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封面·挑担卖鸡的女人
我爱吃蚕豆,不拘什么蚕豆,包括兰花豆。特别喜欢剥去蚕豆荚的那一粒粒翠绿或者粉白的蚕豆,放到水里没油水地煮煮烂,拿来下酒。也可以放些桂皮八角辣椒酱油什么的,成为茴香豆;或者放进雪里蕻一块儿煮,变成雪里蕻煮蚕豆,它带着雪菜的腌制品的香味。只不过本地产的蚕豆上市时间特别短,还没怎么吃就下桥,每年都吃不过瘾。好在经常会有广东的蚕豆进来,豆粒肥大,价格也很便宜,除了清香味儿不足,其他比本地蚕豆好。家里人知道我好这一口,所以经常买来蚕豆,无论本地产还是广东产,一买就是一大袋。
在厨房里剥蚕豆壳。豆粒上似乎沾着一层粉,在手指上轻轻地滑过,给人一种很细腻很粉酽的感觉。本地的蚕豆没有这种感觉,应该是广东出产的。一边剥着蚕豆,一边就在想自己为什么喜欢吃蚕豆,想到童年时候在武汉的一些事情。
我的外公外婆都是下江人,不过很早就来武汉了。外公的亲戚我知道得不多,仅仅见过两位,以后得空谈谈其中的一位。外婆有几个姐妹,我们叫姨太。这是一个纯粹武汉的称呼,武汉统称母亲的女性长辈为“太”,外婆的姐妹皆被称为“姨太”,与小说电影中因纳妾而产生的姨太太之称呼有着本质性的不同。好像我的姨太非常之多,至少有五个,因为和我家来往最为密切的就是三姨太和五姨太。
五姨太嫁了上海人,住在上海瑞金路,她的女婿在武汉驻军的一个后勤部门做军官,姓陈。陈军官因为职务的方便常常往来于汉申两地,每次必带了五姨太的口信来拜访外婆,外婆去世之后,他还是常来常往。上海人是中国大陆最为西化的人群,既有边界感,又有契约精神,因此来家做客便带有礼品。上海人嘛,最是爱搞千里送鹅毛,礼轻情意重的事。陈军官每次来,必然是一包五香豆,上海的特产。
我觉得五香豆就是上海人专门为上海人送礼而特别开发的一个产品,地产标志明显,更难得的是便宜而又有“堆头”(我们这里指看起来很多,体量大)。然后姨妈便命我到大街口的小吃店去买来三毛钱的卤鸡爪,供陈军官下酒。买鸡爪时,口袋里揣着几粒五香豆,嘴里也含一粒,走在院子里,见到那些在一起鬼混的发小同志,每人一粒尝鲜,人家就知道你家来客人了,而且来的一定是上海人。
五香豆特别经得住吃,我认为这也体现出上海人的精明。他让你总是有得吃,但是又无法一下子吃完,含在口里面吮啊吮啊,得一直把它吮得很软很软才可以嚼烂。等到一粒五香豆大限将至的时候,陈军官已经吃掉好几只卤鸡爪了。
五香豆的味道又是那种很让人纠结的口感,咸咸的又甜甜的,还带着一股儿奶油劲儿,吃在嘴里不是特别地快乐。但是千辛万苦吃完一粒的时候,又总是想着再吃下一粒,仿佛上瘾。我的童年和少年,随着每隔几周陈军官的来访,就是这样反复挣扎于五香豆的甜咸之中。
我想,这是不是我喜欢吃蚕豆的由来呢?然而吃纯粹的水煮蚕豆,却是这10多年的事情。一些酒店推出健康食品,说水煮蚕豆防癌护肝软化血管帮助消化健脾健脑促进骨骼生长,尤其是价格低廉,所以常常会吃到,成了习惯。其实这是最为简便的吃法。鲁迅在《社戏》里讲的摘一大堆罗汉豆,剥了壳,在甲板上支起锅来把盐煮了吃的六一公公的最好的豆,就是这种水煮蚕豆。
假如把蚕豆外面的那层皮也给剥了,便成为蚕豆米。湖北人经常用它来炒鸡蛋,也可以炒瘦肉,但不知道为什么,有肥肉却是不行的。两湖人,也就是湖北湖南人喜欢吃一些很特别的食物,比如辣椒炒鸡蛋。我觉得这个配伍很奇葩,皆因两种食材的趣味是相冲突的,辣椒比较粗犷严厉,鸡蛋则平和安静,就像猛汉子娶了小娇妻,非得被折腾死不行。另外,湖北人也用辣椒炒蚕豆米,在我看来,同样不搭。
既然说到鲁迅,便歪一下楼。有一段时间,因为鲁迅先生的文章从中学教材撤下的事儿,出现了一些讨论,说什么的都有。我个人觉得,鲁迅的文章的确写得很好,也的确非常深刻,即使拿他的文章来与今天我们看到的世界相比照,依然能够给我们带来很多启发,他这个人确实太了解中国的人性或者说汉民族的国民性了。不过呢,我又认为鲁迅的人格及其心理还是有些问题,可能过于自卑,过于自我保护,因而导致尖酸刻薄,四面树敌。按常理常情,如果你不喜欢一个人十个人,这个没什么,但你不喜欢身边的大多数人,认为他们都是你的敌人,恐怕出问题的不是别人,而是自己了。进而言之,当然这话我不是拿来说鲁迅,而是说我们的国人的:如果这个世界上大多数国家都被你看成敌对势力,觉得它们对我堂堂中华怀有不轨之心,那么,问题可能还是出在了我们自己的身上。
尽管如此,我还是很爱读鲁迅,虽然同时我也赞成将他的文章从中学教材中拿下来,没有别的原因,主要是他的连词的使用太过于频繁,千回百转,使得一个句子变得无长八长,佶屈聱牙,故而太难读。老师讲起来很费神,而学生也未必听得懂。
这么胡思乱想着,水煮蚕豆就做好了。拈一粒放进嘴里,口齿生香。现在正是出蚕豆的季节,水煮蚕豆这道菜,安神补脑舒心养胃益气健脾疏肝理脏宣肺化痰润肠通便壮骨活血去腐生肌,既安全健康,味道也不错呢。让那些双黄连与连花清瘟在水煮蚕豆面前统统见鬼去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