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月初的北京,天气凉了大半,暖气还没开始供,正是办公室最难熬的日子,下午一点半左右,午后的阳光透过枝叶照进了4楼的办公室,李乐从午睡中醒了过来。
他打开电脑查看上证指数走势,他购买的股票多是下跌或微涨,让他觉得索然无味,又打开邮箱,算是进入了状态开始了下午的工作。
“发邮件一点效果都没有,不能打电话真是害死人,也不知道同行们都是怎么过的?”李乐一边发着邮件,一边抱怨。
在这之前,他是一名电话销售员,不过现在只能靠给客户发邮件来做业务,希望从发出的邮件中挖掘出几个客户。
邮件营销和电话营销的效果不能比拟,这给刚刚从颓废状态中重新振作起来的李乐多了几分打击。
几天前,他的电话刚被联通给封了号,一开始他非常的愤怒,四处投诉,直到工信部的客服给了他答复,他才“不在闹了”。
被封号的原因是工信部今年对电话营销有了新的管理方法,那些高频呼出,没有呼入的电话会被列入涉嫌诈骗,而像李乐这样每次呼出大部分时间只有几秒,很少有几分钟通话时长的电话,被封的概率很大。
虽然去营业厅给撤销了封号,但工作人员告诉他机会只有这一次,如果继续打营销电话,被二次封号是永远不会再开通了,且个人名下的所有手机号都将被封号。这样的政策让李乐这个靠电话销售吃饭的人郁闷不已,只好靠发邮件给客户维持当下的工作,让他心烦的是发邮件也不是长久之计,得不到客户的有效回复不说,也面临着邮箱被封的危险。
“不能打电话,不能发邮件,真不知道该干啥了!”李乐嘟囔着,午后温暖的阳光并不能改变他低落的心情。这次是他在出租房蹲了两年后的重新复出,没想到世道变化快,蹲着的风险更大,初来上班就遇到这样的事情,让他本来想要有所作为的心情低落了许多。
李乐居住的出租房
在此之前,李乐已经两年多没有上班,蜗居在北京市昌平区北七家镇白庙村的一间不到8平方米的出租房里,每天靠做发财梦和炒股度日,两年赔了十五六万,几乎断绝了所有的人际交往,感觉自己“整个人都废掉了”,实在扛不住了,来到朋友的公司捡起了老本行,想着靠电话销售来挽回败局。
-2-回忆起自己这两年“家里蹲”的生活,他说虽然明知道不对,但日子久了,反而习惯了,越蹲下去越觉得自己颓废越想挣扎,但内心总有一个魔鬼说这样的日子难道不舒服吗?没有了江湖纷争,心平气和,修身养性,也有好的一面啊!
如果出去工作,都是90后当领导的天下了,自己这把年纪去应聘电话销售员,听一个90后领导灌鸡汤、打热血、要业绩,显然不合适了。
虽然在出租房蹲着,李乐严格遵守着作息计划,早上5点多醒来,在村子里绕上一圈,活动一下身体,然后回来做早饭,上午9点开始看盘炒股;中午做个简单的饭,来个惬意的午休;下午继续看盘,下午三点收盘后,看股评文章,专家点评,复盘自己的股票;晚上喝个粥,差不多9点多就睡下了,每天都是这样在什么都没有做,又好像做了什么的状态下度过。
出租房后身
除了每个月房租800元,水电费和网费一百多元,每天的生活费被他严格的控制在10元之内,在北京这样一线城市生活,一个月一千五百块生活成本他就搞定了。要不是股市赔惨了,他觉得这样待下去也挺好的,“就像出家一样,清心寡欲。”
出生于1974年的李乐今年45岁了,老家在江苏省沭阳县,家里有三个孩子,老婆在家没有任何收入,大女儿今年读高三、小女儿读四年级、还有一个宝贝儿子刚上小学,父母年迈,收入微薄,一切全指望他赚些钱,谈起家里的事,他的内心愧疚不已,不太想讲。
“不愿意回家,回去几天就适应不了。”对于为什么要那么多的孩子,李乐一脸地苦笑:“我们那个地方都有要男孩的传统,我家里就我一个儿子,两个姐姐,从小我就很受娇惯,生个男孩儿,也是我们家老头子的意思。”李乐很早就出来打工,家里的事几乎没有操过什么心,就连婚房也是父母在县城给买好的,车是四年前买的,因为在乡下没有一辆车出门让人瞧不起,所以就买了。
-3-年轻的时候,他在南京打工,推销过饮水机、给报纸拉过广告、给杂志社拉过理事,但都没怎么赚到钱,后来到了北京,赶上了当年电视台最火时光的末尾。
2009年,他在一家公司做电视节目发行经理,“一年两百万的业绩,全国各地到处飞,感觉那是自己信心最爆棚的时候。”提起当年的辉煌业绩,李乐很是自得,已经谢顶的脑门儿闪闪发亮。
虽然业绩喜人,但更高兴的是老板,他抱怨说自己其实并没拿到多少钱,只是五六千的基本工资加1%的提成,后来越干越不满意,干了三年多就离开公司单干了。
又没胆量成立公司,租房子,注册公司这一套听起来就让人头大,再加上手头也拮据,就找个节目资源做代理,用别人的公司走账。
不久,他就找了一个影评类的节目,很快就做到了上百万的业绩,除了各种打点总算是赚到了一些钱。
“以前电视台很有钱的,广告收入就很多。”好日子过了没两三年,业务忽然就不行了,以前有很强购买力的省级地面频道一下就不买了。
接着是互联网来抢夺电视台的蛋糕,电视台广告收入断崖下跌,有的电视台连工资都发不出来了,买电视节目的费用被严格控制,再加上各个地方出台了新的规定,多播出一些贴合地方风土人情的自制片,对外购买的费用就日渐紧张。
根据CSM媒介研究数据,从2009年开始,地面频道的收视率和广告收入开始出现连续下滑。限娱令、一剧两星和新广告法的实施同样也给地面频道带来致命的打击,李乐的生意上不去也是情理之中的。
本来,他找的影评类节目都是打擦边球,说是影评,其实和播电影差不多了,版权都说不清楚,播的还都是国外最新上映的大片,后期各方面规范起来,电视台也不购买这样的节目了。
一开始无所事事就在出租房呆着,想着再等等业务就有所好转了,那时候兜里有钱扛得住,等的日子挺无聊的,就想着炒股赚点钱,一开始真赚了,作为一个新开户的韭菜,刚开始赚了好几千块,他高兴的不得了,觉得自己天生就是个炒股的料,只是“神通”发现的太晚了,耽误了这么多年发财的机会。
于是,一头扎进了股市,研究K线图、看上市公司资料、复盘、跟着专家的步调开始研究,哪知道越研究越差劲儿,行情不好的时候,最多时候一天就赔了3万块。
“躺在出租屋里脑袋都是发蒙的,不知道一天是怎么结束的,后来赔着赔着就习惯了。”多年之后,谈起自己全职炒股的生涯,李乐显得垂头丧气,声音沙哑,他咳嗽了几声,清理了一下嗓子,压抑着内心的情绪。
他打开买的几支股票让我看后台,不到十万的账户竟然有七八只股,而且都是10元以下的小股票,有一只股票持仓只有400股,却赔了2万多了,他解释说都是割肉割剩下的。
眼下,他觉得走到了人生的至暗时刻,他开始反思过去,没有好好读书,对将来没有什么规划。
他还想重续当年的辉煌,又觉得自己英雄迟暮,几年不打电话,说话声音都有些颤抖了、音调也变了、情绪紧张。
电话一接通,脑子就出现空白,不知道该说什么能维持住1分钟的通话时长了,打出去的电话常常不到5秒就结束了。
想起当年的自己,电话打的都能舍不得放下来,一天几百个电话都没问题,那种美好的感觉,那种雄心壮志忽然间都回不来了。
-4-眼下,吃饭都是问题了,他把每天上午在外吃的午餐控制在5元之内,比如吃两个韭菜馅饼什么的。
想回家看看的念头不时的冒出,又感叹没有钱买车票,还是算了。
家里的生活费他不去操心了,对于孩子们的吃穿用度,他解释说有父母会给点钱。
工作之外,他没有什么朋友,也不喜欢交际,就喜欢一个人呆着,一整天也不说一句话,自嘲说感觉都要失去语言功能了。
这一性格也影响到了家庭的不和,上次国庆节回家,老婆说要给孩子办十周岁的生日,当地的风俗是孩子满十周岁都要大办一次,他没有同意,觉得请一大帮人来吃吃喝喝没什么意思,为此妻子和他发了一顿火,说他回来也不出门,哪有这样过死门子的人。
冷战了几天,他回到了北京,租住的小屋简陋不堪,勉强放下一张床和一些做饭的用具,但在他眼里却很温暖,有家的味道,像避风港一样安全,他每次回家住不了几天,就想回到北京这个“温馨”的小家了。
谈起现在的项目,他显然没有太多自信,“就是帮朋友公司代理的项目拉广告,拿一份提成,看起来挺高的,各方面打点完也剩不下多少了!”
这份能让他希望借此翻身的业务,现在看起来前景也不是那么乐观,打了一个月电话,连一个有意向的客户都没遇到,电话倒是被封号了一次,“现在是互联网的玩法了,难道打电话做业务行不通了?”他一次又一次有这样的想法,和周围的人探讨,大家各有说法,也讨论不出个所以然来。
“王总(李乐的前同事,现在李乐在他的公司做业务)说的对,我就是出来躲清闲来了,躲避家里的鸡飞狗跳,但又能躲到什么时候呢,家里还有三个孩子等着我呢!”李乐边发邮件边聊天。
经高人指点,他特意在标题上写了一句,“回复邮件即可免费得到2019年行业研究报告一份”,效果比之前的纯广告邮件要好很多,也算是互联网思维,这让他多了几分信心。
“银烛秋光冷画屏,碧天如水夜云轻。雁声远过潇湘去,十二楼中月自明。”电脑里播放着苏州评弹的唱词,他渐渐地进入了工作状态。
(文中李乐为化名)
干得漂亮!骚扰电话太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