断朝珠砸向溃逃的太监:"把这些珠子熔了铸成箭头!"
翡翠崩裂声混着城下民夫的号子,像极了土木堡战报传来那夜,太后砸碎的青花药碾。
换太子风波那日,乾清宫的铜鹤香炉吐着黑烟。
朱祁钰把侄子的储君金册塞进炭盆,火舌舔过"见深"二字时,他听见南宫方向传来瓷器碎裂声。当年英宗北狩穿的貂裘锁进武库时,蛀虫也是这样啃咬金线。
首辅陈循的劝谏折子还没念完,景泰帝突然咳出带血的痰,正落在"父死子继"的朱批上。

南宫高墙的爬山虎缠到第七圈时,朱祁钰在奉天门摆了席"兄弟宴"。宦官抬来的食盒里装着英宗最爱的炙鹿唇,揭开盖却爬满蛆虫。
他摸着腰间于谦献的守城剑:"听说南宫槐树生了虫?"
剑穗的流苏扫过琉璃盏,惊飞了叮在鹿唇上的绿头蝇。

景泰八年的元宵灯会,紫禁城飘着带硫磺味的雪。朱祁钰躺在龙床听夺门之变的马蹄声,枕下压着废太子的生辰帖。
石亨撞开宫门时,他正用指甲在床柱刻"天"字最后一横,木屑落进药碗的声响,和当年签押北京保卫战军令时朱砂笔折断的脆响,隔着八年光阴重叠。
被废那日,西苑的鹤群突然夜啼。朱祁钰看着宫人剥去十二章纹龙袍,露出中衣上七年前德胜门溅的硝烟渍。
太监张永端来鸩酒时,他忽然抓起案头景泰蓝花瓶砸向铜镜:"告诉兄长,这釉彩里的钴料,是用也先的血调的色!"

史书载景泰帝薨于西苑,却没说那夜永安宫的井水突然沸腾。
新君派来验尸的仵作撬开棺椁,发现尸体右手紧攥着半枚带牙印的箭头,正是北京保卫战射杀伯颜帖木儿的那支。
当夜紫禁城所有更漏集体逆流,直到英宗把"郕戾王"的谥册投入太庙火盆。
成化十一年恢复帝号时,工部在旧郕王府地基挖出个陶瓮。
里面封着景泰元年立太子时的金册副本,金箔上"祁钰"二字被虫蛀成镂空,对着阳光能在地上映出"由检"的残影,恰是二百年后崇祯帝自缢时的笔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