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咸水妹是上海人对广东籍船妓的称呼。她们通常与嫖客在花船上完成性交易。
上海开埠后,外轮开始进入黄浦江,咸水妹的老鸨驾着花船在外轮旁边揽生意,有的西洋水脚图省事,从船上跳下来,扑通扑通游过去,爬到花船上,在船舱里搂着咸水妹一阵癫狂,扔下几个钱,打一炮,再一个猛子扎到水里,扑通扑通游回去。
广东女人多是天足,相貌有棱角,由于行事方便,价格合理,咸水妹的生意越来越好,好多好多花船就像只五颜六色的小虫子,在庞大的外轮之间游走。随着进入黄浦江的外轮越来越多,时有外轮撞翻花船的事件发生,有的咸水妹就上岸接客了。咸丰年间,外轮主要停泊在虹口以东沿江,所以咸水妹也多在虹口开业。
像许多旅沪广东人一样,梁水沟也喜欢泡广东籍妓女,除了排遣思乡的苦闷,言语交流也方便。他闲来无事,到虹口的咸水妹庄找过几次咸水妹,除了打炮,还东拉西扯几句,为的是说说广东话。以咸水妹为主的妓院与上海其他妓院不大相同,由于嫖客中多有西洋国家的水脚,咸水妹庄的前厅多布置成西式酒吧式样。他对这种名堂并不陌生,一般在里面喝一小杯洋酒,而后搂着一个到后头干事。去过几次咸水妹庄,他和一群英国水兵混成了熟脸。
咸丰十一年(1861)初,他在一个蛮大的咸水妹庄遇到一群英国水兵,在酒吧里随便聊了几句。通过闲聊,他了解到,这帮英国水兵都是“查赛皮克”号旗舰上的,久驻上海,思乡、无所事事,加上待遇低下,精神十分苦闷。回到四明公所后,他和华尔随便提起这些水兵,没想到,华尔听得十分入神,挠着腮帮子入神地想着什么。第二天,华尔让他带着去了那个蛮大的咸水妹庄。
华尔在没有出名之前就被人称为流氓,美国流氓也好,北美洲流氓也好,反正是流氓。到他打下松江出名后,上海西人报纸对他的评价并不高,一部分人不以为然,一部分人十分反感。反感他的舆论在他的流氓名头上又加了个“大”字,也就是大流氓。所谓的流氓主要是指他的钻营行径和办事风格,而跟色情没有关系。这家伙擅长的不是玩弄女性,而是企图玩弄国家。
大流氓华尔并不好色。据梁水沟了解。华尔从早先在长江火轮上当大副,到后来在水师当管带,以至近年拉起洋枪队,很少撩惹女色,没有风流韵事。自从娶了杨小芳后,华尔把这个入世未深的小姑娘当成心肝宝贝,心满意足的,对别的女人连看都不看一眼。
在这年春天,华尔一反常态,连续去咸水妹庄。梁水沟亲眼看到,华尔去咸水妹庄并不是打炮,而是俘获人。
华尔的典型表演是拿着一支英国毛瑟枪,进了咸水妹庄就朝着顶棚嘭地放一枪,把酒吧里所有的人都吓一跳。而后他撑着吧台一蹦,一屁股坐在吧台上,大声嚷嚷:“我是洋枪队队长华尔,是犒劳弟兄们来的。今天在场的,凡是来自英国、法国和美国的当兵的,所有开销都由我结账。老鸨,军人弟兄们今天在这里吃了什么喝了什么睡了什么样的仙女,统统记上账,明天拿到四明公所找我报销。”
酒吧里的英法美三国军人自然要发出一阵欢呼。
华尔跳下吧台,拿起一杯酒,在人群中穿行着,高声说:“军人弟兄们,在你们尽情销魂之前,华尔队长请你们先低下头来,看看脚下的土地。在你们的脚下,既不是英国的也不是法国的更不是美国的土地,而是中国的土地,是他妈的中国上海!对你们每个人来说,上海都是异国他乡。你们既然离开了祖国和亲人,来到了异国,来到了他乡,本意是要去一个能充分施展雄心施展抱负的地方。而军舰不能施展你们任何东西,那是一座海上牢笼,是一座漂浮的监狱,你们不过是受军规管制的囚徒。你们这些可怜的囚徒能施展什么呢?不是你们的伟大的雄心和抱负,不是!统统不是!你们只能在这个肮脏的妓院找肮脏的妓女施展你们从娘胎里带出来的原始本能!除此而外还有什么?没有啦,没有啦,统统没有啦!
你们年轻的生命,你们光辉的梦想都在年复一年日复一日的单调无聊的囚徒岁月中消耗完啦!”
梁水沟注意到了,每次华尔讲到这里都要停顿一会儿,留意周围的反应。而每次的反应是一样的,周围的水兵都显得沮丧。有些大男孩般的水兵好像是头一次考虑自己的处境,茫然若失的。
停顿得差不多了,华尔亮开嗓门接着说:“每个人睡觉都想找一张舒适的床,而中国就是最适宜你们的床。这个国家的历史太悠久,在漫长的岁月里,国民的野性都被磨秃了,热情都被耗尽了,理想都成了清汤寡水。于是,于是!摆在你们面前的是什么?是最辽阔的国土和最驯顺、最软弱可欺的百姓,辽阔的国土等着你们压榨,比绵羊还要老实的百姓等着你们的蹂躏。偌大个中国,哪里是你们一展身手的地方?不客气地说,只有我的洋枪队能让你们创造神话!附带问一句,你们的上司,也就是那些心怀叵测的上校们、狗肚鸡肠的中校们和贼眉鼠眼的少校们,每个月给你们多少英镑多少法郎多少美元?我知道,你们不好意思说出那个可怜的数字。
你们今天在这里尽情地销魂之后,明天到我那里看看,看看我华尔给我的士兵每个月发多少银圆。那样一来你们就会发现,哪里是天堂哪里是地狱,哪里是你们应该投奔的地方,哪里是你们应该当机立断舍弃的地方。”
没过多久,豫园洋枪队兵营里多了二十几个英国教官,多是从“查赛皮克“号旗舰来的,是驻舰的陆战队军人。也是豫园的洋枪队兵营和四明公所的洋枪队兵营陆陆续续进来些英国军人和法国军人。
马士和宓亨利所著《远东国际关系史》中有如下记载:华尔洋枪队在收复松江后,“在一般外国人看来,华尔是一个掠夺兵痞兼海盗,应依法惩处。曾经声明过严守中立的美国当局不以他的行为为然,英国海军当局目睹他们的水脚被爱好冒险和贪图不义之财的指望勾引而去,也不以他的行动为可取。一八六一年五月,英国海军上将何伯以引诱现役水脚为理由将华尔逮捕,并诉诸美国领事。”
《远东国际关系史》中所说,是中国史籍中闻所未闻的珍闻,其中只有一点瑕疵:在一八六一年,何伯只是英国皇家海军的少将,还不是海军上将。直至九年之后,他才晋升为海军上将,又过了九年之后,何伯晋升为英国皇家海军元帅。
五月中旬的一天,华尔陪着杨小芳从四明公所回娘家。白齐文和梁水沟待着没事,也一起去了。
马车抵达诸家桥,桥面窄,马车慢了下来。这时从人流中走出一个巡捕模样的人,一把勒住马缰,强制马车停下来,随即冲出几个巡捕,举着洋枪瞄准马车。杨小芳眼睛尖,一看到枪口,吓得惊叫了一声,瘫软在车篷里。梁水沟、白齐文觉得不对劲,撩开后帘一看,鼻子尖正对着枪口上,躲都没有地方躲,只得举起双手下了车。在他们后面,华尔也莫名其妙地下了车,倒是没有举起双手。
一位留着两撇浓密的大胡子的人走上前,问:“你是华尔吗?”
华尔点了点头,“我是洋枪队队长华尔。你是谁?”
大胡子说:“我是中央巡捕房的杰拉德巡捕长,从四明公所一路跟踪过来,现奉何伯将军的命令,捉拿你归案。”
华尔懵懂了,“何伯下令逮捕我?我犯什么罪啦?”
梁水沟溜达过去,好笑地拍了拍杰拉德的肩膀,“巡捕长,你们肯定是搞错了,华尔先生是美国人,按照领事裁判权,华尔先生即便在中国上海犯了罪,也是由租界里的中国捕快逮捕,移交美国驻沪领事署处置。英国将军在中国土地上下令逮捕一个美国人?绝对是不可能的。如果你这样做了,你将创造一起国际奇闻。”
杰拉德威严地翘起胡子说:“何伯将军此举已经美国驻沪领事署同意,如果有异议的话,我可以在中央巡捕房出具行文。”
华尔满不在乎地耸了耸肩,“那就走吧。”
梁水沟见状,对白齐文说:“我和华尔一起去巡捕房,你护送杨小芳回家,告诉杨坊先生,带上必要的东西到巡捕房来找我。”
白齐文不解,“‘必要的东西’指的是什么?”
梁水沟看看左右,“在这些巡捕前面不方便说。你跟杨老板一说他就知道‘必要的东西’指的是什么了。”
白齐文转身钻进了马车,迅速离去。梁水沟则与华尔一起上了中央巡捕房的马车,一起去了老闸巡捕房。
咸丰初年小刀会起义后,英法美三国租界实行“武装中立”,禁止中国捕快进入租界拘捕华人。这样做一时痛快了,造成的后果是租界内的犯罪行为没有人管了。随着由苏南浙北涌入的难民日渐增多,治安问题日渐突出。咸丰四年(1854)七月十一日,英法美三国领事在英国驻沪领事馆内开会,未经中国政府批准即擅自成立租界公共事务机构,直译为“上海市政委员会”,由于清代官制中没有与之相应的机构和名称,遂以六部中执掌建设的“工部”而汉译为“工部局”。工部局同时成立了上海警察局,但当时汉语中没有“警察”一词,而京师有一个负责近畿治安和保卫的巡捕营,于是汉译为巡捕房。最初设立的是中央巡捕房,后来分工越来越细,下辖虹口巡捕房、老闸巡捕房、戈登巡捕房、新闸巡捕房、静安寺巡捕房等。中央巡捕房的头称为总巡,下属各巡捕房的头称为巡捕长。
老闸巡捕房是一座两层的红砖楼房。华尔和梁水沟下了马车就被强行分开。几个巡捕上来,拽着华尔的胳膊带走了。而杰拉德则把梁水沟引入了另一个房间。
桌面上摊开一纸文书,杰拉德用指关节敲敲纸面,“为了抓获华尔,我们摸了他身边的人。我知道你是谁,你叫梁水沟,是和华尔一起从泉州来上海的,现在任华尔的通事。梁通事,看看吧,就是这份行文,是美国驻沪领事署开具的,有美国驻沪领事的签字。”
梁水沟拿起那张纸,凑到眼前读道:“尊敬的何伯将军:弗雷德里克·汤森德·华尔系美利坚合众国马萨诸塞州出生的美国公民。鉴于此人从贵国部署在上海的军队中私自招收军佐,严重削弱了贵国军队在上海的战斗力,我们万分赞同您的建议,将此人交由上海租界工部局下辖的中央巡捕房审讯定罪。我们再依据华尔所犯罪行,参照美利坚合众国法律,提出惩罚意见。美国驻沪领事署。”
杰拉德梳理着胡子,“梁通事,你还有什么可说的?”
“丢!”梁水沟骂了一句,“看不懂,实在看不懂。这上面说华尔严重侵扰了英国在上海的驻军,还降低了英国驻沪军队的战斗力是怎么回事?我不相信华尔能有这么大的本事。”
杰拉德翻着桌面的案卷,“近期英国海军驻沪舰队上总共减员了四十一个人,其中有一名少校,六名少尉,三名上尉,其余为士兵。据我们调查,这四十一人全部跑到华尔的洋枪队充任教官去了。而且华尔是用卑鄙的手法,用女色和金钱把他们引诱走的。”
梁水沟把那张纸扔回桌面,“真实情况我比你清楚。华尔洋枪队近期由一百名吕宋人急剧膨胀到数百人,绝大部分补充兵员是企图到上海来捞一把的洋人,有在本国失业的,有潜逃的罪犯,有破产的小生意者,还有一部分地道的欧洲北美流氓。把这些乌龟王八打造成一支军队,必须有一批称职的教官。华尔没有地方找这样的教官,只好用高薪从英法美三国的驻沪军队中挖了一些人。”
杰拉德绷着脸说:“这些东西就不用对我说了,关于华尔的犯罪动机,我跟你了解的一样清楚。不管怎么说,他用英军和法军的骨干充实一支为大清帝国作战的军队,是英国和法国的国家利益绝不允许的。更何况,不久前英法联军还与清军打了一仗。”
梁水沟试探地问道:“这么说,你们必须要惩治华尔了?”
杰拉德巡捕长捻了捻胡须,“最低服十年苦役。”
这时,白齐文一掌推开门,急匆匆进来了,手里拿着个大信封。路上走得急,努力平息着急剧地喘息,“我刚才找到了杨老板,杨老板让杨小芳找出了这个大信封。杨老板和杨小芳让我把它给巡捕长看看,里面是苏松太兵备道衙署给华尔的函件。”
梁水沟从那个大信封中抽出张纸,风快地瞭了两眼,蔑视地一撇嘴,“巡捕长,看看吧。你说华尔要服十年苦役,我看华尔一天苦役也不会服。”说毕把那张纸递了过去。
杰拉德拿过那张纸看了看,“都是汉字,是什么内容?”
梁水沟将那张纸拿过来,“这是苏松太兵备道吴煦大人给华尔先生的函件,准予弗雷德里克·汤森德·华尔为大清国皇帝的子民。”
杰拉德一时没有明白,“这能说明什么?”
梁水沟火了,“丢你个老妈嗨!还听不懂?你们中央巡捕房可以在上海租界抓捕犯罪的英国人和美国人,移交领事定罪,但是你们无权在中国土地上给中国人定罪。而华尔早就是一名中国人了。”
白齐文补充说:“华尔即便犯了罪,作为一名中国人,也是由中国的衙门依据中国的法律来惩处,而没有你们巡捕房什么事。”
杰拉德愣住了,“华尔是中国人?”
梁水沟咧开嘴乐了,“所以,麻烦你转告何伯将军,他控告华尔的所有罪行都成立,都确凿无误的成立,华尔就是采用卑鄙下流的手法挖了皇家海军的墙角。但是,何伯将军管不着中国人犯事,何伯老儿只能干着急,只能干瞪眼,只能回家打老婆撒气。”
当天,杰拉德巡捕长把带着苏松太兵备道吴煦关防的函件给中央巡捕房的印鉴行家审查了一番,确凿无误。完成这步工作后的几分钟之内,他没有多余的话了,下令释放华尔。
华尔虚惊一场。转天就到虹口码头附近的咸水妹庄去了。
这次他更加嚣张了,除了旧调重弹之外,还对来嫖娼的英军官兵张牙舞爪地加了几句话:“各位洋人,阿拉是中国人,不是洋人。诸位洋兵,阿拉是中国兵,不是洋兵。阿拉欢迎诸位洋人参加阿拉中国的洋枪队。你们是在阿拉中国的土地上为中国的朝廷打仗,阿拉中国的朝廷自然会重重酬谢你们这些洋兵。”
过了几天,华尔和梁水沟又来到这个咸水妹庄,继续发表他的演说。有几个来自“查赛皮克”号的水兵被打动了,但是顾虑很大,怕在中国潜逃之后再被驻沪英军抓获,受到军法处置。他们想跟华尔深谈,把华尔约进后面的小房间,也就是和咸水妹打炮的地方。
梁水沟在吧台上小口品着洋酒。他左等右等的,华尔还是没有出来。后面有许多个小房间,从那里传出一阵阵浪笑。他低头寻思,看来华尔也泡上了一个咸水妹……哎?海盗的直觉告诉他,不对!
他的头嗡地一下,紧接着跳起来,冲向后面的小房间。刚才华尔和那几个英国水兵进的是最后一间。他一脚踹开门冲进去,房间里空空如也,被褥掀到了地上,显然刚经过一场搏斗。
他推开窗户往外看。糟了!窗户外面就是黄浦江。怪不得那几个英国水兵要把华尔带到这个房间来。他压低身子,努力向着江面看去,有一条舳板正向一艘黑乎乎的巨舰划去。他认识那个庞大的黑影,那是英国海军驻沪舰队旗舰“查赛皮克”号。
以往干海盗时,每次跳帮之前,他浑身的血液就像滚沸了。这时,那种熟悉的感觉又回来了。他纵身跳上窗台,一个猛子跳入江中。
在《远东国际关系史》一书中,马士和宓亨利有如下记载:华尔证明他已取得中国国籍,因而获得释放。后来他又被囚禁在‘查赛皮克’号旗舰上,但是他泅水逃逸。”这段话把过程都说到了,但是华尔是怎样泅水逃逸的,语焉不详。本书还是得展开说说。
英国海军少将何伯五十岁出头,面孔威严,身材魁梧,就像许多英国贵族一样,面膛红扑扑的,还透出些许婴儿般的粉色。长期的军旅生活养成的习惯,身体总是挺得笔直。他很少离舰,平日就驻在“查赛皮克”号旗舰的一个镶嵌着壁板的套间里。
几天前,中央巡捕房把不得已释放华尔的消息告诉了“查赛皮克”号舰长詹姆斯,詹姆斯随即把消息告诉了何伯,何伯沉默了半晌方说:“我要见见这个华尔。不管采用什么方式,你们把他领来见我。”
随即詹姆斯让人摸清了华尔平日最爱去哪个咸水妹庄,根据摸到的线索安排了一次绑架。几个水兵以企图叛逃为诱饵,把华尔勾引到咸水妹庄的一个房间里,打昏之后运到了“查赛皮克”号旗舰上。
门推开,几个水兵把捆着的华尔拖进来,往地上一扔,往他的身上狠狠地啐了几口,拍打着手出去了。
华尔被拖上“查赛皮克”号后就遭到一通暴打,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的,浑身衣服都撕烂了。英国水脚自诩,在全世界的海员中,他们是最会系绳索的,这次展示了一把。华尔被漂亮的水脚结捆绑得几乎无法动弹,像条毛毛虫般在地上蠕动着。
何伯踱到他跟前,微微弯腰说:“华尔,我用这种不友好的方式把你请来,只是要告诉你:在世界各地,英国皇家海军官兵还没有出现过大量潜逃的事情,你的所作所为严重践踏了英国皇家海军的尊严。但是,鉴于你已经取得中国国籍,在中国上海,我们不可能通过正常的法律渠道惩处你。我这几天一直在考虑拿你怎么办,既然巡捕房不能关押你,只能为你安排另外一个地方,那就是我的旗舰。”
华尔从地上挣扎着,吃力地探起头扯着脖子说:“老何伯,谢谢你为我的事情动了一番脑筋。但是,你的这种安排还是有所欠缺。旗舰毕竟不是监牢,总不能成年累月把我关押在旗舰上。”
何伯直起身,“华尔,你过虑啦。‘查赛皮克’号是一艘伟大的旗舰,是不会成年累月关押一个流氓的。长期把你关押在‘查赛皮克’号的某个底舱?你享受不到这种高贵的待遇,你这个臭烘烘的家伙会弄脏它的。不妨透露一个机密,下个月‘查赛皮克“旗舰换防回英国,那时我们会把你带走,或是让你在英国某地服苦役,或是把你流放到某个不为人所知的荒岛上。时间不会太久,也就是十年吧。”
外面响起噼啪噼啪的杂乱脚步声,传来人的嘶喊声。
詹姆斯舰长探进头来,匆匆说:“将军大人,甲板上的几桶煤油被点燃了,我就去组织扑灭。”说完就离开了。
别管外面怎么闹腾,豪华的套间里一下子安静下来。
华尔不再挣扎了,躺在地上一动不动。他仿佛预感到会发生什么事情,支棱起耳朵,留意每一点细微的响动。
“煤油怎么会突然燃烧,好像是有人捣乱的。”何伯提示了自己,预感到不祥,掏出手枪,转动脖颈四下看着。
门静静打开,梁水沟蹑手蹑脚地进来,诡秘地眨眨眼,“您就是何伯将军吧?不好意思,甲板上的煤油是我点燃的。”接着手腕子飞速地一抖,何伯的手腕被飞镖击中,手枪掉了。
梁水沟拾起手枪看了看,它像是一件赠品,很精美,手柄的两边镶嵌着雕工精细的象牙饰物,象牙上面还雕刻着人名。“丢!”他嘀咕了一声:“倒是一把好枪。”他把手枪揣到衣兜里。
何伯冷眼看着他,“我不知道你是谁,但是我请你不要揣走那支手枪,它是维多利亚女王亲自赠送给我的。”
梁水沟嘻地笑了,“何伯将军,我不管什么女王不女王的。鉴于您要用这个精美的小玩意儿送我上西天,我只好暂时代管了。”
何伯直着身板站着,用眼角的余光搜寻着武器。他瞥见靠近壁炉的地方立着一支英国造来复枪。他只是来不及冲过去拿。
梁水沟看穿了何伯的打算,“您最好不要去动壁炉旁边的步枪。您是将军,是大人物,我对您敬之犹恐不及,哪敢动您一根毫毛。只要你不妨碍我,我不会伤害你。”
他迅速蹲下,掏出匕首,三五下割开华尔身上的绳索,而后搀扶着华尔来到舷窗旁边。他们各自打开一个舷窗。相互看看,又共同回头看看何伯,一齐钻出舷窗,跳入江水中。
何伯从壁炉旁边拿起英国造来复枪,来到舷窗旁边。从舷窗望出去,在明亮的月光下,那两个家伙在江水中游动着,不紧不慢地甩动着胳膊划水,好像一边游动一边还在交谈着什么。
双腿打开,双脚与两肩同宽,举枪瞄准,右边面颊紧紧顶在后膛上。这是英军条令中的标准射击动作。何伯在印度狩猎时曾经击中过空中的飞鸟,还曾经一枪命中一只孟加拉虎的眉心。别看是夜晚,以他的枪法也可以轻而易举地干掉这两个不知好歹的家伙。
他却迟迟没有扣动扳机,好像哪里还不大妥帖。从背后开枪,而且要打的是两个完全没有反抗能力的人,好像不够绅士,同僚知道了是会嘲笑的。况且,主要射击目标是一个在与太平军作战的美国年轻人⋯⋯他叹了口气,微微摇了摇头,又把枪放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