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涧下水长流 ■素材:杨光明
(本人用第一人称写故事,素材有原型,但情节有所演绎,请勿对号入座!)

1992年的夏天,我离开了省城,回到了老家江城县五里乡。说实话,这个决定让我心里像压了块大石头一样沉重。
要说我为啥回来,还得从头说起。我叫杨光明,今年27岁,在省城一家琴行当钢琴老师。日子过得还算滋润,每个月能挣个两三千块钱,在那会儿也算是个体面工作了。可是天有不测风云,我爹因为突发脑溢血住进了医院,一下子就把我们家的积蓄给掏空了。
没办法,我只好回到老家,一边照顾我爹,一边想着法子挣钱。说来也巧,我表叔家有一间老屋空着,他二话不说就让我搬进去住。这老屋虽然简陋了点,但是收拾收拾倒也能住人。我就琢磨着,干脆把从琴行借来的那架二手钢琴搬进去,在乡里教教琴,好歹也能混口饭吃。
五里乡这地方啊,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要说起来,这儿倒是有几户殷实人家,他们家的孩子也想学个琴棋书画啥的,就是苦于没有老师。这不,我这消息一传出去,还真有几个学生找上门来。
那天下午,我正在教隔壁李主任家的闺女弹《致爱丽丝》。这丫头笨手笨脚的,我都教了一个月了,还是老是把节奏打乱。我正想着法子纠正她的错误,忽然感觉有人在偷偷看我。
我一扭头,就看见门外站着个姑娘,约摸十八九岁的样子。她穿着一件略显褪色的碎花连衣裙,扎着两条粗粗的麻花辫,虽然不施粉黛,但是那张脸蛋却白里透红,乌溜溜的大眼睛炯炯有神。
见我发现了她,她也不躲,反而大大方方地冲我笑了笑。
“哎呀,这不是刘寡妇家的大闺女吗?”李主任家的媳妇认出了这姑娘,“你叫刘大妞是不?咋站在这儿呢?”

刘大妞?这名字听着怪土的,不过倒也符合咱们乡下的取名风气。只见这姑娘点点头,却没说话,转身就跑了。
“这姑娘可怜见的,”李主任媳妇叹了口气,“她爹几年前出事走了,就剩她妈一个人把她拉扯大。今年高考没考好,听说连个大专都没上。”
我随口应了一声,心里却在想:这姑娘站在门口偷看,该不会是想学琴吧?
果然,第二天一大早,我刚打开门,就看见刘大妞站在院子里。这回她换了一身打扮,穿着一件素白的T恤衫,下面是一条牛仔裤,看上去清清爽爽的。
“杨老师。。。”她怯生生地叫了我一声,然后从口袋里掏出一张折得整整齐齐的纸条,塞到我手里就跑。
我打开纸条一看,上面歪歪扭扭地写着:“杨老师,我想学琴,但是没钱。我可以帮您干活抵学费吗?求您了!”
这一下还真把我给难住了。说实在的,我这人吧,最见不得这种可怜巴巴的眼神。可是吧,我现在自己也是个穷光蛋,哪能免费教琴啊?
正当我犹豫的时候,远处传来一阵粗犷的吆喝声:“大妞!死丫头跑哪儿去了?快回来挖地瓜!”
这声音一出,刘大妞的身子明显抖了一下,赶紧应道:“来了,妈!”然后头也不回地跑了。
我站在院子里,看着她跑远的背影,心里不由得一阵叹息。这世道啊,谁不想学点本事?可是现实往往就是这么残酷。我低头又看了看那张纸条,突然注意到背面还写着几个字:“我可以帮您洗衣服、做饭、打扫卫生。。。”

这字虽然写得不好看,但是能看出来是一笔一画认真写的。我摇摇头,把纸条揣进口袋里,准备回屋继续收拾东西。
可是,这事并没完。从那天起,每天早上我一开门,就能在门口看到一个用树叶包着的东西。有时候是几个新鲜的玉米,有时候是几个刚挖的红薯,还有时候是一把刚摘的青菜。
我问邻居,才知道这是刘大妞放的。这丫头,一大早就起来,趁她妈还没醒的时候,偷偷地把自家地里的东西送来。
说实话,这事儿弄得我挺不好意思的。可是每次想去退还,刘大妞总是躲得远远的,就站在村头的大榕树后面偷看我。
这样过了快一个星期,我终于下定决心,准备去找刘大妞谈谈。这天刚好是个周末,我特意等到太阳快落山的时候,才往刘家走去。
刘家住在村子东头,是一间很普通的土砖房,院子里种着几棵桃树,树下晒着一些红薯干。我刚走到院门口,就听见里面传来一阵争吵声。
“你这死丫头,整天不务正业,连个红薯都挖不好!”是刘寡妇的声音。
“妈,我想学琴。。。”刘大妞的声音很小,但是很坚定。
“学琴?你以为你是谁家的千金小姐?咱们家这点地,你要是不好好干活,连饭都吃不上!你爹走得早,就剩咱们娘俩相依为命,你可不能让操这个心啊!”
“可是妈,我真的很想学。。。”

“啪!”一声脆响,接着是一阵抽泣声。
我站在院子外面,心里一阵难受。这时候,天边的晚霞正好映照在刘家的院墙上,给这个贫寒的小院增添了一抹凄美的色彩。
就在这时,我听见院子里传来一个熟悉的旋律。那是我经常弹的一首曲子——《梦中的婚礼》。虽然断断续续,音符零碎,但是那种对音乐的渴望,却清晰地透过这些杂乱的音符传了出来。
我忍不住推开院门走了进去。刘大妞正蹲在墙角,用手指在破旧的水缸上敲打着。听到脚步声,她猛地回过头来,看见是我,脸一下子红了。
“你。。。你怎么来了?”她慌忙擦了擦眼泪。
我看见她的脸上有一道清晰的巴掌印,心里一阵难受。这时候,刘寡妇也从屋里走了出来。
“哟,这不是新来的琴师吗?”刘寡妇虽然语气客气,但是眼神却带着一丝警惕,“您这是。。。?”
“大妹子,”我赶紧解释道,“我是来谈谈大妞学琴的事情。”
“学琴?”刘寡妇冷笑一声,“杨老师,您就别费这个心思了。我们家大妞啊,就是个地里刨食的命,哪能学什么琴啊!”
我看了看站在一旁的刘大妞,她低着头,两只手紧紧地绞在一起。
“大妹子,”我斟酌着说道,“我看大妞这孩子对音乐很有天赋。这样吧,她每天来我这里帮两个小时的忙,我就教她一个小时的琴,您看这样行不?”

刘寡妇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我会这么说。她上下打量了我一番,又看了看满脸希冀的女儿,终于叹了口气:“那。。。那行吧。不过丫头,你可得听杨老师的话,要是敢偷懒,看我不打断你的腿!”
就这样,刘大妞开始了她的学琴生涯。
说实话,教她还真是个体力活。这丫头从来没摸过琴,连五线谱都不认识。但是她学得特别认真,每天天不亮就来我这里帮忙,打扫卫生、浇花、擦琴,干得比我还仔细。
渐渐地,我发现这姑娘还真有点音乐天赋。她的耳朵特别灵,我弹一遍的曲子,她能哼得八九不离十。要是换了其他学生,非得练上好几天不可。
有一次,我正在收拾书架,无意中发现了一张泛黄的老照片。照片上是一群学生围着一架老钢琴,我一眼就认出站在最中间的那个人——那是我的启蒙老师,刘老师。
记得那时候,我刚上初中,偶然听见琴声从音乐教室飘出来。我站在门外听得入了迷,被刘老师发现了。他没有赶我走,反而让我进去,教我识谱子。就这样,我开始了学琴的日子。
可惜好景不长,刘老师在一次外出比赛的路上遇到了车祸。临终前,他还在念叨着要我好好学琴。。。
我正沉浸在回忆中,突然听见琴声响起。是《梦中的婚礼》,虽然弹得还不够熟练,但已经能听出曲调了。我转身一看,刘大妞正坐在钢琴前,聚精会神地练习着。
阳光透过窗户洒在她的脸上,我突然发现她的眉眼间有几分刘老师的影子。这个发现让我心里一震。

“大妞,”我轻声问道,“你爹。。。是不是姓刘?”
她的手指顿了一下,点点头:“嗯,我爹叫刘建国。”
这一刻,我感觉天旋地转。刘建国,不就是刘老师的名字吗?
原来,眼前这个执着要学琴的姑娘,竟然是我恩师的女儿!
这个发现让我彻底改变了主意。我决定认真教导大妞,不仅要教她弹琴,还要教她乐理知识。每天下午,趁着其他学生都走了,我就加班教她。
大妞学得很快,短短三个月,就已经能完整地弹出几首简单的曲子了。有时候我看着她认真练琴的样子,就仿佛看到了年轻时的自己。
但是好景不长,村里开始有人说闲话了。
“哎,你们听说了吗?刘寡妇家的闺女,整天往杨老师那儿跑。。。”
“是啊是啊,也不知道是学琴呢,还是学别的。。。”
这些闲言碎语很快传到了刘寡妇耳朵里。有一天晚上,我正要关门,刘寡妇突然来了。
“杨老师,”她的声音里带着哭腔,“求求你别再教大妞了。我知道你是好心,可是。。。”
我打断了她的话:“大妹子,我有个事情要告诉你。”
我拿出那张老照片,指着刘老师说:“这是我的启蒙老师,也是大妞的父亲。”
刘寡妇瞪大了眼睛,一把抢过照片。她的手在发抖:“这。。。这不是建国吗?”

我把当年的事情都告诉了她。听完后,她蹲在地上哭了起来:“我就说建国怎么总念叨要让孩子学琴,原来。。。”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一阵琴声。是《梦中的婚礼》,这回弹得格外流畅。我们循声走出去,看见大妞正在月光下弹琴。
月光洒在她的身上,仿佛笼罩着一层淡淡的光晕。那一刻,我仿佛看见了刘老师的影子。
从那以后,刘寡妇再也没有阻止大妞学琴。她甚至变卖了家里的一些家当,给大妞买了几件新衣服。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转眼就到了年底。这天,县里来了个通知,说是要举办一场音乐比赛,优胜者还有机会被省城音乐学院选中。
我把这个消息告诉大妞的时候,她的眼睛亮得像星星一样。
“杨老师,我。。。我可以参加吗?”
“当然可以,不过你得加倍努力练习。”
从那天起,大妞更加刻苦了。每天天不亮就来练琴,直到晚上我赶她回家。有时候我半夜醒来,还能听见从老屋传来的琴声。
终于到了比赛那天。大妞穿着一件刘寡妇特意买的新裙子,头发也细细地梳成了两条辫子。
当她坐在钢琴前的时候,我的心都要跳出来了。她选择的曲目是《梦中的婚礼》,这是她练得最好的一首曲子。

琴声响起的那一刻,整个礼堂都安静了。她弹得很投入,就像当年的刘老师一样。我站在后台,眼睛有些湿润。
评委们的表情从开始的漫不经心,渐渐变得认真起来。等大妞弹完最后一个音符,掌声如潮水般响起。
结果揭晓的时候,大妞获得了第一名。更让人惊喜的是,省城音乐学院的老师当场表示要收她为学生。
得知这个消息,刘寡妇哭了,大妞也哭了,就连我也忍不住红了眼眶。
临走的那天,大妞给了我一个拥抱:“杨老师,谢谢你。”
我摸摸她的头:“好好学,别给你爹丢脸。”
望着远去的汽车,我的耳边似乎又响起了那熟悉的琴声。恍惚间,我仿佛看见刘老师站在天边冲我笑。
多年以后,当我在省城音乐厅的海报上看到刘大妞的名字时,那些在乡村的日子又浮现在眼前。
那个在水缸上练习的傍晚,那个执着要学琴的姑娘,那些飘散在乡村的琴声,是否还在某个角落里轻轻回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