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到镇上那天,镇政府门口挤满了人,听说部队来征兵了,村民们都好奇地打听着。人群中,我注意到一个穿着洗得发白的蓝布衫,头发用旧毛巾扎着的妇女,脸上始终挂着热情洋溢的笑容。后来我才知道,她叫张大嫂,家就住在镇政府后头。
第二天,张大嫂就来了,热情地跟我们打招呼,问这问那,从征兵条件到部队生活,事无巨细。她问得特别仔细,年龄标准、体检项目、部队驻扎地、出发时间等等,她都打听得清清楚楚。我起初以为她家有孩子要参军,可问了几次才知道,她家根本没有孩子。我心里纳闷,既然跟征兵没关系,她为什么天天往征兵办跑?司机老林开玩笑说:“小李啊,你说这张大嫂是不是对你有意思啊?”我笑着骂他:“滚蛋!嫂子那么大年纪,图啥呀?”
张大嫂性格直爽,总爱邀请我们去她家坐坐。“咱家没啥好东西,就喝碗水、聊聊天,你们也别嫌弃。”她每次都这么说。可部队有纪律,不能随便接受地方群众的邀请,所以我总是婉拒。“嫂子,这样不好吧,咱们部队有纪律。”她总是笑笑:“哪有什么不好啊?你们来咱这儿,这就是缘分。”话虽如此,纪律就是纪律,不能含糊。
一天傍晚,天快黑了,我正准备关门,张大嫂又来了,手里提着一篮子鸡蛋,硬往我怀里塞。“小李啊,这鸡蛋是咱家母鸡下的,自己留着都舍不得吃,我就想让你们尝尝。”我赶紧推回去:“嫂子,这真的不行,部队有规定,不能随便收东西。”她脸色一下子变得不太自然:“小李,你就这么见外啊?这鸡蛋我拿回去也吃不下,要是把我当亲人,就别跟我客气。”她这话一说,我心里很不是滋味,可纪律摆在那儿,我只能硬着头皮婉拒。她叹了口气,提着篮子转身走了。那天晚上,老林问我:“小李,你说这张大嫂图啥啊?”我摇摇头:“谁知道呢,可能就是热心吧。”
接下来的几天,张大嫂还是天天来,有时带点自家种的蔬菜,有时只是来和我们聊天。她讲镇上的故事,讲她年轻时候的日子,还问我部队里平时都干些什么。她眼睛里总是带着一种特殊的光芒,让我觉得她对部队有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深厚感情。
几天后,我和老林商量了一下,觉得不能总让人家失望,就决定去她家看看。张大嫂家很简朴,三间土坯房,院子里堆着柴火垛,墙角拴着一只瘦羊。屋子里收拾得很干净,炕上的被褥叠得整整齐齐。张大哥蹲在门口抽旱烟,见我们来了,赶紧站起来招呼:“哎呀,稀客稀客,快进屋,快进屋!”张大嫂端来两碗热水,满脸堆笑:“咱这地方穷,也没啥好东西招待你们,就喝碗水吧。”
我们坐下后,两口子热情地和我们唠了起来。张大哥话不多,但一提到他年轻时当兵的事,眼睛就亮了。“那时候穷啊,家里吃不上饭,当兵就是为了图个饱肚子。”他说得很轻松,可我听得心里一阵酸楚。“可谁知道,当兵不光让人吃饱了饭,还让人学了本事。我在部队干了七年,从新兵干到班长,后来转业回来,日子才好起来。”张大嫂笑着补充:“要不是当年他去当兵,咱这日子还不知道啥样呢。”说到这里,她忽然停顿了一下,低下头不再说话。我正想问她怎么了,张大哥咳嗽了一声,岔开了话题。那天临走,张大嫂硬塞给我们一袋花生:“自家地里种的,不值几个钱,你们带回部队吃吧。”我推辞不过,只好收下了。
几天后,征兵工作接近尾声,张大嫂又来了,这次她带来两双新纳的鞋垫,针脚密密麻麻,花样很精致。“小李啊,这鞋垫没花钱,就是我晚上纳的。不收,你就是看不起我。”我推辞了半天,实在推不过,只好收下了。她看到我收下,露出了轻松的笑容。“这就对了嘛,咱自己人也别见外。”
就在我们准备离开的前一天晚上,张大嫂又来了。这次她带来了一个用红布包着的小包裹,神神秘秘地塞到我手里。“小李啊,这东西你带回去,别打开,回了部队再看。”她的语气很认真,眼神里带着一丝恳求。我点点头,收下了。
回到部队后,我才打开那个红布包。里面是一封信和一张发黄的老照片。信上写着:“小李同志,谢谢你这段时间陪我们唠嗑。你们让我老两口觉得又找回了点家的感觉。这张照片是我家孩子的,他要是还活着,现在也该跟你差不多大了。”照片上是一个穿着旧布衣的小男孩,笑得很灿烂。
那一刻,我终于明白了张大嫂的热情和执着。原来,她和张大哥曾经有个儿子,五岁那年因病去世了。从那以后,他们对部队的兵特别有感情,总觉得每个兵身上都有他们孩子的影子。
多年以后,我再也没有机会回到那个小镇。可每次想起张大嫂,想起那双鞋垫,想起那张照片,想起他们对部队、对军人的那份特殊情感,我心里总会涌起一股暖流。部队教会了我很多东西,而老百姓的真情让我明白了什么是最朴实的感动。或许,这就是军旅生涯的意义,它不仅是保家卫国,也是人与人之间最真挚情感的连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