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到了，万物复苏，白色相簿的季节渐渐远去，斯特拉斯堡还在一路狂奔。

过去的很长一段时间，这家俱乐部在咱们这儿的主要流量都绕不开“白学”二字。直到前两年和切尔西纳入同一个母公司麾下，才有了一个新外号“出租车培训中心”。也正是从那次收购开始，当地球迷展开了持续两年的大型抗议活动，名为“沉默的15分钟”。

万万没想到，斯特拉斯堡这赛季居然在沉默里突然爆发。截至法甲第28轮，他们拿下了14胜暂居积分榜第四，眼瞅着真和切尔西一样，要去竞争欧冠资格了。

于是，大批白堡球迷陷入了两难。到底谁是正宫，谁才是小三，又或者，这事儿究竟还重不重要？

咱们还是先来正经聊聊斯特拉斯堡。

这支球队完全算得上是法国足坛的一支老牌劲旅，1906年成立，荣誉册上拥有一座法甲冠军、三座法国杯冠军和四座联赛杯冠军，是6家包圆国内足坛三大荣誉的俱乐部之一。到了欧战，也有1995年拿下托托杯的高光，这已经比大部分法国球队强得多了。

名宿清单也拿得出手，“疯子门将”奇拉维特、“星座大师”多梅内克、世界杯冠军勒伯夫和德约卡夫等人，以及当年踢球平平无奇，还一边读大学一边考教练证的路人男主阿尔塞纳-温格。

但是吧，这些成绩也就最多能在法国占据一亩三分地，按理说很难在海外吸引多少球迷。所以，世界范围内的名声主要还得靠所在的城市出圈。

比如，咱们中学时都读过的那篇课文《最后一课》。都德笔下被迫放弃法语课的地方，正是阿尔萨斯地区的斯特拉斯堡。

又比如，有些二次元作品的主要背景地或者取景来源，也是斯特拉斯堡。包括《请问您今天要来点兔子吗》，以及大名鼎鼎的《白色相簿2》。

作为一款音乐优美、人设丰富、情感细腻、温柔暖心的文字AVG游戏，《白色相簿2》深受各国玩家的喜爱，也诞生了“白学”这一崭新的社会关系学科。尽管我敲下这段文字的过程里一直隐约有点胃疼，但不影响横跨白学和足球两个领域的国内爱好者，把斯特拉斯堡从此称为“白学堡”，或者“白堡”。

起初，只是小圈子内的集体玩梗。但玩着玩着，这个外号就跨越了次元壁和国境线，甚至得到了官方盖章。

2018年4月1日，斯特拉斯堡俱乐部主席马克-凯勒发视频感谢中国球迷对本队的关注，然后用中文喊出了这么一句话：“白学堡加油！”

同年5月28日，法甲官微在《白色相簿2》女主（之一）冬马和纱的生日那天，发了一条特殊的抽奖微博。奖品是两件白堡球衣，背后印字分别是两位女主的姓氏，28号冬马和14号小木曾。

虽然但是，白学梗再热闹，也救不了斯特拉斯堡。

这家俱乐部长期财政紧张，2011年就经历了一次彻底的破产清算，直接降入了法国第五级别联赛。前面提到的这位主席凯勒踢球时曾经在此效力，回来力挽狂澜才让母队一路爬了回来。

然而，斯特拉斯堡毕竟底子有限，能在法甲长期保级就已经竭尽全力。球队说好听点是步入稳定，没啥经营风险。说难听点就是万一哪个赛季降级，保不齐就有下一波大幅动荡。

因此，凯勒2020年起就在为白堡寻找外部投资，早就是足球圈半公开的秘密。而他一路从中东、东亚找到美国，花了接近三年才找到了情投意合的投资者：切尔西。当然更准确的说法应该是，伯利和清湖财团收购切尔西时创造的那个母公司BlueCo。

那么，伯利为什么要收购白堡呢？这就要从蓝军前面的阿布时代说起了。

众所周知，切尔西一向喜欢囤小妖然后租出去练级，人送外号“出租车”。在此过程里，他们和很多俱乐部都建立了十分密切的间接关系，比如荷甲维特斯。但这些跟着阿布时代一同落幕，伯利还想继续囤小妖，必须开辟新的渠道。

但在新建关系网络时，他们又发现了两个新问题。

其一是英国脱欧了，受到政策限制，切尔西没办法直接从欧洲大陆签下未成年小甜菜。

其二是外租毕竟还是交给别人，假如对方教练犟脾气就是不肯用呢？万一那边的战术有特殊需要，乱加点把号练废了呢？

伯利思来想去，还是觉得像城市集团或者红牛那样，直接搞俱乐部矩阵最靠谱。于是前脚刚收购完切尔西，后脚就开始寻找下一个目标。

“我认为切尔西现在面临的挑战之一，就是当你拥有18/9岁的超级巨星时，你可以将他们租出去，但同时也将他们的发展交给了别人。我们的目标是确保能为年轻天才指明进入切尔西的道路，同时获得真正的出场时间。”

从法国、比利时、葡萄牙找到南美，直到通过体育总监斯图尔特的关系找到老熟人凯勒，双方一拍即合。

2023年6月，BlueCo官宣以7000万欧元收购斯特拉斯堡99.97%的股份。

切尔西拥有了出租车的中转站，以及淘汰品的回收站。白堡再也不用为钱发愁，还能用“想不想以后去车子”的名头去勾引小妖。郎才女貌，天生一对，这门亲事还有谁能反对？

当地球迷却表示，第一次有了钱还有了大批新援，本该是梦境一般的幸福时间。但是，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

白堡球迷的痛苦是完全可以理解的。

一方面，俱乐部就算没钱也没啥大盼头，但基本盘还是扎根本地社区。球员踢得好还是不好，球迷都会把他们当做自家人。现在变成切尔西二队，踢不好是自己的，踢得好就升职加薪去英超，这队还有什么归属感？这球看的还有什么意思？

另一方面，法甲有过太多失败先例。索肖曾经和阿拉维斯深度捆绑，差点把球队直接搞没了。特鲁瓦是城市集团的一部分，痛痛快快降级。里昂也和水晶宫同属老鹰足球，你看有半点杀回巅峰的迹象吗？合着咱法国俱乐部只能给别人当跳板是吧？

在存在主义诞生的这块土地上，白堡球迷开始思考，我们究竟为谁存在？为切尔西，还是为我们自己？等等，这还要思考吗！

斗他丫的！

自从收购有了传闻的第一天起，白堡球迷的斗争就没停过。他们走上大街小巷，举着横幅喊着口号，对每一个来自新东家的人发出满天嘘声。“BlueCo不受欢迎，也永远都不会受到欢迎！”“伯利滚回切尔西，我们宁愿卖血养活球队，也不要出卖自己的良心！”

与此同时，从收购完成后的首战开始，白堡球迷就在几大核心组织的统一带领下，发起了“沉默的15分钟”抗议活动。无论主客场，球迷们都会在比赛前15分钟默不作声。管他进球还是丢球，没反应就是没反应。

至于BlueCo，他们肯定预料到了会遭到什么样的抵触情绪，也做了不少安抚准备。

集团公开发文：“我们很荣幸成为这家历史悠久俱乐部的一部分，也会长期致力于保护斯特拉斯堡的遗产。深受球迷喜爱的主席凯勒将会继续留任，坚守俱乐部的价值观，一起分享专业知识。”

伯利立刻跟上：“谁说斯特拉斯堡会是切尔西的卫星俱乐部？不，我们将会是兄弟球队！”

不过咱们都懂，评价一个人永远不会看他怎么说，而是看他怎么做。

就在收购完成的五天之后，球队炒掉了之前带队保级的主教练安东内蒂，接着很快官宣维埃拉接手。虽然各种媒体消息都说这事是白堡自己谈的，切尔西方面直到最后才介入。但球迷们不信。

等到下一个白色相簿的季节，球队又卖走了深受爱戴的主力门将泽尔斯。官方说这是尊重泽尔斯自己的选择，他想去英超寻找新的挑战，和半年后从切尔西租借彼得洛维奇没有半毛钱关系。但球迷们不信。

在白堡球迷眼里，明明都是我们先来的。教练也好，门将也好，让球迷喜欢上也好。然而为什么从切尔西租人会这么熟练啊！到底要囤多少小妖才甘心啊？！

这一两年，白堡先后从蓝军那儿或租借或买断，搞来过博尔热斯、安德烈-桑托斯、迭戈-莫雷拉、彼得洛维奇和威利。与此同时，由BlueCo出钱，买了一群1000来万的球员，包括西拉、埃梅加、巴夸、马拉、马马杜-萨尔等等。共同点是年龄都在20岁左右，以及颜值非常切尔西。

按理说，每年转会市场净投入都能超过1个亿，白堡球迷不应该摒弃成见，高喊对方实在给得太多了吗？然而他们很清楚，人来人往都是在为切尔西刮彩票服务，自个球队不过是个兑奖器。

滴滴，马马杜-萨尔二等奖，编制升入切尔西。巴夸刮出个“奖”字，取号排队一位。安德烈-桑托斯一等奖？哦，他就来自切尔西。

其他还没中奖的，放在法甲继续练。至于刮出谢谢惠顾的，博尔热斯拿去找石油佬当冤大头，威利召回去换个兑奖器。

整个23-24赛季，白堡球迷都在经历沉默-助威-抗议的无限循环。看着球队从法甲最年轻变成五大联赛最年轻（全队平均年龄不到23岁），看着维埃拉带着一群陌生人上演无比熟悉的剧情：一度濒临降级区，最终在18支法甲球队里排到第13。

搞半天，我们还是在保级？！

于是，白堡球迷对于BlueCo的抗议逐步升级，游行口号也喊得越来越有攻击性。

“只买青瓜蛋子到底有什么意义？没有人能对这种球队产生任何感情！”、“斯特拉斯堡变成了切尔西训练中心，我们不当伦敦城的二级市场！”、“光砸钱有什么鸟用？看看大哥切尔西，十个亿买来积分了吗！”、“不要把切尔西的无能传染给我们！”

当然，就像全世界大多数地方的球迷抗议一样，这些并没有什么卵用。

他们还是只能看着主教练换成了英格兰人罗塞尼尔，看着俱乐部继续从切尔西租人和到处囤小妖，看着球队在骂声里不为所动地打响24-25赛季，看着积分榜一路北伐来到欧冠区……

然后，白堡球迷集体“裂开”了。

没有人不喜欢看到主队突飞猛进，白堡球迷内部分裂的原因是——成绩越来越好，我们到底还抗不抗议？

而造成这一现象的“罪魁祸首”，必须是主教练罗塞尼尔。

来到白堡之前，罗塞尼尔在英格兰只执教过德比郡和赫尔城，而且分别是英甲和英冠。但他一向被认为是很有野心的少壮派教练，还在布莱顿踢球时就去考了欧足联Pro证，还数次对身边人表示：“我的目标是英格兰主帅，或者带顶级豪门打欧冠！”

40岁来到斯特拉斯堡，初拿五大联赛教鞭，对他来说是教练生涯至关重要的一步。而为了把这一步走得足够精彩，罗塞尼尔付出了堪称恐怖的努力。

首先，他没把老婆孩子一起带来法国，而是在取得家庭谅解的前提下，暂时把所有精力都投入到了足球里。

“我和我的团队早上8点上班，晚上7点下班。下班后吃完饭，看球，打电话聊球，然后睡觉。醒来之后，第二天继续循环。半年里我就回了五次家，很多人都跟我说活得很不健康，但我还年轻。要想在这个行业取得成功，你就得在这个年龄完全为足球而生。这是我梦想的一部分。”

其次，他清楚地认识到自己肯定要带一群娃娃兵，这是绝对无法改变的。既然如此，就要用现代年轻人能接受的方式来带队。

——语言不通？那就自己每周去上一次90分钟的法语课，同时拿“想去英超就得学英语”引诱球员们去隔壁班。

到了训练场，日常交流尽量双语齐下，专业术语再交给翻译，同时鼓励大家把肢体语言全部点满。

——经验不足发挥不稳定？换个积极的角度，那就叫可塑性强。

围绕着控球和压迫的大原则，捏一个基础的战术框架，细节随时根据球员状态、比赛形势和对手特点做调整。343、4141又或者433，阵型只是一串数字，重点是场上每个人什么时候应该担任什么样的角色。

经典例子就是打里尔的比赛之前，罗塞尼尔把大家叫到一起发问：“对方出了名喜欢高位逼抢，一旦看见你们回传就会把阵型前提施压，接下来怎么办？”球员们说了几套常用的出球路线，没让他满意，于是罗塞尼尔亲自跑到中圈近距离教学。“你接到回传的时候，都以为左边那个他会回接对不对？别这么干，再回传，引里尔更加压上，这个时候右边那个谁假装套上，你再舒舒服服送去左边。对，就这样，咱再练一遍。”

这场“机枪阵地左移5米”的抠细节加练持续了半个多小时，第二天赢了里尔2-1。

——年轻球员不服管？夸夸群先建起来！

安德烈-桑托斯这赛季成了法甲最硬的抢断王，做动作的合理性一点都不像才20岁，也不像个巴西球员。罗塞尼尔的评价是：“有些人看着年轻，踢球就像32岁。我不是在说桑托斯，我队里哪有人叫桑托斯？只有一个后腰叫邓加。”

同样从切尔西租来的彼得洛维奇，这赛季经常被人拿去和桑切斯比较。罗塞尼尔似乎话里有话：“我反正觉得他就是世界级门将。扑救一流，出球也不差，而且他很清楚情况不对果断开大脚。”

马马杜-萨尔也已经被切尔西预订，罗塞尼尔立刻送上祝福：“你看看他的气质，他的运动能力，他的出球能力，这不就是一个顶级中卫应该具有的一切条件！”

用这位教练自己的话来做总结。“我所做的一切都是基于信任，没有太多的规则。我对他们说的第一件事就是未来走多远，都取决于自己。我相信，如果你以这种方式赋予年轻人力量，他们会给你很多回报。”

回报是，跟队多年的记者在专栏里写到，白堡目前的更衣室氛围有些“诡异”，有些不像是职业球队，因为实在太过轻松加愉快了。

而这些快乐的年轻人，给白堡球迷带来了阔别46年重返欧冠的希望。

罗塞尼尔说：“你必须了解斯特拉斯堡的过去，才能理解现在。当年他们有外国股东还是破产去了第五级别，所以人们对任何投资都抱有一定程度的不信任。我们能做的就是尽可能多的赢球，一点点赢回丢掉的信任。”

21岁的队长迪亚拉也在赛后向死忠看台喊话：“放下心中的成见吧！我们正在冲向欧冠，我们需要俱乐部的所有人都团结在一起！”

现在，压力来到了球迷身上。

梅纳乌球场已经连续52个联赛比赛日座无虚席了，BlueCo掏出了1.35亿英镑的支票，抢在斯坦福桥之前开启了扩建。然而每场比赛的前15分钟，越来越多的普通球迷开始松动，死忠看台继续一片沉默。

也许真到打入欧冠的那天，那些顽固分子才会暂时与资本休战。但未能如愿或者成绩出现下滑，必然立刻翻脸——

我们即使是死了，钉在棺材里了，也要在墓里，用这腐朽的声带喊出：冬马是……哦不对，白堡是法国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