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瓶梅》深度解读:潘金莲的音乐修养及其妙用

文一史二讲吧 2025-04-20 08:01:00

众所周知,兰陵笑笑生的《金瓶梅》采用的是“借树开花”的创作手法,将施耐庵《水浒传》中的“武松杀嫂”的故事单独拎出来,敷演出了一个全新的故事。

《金瓶梅》里的潘金莲和《水浒传》里的潘金莲当然是同一个人,但其实严格说起来,她们又不是同一个人。

此话怎讲,那是因为兰陵笑笑生在《金瓶梅》当中对原来那个《水浒传》的潘金莲的这一艺术形象,进行了非常大胆的重塑与改造,可以说此潘金莲,早已非彼潘金莲了。

而最大的不同,就在于《金瓶梅》中的潘金莲,不光会针黹女工,而且多才多艺,尤其在音乐方面有极高的修养和造诣。

潘金莲最早的音乐启蒙,是在王招宣府里完成的。潘金莲的身世其实挺不幸的,她本是清河县南门外潘裁缝的女儿,在家中排行第六,人称六姐。

但是做裁缝的父亲在潘金莲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母亲潘姥姥度日不过,就把九岁的潘金莲送到本地的王招宣府里,习学弹唱,闲常又教她读书写字。

后来王招宣又死了,潘妈妈把潘金莲争将出来,又将潘金莲三十两银子转卖了张大户家。张大户年事已高,但却膝下无儿无女,便买来两个使女在家习学弹唱,供其享受。其中一个就是潘金莲,专攻的乐器是琵琶。这就为日后书中的名场面“潘金莲雪夜弄琵琶”埋下了伏笔。

可以说,正因为潘金莲除了淫荡妩媚泼辣,另外还有多才多艺的加持,堪称“色艺双绝”,她才能在西门庆家中一众妻妾当中脱颖而出,赢得西门庆乃至女婿陈经济对他的百般迷恋,千般缱绻,万般销魂。

在小说的第六回“西门庆买嘱何九,王婆打酒遇大雨”,西门庆和潘金莲偷情得手,药鸩武大郎之后,这一日两人又在潘金莲那里厮会。

西门庆看见墙上挂着一面琵琶,便道:“久闻你善弹,今日好歹弹个曲儿我下酒。”潘金莲笑道:“奴自幼粗学一两句,不十分好,官人休要笑耻。”

西门庆从墙上取下琵琶来,把潘金莲搂在怀中。潘金莲一面偎在西门庆身上,一面把琵琶放在膝上,轻舒玉笋,款弄冰弦,慢慢弹着,唱了一个【两头南调儿】:

冠儿不戴懒梳妆,髻挽青丝云鬓光。金钗斜插在乌云上。唤梅香,开笼箱,穿一套素缟衣裳,打扮的西施模样。出绣房,梅香,你与我卷起帘儿,烧一炷儿夜香。

西门庆一曲听罢,喜欢得没入脚处。一手搂过潘金莲的粉项来,就亲了个嘴,夸赞道:“谁知姐姐你有这段儿聪明!就是小人在勾栏三街两巷相交唱的,也没你这手好弹唱!”

从西门庆的这段评语来看,潘金莲的音乐修养和造诣,和当时在音乐上拥有比较专业水平的粉头相比,也不遑多让,

而潘金莲的音乐修养,在书中的不少地方都在推动故事情节发展,制造人物矛盾,塑造人物形象等方面,起到了不可或缺的作用,成为作者妙笔生花的得意之处。

在小说的第二十一回“吴月娘扫雪烹茶,应伯爵替花勾使”,西门庆和吴月娘重归于好之后,三娘孟玉楼提议大家一起凑个份子,摆上一桌酒,庆祝这夫妻二人“冷战”的结束。

在席间,家里的女乐春梅、迎春、玉箫、兰香,分别操着琵琶、筝、弦子、月琴,一面弹唱起来。西门庆仔细一听,听出来她们唱的是一套【南石榴花·佳期重会】的曲子。

西门庆便问是谁让她们唱的这套曲子,玉箫答道:“是五娘(指潘金莲,她在妻妾中排行第五)吩咐唱来。”西门庆便看着潘金莲,嗔怪道:“你这小淫妇,单管胡枝扯叶的!”

至于西门庆为什么要嗔怪潘金莲,这套【南石榴花·佳期重会】的曲子到底有什么奥秘,不要说大多数跟我一样的现在的读者,就是当时在场的西门庆一众妻妾,也同样浑然不觉。

直到看到之后的第二天,西门庆和孟玉楼的那番对话,我们才恍然大悟:

西门庆道:“恁一个小淫妇!昨日教丫头们平白唱《佳期重会》,我就猜是她干的营生。”玉楼道:“《佳期重会》是怎的说?”西门庆道:“她说吴家的不是正经相会,是私下相会。恰似烧夜香有意等着我一般!”玉楼道:“六姐他诸般曲儿倒都知道,俺们却不晓的。”

“诸般曲儿倒都知道”的潘金莲就在小说的前一回,第二十回“孟玉楼义劝吴月娘,西门庆大闹丽春院”,还成功地利用自己的音乐修养,挑拨吴月娘和李瓶儿之间的关系。

西门庆迎娶李瓶儿之后,在家里大摆会亲酒,他的那帮狐朋狗友都来了,大家起哄要看新嫂子。西门庆情却不过,就让李瓶儿盛装出来和众人见个面。

这时请来唱曲的妓院的四个粉头,琵琶筝弦,便一起开唱。此时孟玉楼、潘金莲、李娇儿,簇拥着吴月娘,都在大厅软壁后听觑。

众人听见唱的是【喜得功名遂】,唱到“天之配合一对儿,如鸾似凤,夫共妻”,直到“笑吟吟庆喜,高擎着凤凰杯。象板银筝间玉笛,列杯盘,水陆排佳会”,直至“永团圆,世世夫妻”的时候,潘金莲唯恐天下不乱,便别有用心地吴月娘说道:“大姐姐,你听唱的!小老婆今日不该唱这一套,他做了一对鱼水团圆、世世夫妻,把姐姐放到那里?”

《金瓶梅》第三十八回“西门庆夹打二捣鬼,潘金莲雪夜弄琵琶”,潘金莲为我们贡献了一个全书的名场面——潘金莲雪夜弄琵琶。潘金莲以琵琶传情,表达她对西门庆专宠李瓶儿的不满和自己备受冷落的酸楚。

这一天,虽然还只是十月中旬,西门庆在同僚夏提刑家里吃完酒,已是一更时分,突然天气阴晦,半雨半雪下了起来,回到家里,就直接进了李瓶儿的房间。

而这段时间李瓶儿因为生了官哥儿,给西门庆家续了香火,备受宠溺。已经多时没有到潘金莲房中歇息过夜了。其实潘金莲和李瓶儿在家中都是住在前面的玩花楼,两人不过是隔墙而居。

潘金莲每日翡翠衾寒,芙蓉帐冷。这一日把角门儿开着,在房内银灯高点,靠定帏屏,打发丫鬟春梅连瞧数次,不见动静。

潘金莲横竖睡不着,不禁取过琵琶,横在膝上,低低弹了个【二凡江河水】排遣烦闷。等到再次打发春梅去看动静,春梅去不多时,回复说西门庆已经回来了,不过在隔壁六娘(即李瓶儿)房里吃酒呢!

潘金莲听罢,如同心上戳上一把刀子一般,骂了几句负心贼,眼泪不觉扑簌簌流下,一迳把那琵琶儿放得高高的,口中又唱道:

心痒痛难搔,愁怀闷自焦。让了甜桃,去寻酸枣。奴将你这定盘星儿错认了。想起来,心儿里焦,误了我青春年少。你撇的人有上稍来没下稍!

为人莫作妇人身,百般苦乐由他人。痴心老婆负心汉,悔莫当初错认真。

在小说的第七十三回“潘金莲不愤忆吹箫,郁大姐夜唱闹五更”,三娘孟玉楼的生日到了,阖家吃酒为孟玉楼庆生,席前自然少不了有小优唱曲助兴。西门庆不觉想起去年玉楼上寿,还有李瓶儿在座,而现在斯人已逝,心中不由得泛起一片酸楚。

吴月娘见小优上来,便准备让他们唱个【比翼成连理】,小优才待拿起乐器来弹唱,却被西门庆叫上近前来,吩咐道:你们还是唱一套【忆吹箫】给我听罢。

忆吹箫玉人何处也,今夜病较添些。白露冷秋莲香谢,粉墙低皓月光斜。只不过暂时间镜破钗分,倒胜似数十年信断音絶。对西风倚楼空自嗟。望不断岭树重迭,怕的是流光去马,雁阵摆蛇。

欢娱前夜,喜报灯花,香生带结。刚得个和协,谁承望又早离别。常记得相靠相偎笑语喋。画堂中那日骄奢:受用些樽中绿蚁,扇底红牙,枕上蝴蝶。

我为他亲朋上将谎话儿丢,他为我母亲行将乔样儿摭。我为他在家中费尽了巧喉舌,他为我褪湘裙杜鹃花上血。

座中的潘金莲听见小优唱这套曲子,尽知西门庆念思李瓶儿之意。便故意把手放在脸上,这里点一下,那里点一下羞臊西门庆,说道:“孩儿,哪里猪八戒走到冷铺中坐着,你怎的丑的没对儿!一个后婚老婆,又不是女儿,哪里讨杜鹃花上血来?好个没羞的行货子!”

西门庆听了,也不否认,只是说道:“怪奴才,我自知道,你那里晓的什么?”等到小优唱完,潘金和西门庆竟然不顾众人都在场,居然拌嘴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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