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接话，只是走到窗边，望着那棵老槐树。春天来了，枝繁叶茂，一如当年我和淑芬刚结婚那会儿，日子充满希望，哪像现在，心里空落落的。

“想当年，你俩可是咱们厂的模范夫妻，谁不羡慕？”老张叹了口气，“现在想想，淑芬走得真突然，那天早上还好好的，说是去买菜……”

我点点头，往事一幕幕涌上心头。六九年在黑龙江插队，她偷偷塞给我的煮鸡蛋；七八年返城，我们在一张桌两把椅子的“新房”里憧憬未来；九十年代初分到六十平的小两居，激动得一晚上没睡着……四十年的风风雨雨，仿佛就在昨天。

九七年国企改革，淑芬下岗了，拿着几千块遣散费，硬是在小区门口摆起了早点摊。我下班回家，总能看到她忙碌的身影，汗珠在油烟里闪闪发光，眼神却亮得像星星。

零六年我退休了，零八年淑芬也退休了。那天她拿着退休金，兴奋地说：“老周，咱俩退休金加起来有七千多呢！比不少年轻人工资还高！”  也就是那天晚上，她提出了AA制养老，还说要每月给她妈四千养老费。

当时我愣住了，过了大半辈子，钱都放一块儿，怎么突然要分这么清楚？淑芬笑着说：“这不是分清楚，是各有自由嘛！现在都流行AA制，咱也赶赶时髦！”

我拗不过她，也就同意了。岳母刘桂芝年纪大了，就淑芬一个闺女，照顾老人是应该的。只是我那点退休金，拿出四千给岳母后，剩下的只够勉强糊口。

淑芬走后，我翻遍了家也没找到她的存折，只找到两万多块钱的共同存款。我想，她肯定有自己的存处，只是我不知道罢了。

一个月后，岳母来了，说淑芬生前有约定，那四千块钱还得继续给。我心里五味杂陈，这钱应该是淑芬孝敬母亲的心意，现在淑芬走了，我每月就四千多，全给了岳母，自己怎么生活？可是看着岳母期盼的眼神，我又不忍心拒绝。

日子过得紧巴巴的，我开始节衣缩食。老张看不下去了，说：“大年，你这是何苦呢？淑芬都不在了，你还把退休金大部分给岳母，自己过成这样？”

我苦笑不语，这钱是淑芬的心意，我不能违背。

后来，我在小区理发店碰到了淑芬的食堂老同事王桂兰。她告诉我，淑芬生前一直默默资助下岗的姐妹们。李红家孩子上大学，淑芬每月接济三百；张秀英生病住院，淑芬偷偷送去两千；刘大姐儿子结婚，淑芬包了个大红包……我听得一愣一愣的，这些事淑芬从来没跟我提过。

社区主任老李也告诉我，淑芬多年来一直是社区帮扶活动的骨干，每月固定捐款八百，逢年过节还慰问孤寡老人。

我这才明白，淑芬的钱都花哪儿去了。她总是说不想让我心疼，原来是为了这个。

回家后，我终于在淑芬的羊毛衫夹层里找到了一本小册子，里面密密麻麻地记录着她的善行：哪天给了谁多少钱，谁家有困难需要帮助，社区活动捐了多少……看着这些字迹，我的眼泪止不住地流了下来。

第二天，我去了岳母家。推开门，看见她正在给对门的瘫痪老王送饭。岳母说，老王的儿女都在外地，她每天都给他送两顿饭。

我问她那四千块钱都花哪儿去了，岳母支支吾吾，最后从床垫底下掏出一个存折，递给我。上面赫然写着十六万八千元！

岳母说，这都是淑芬给她的钱，加上她自己的退休金攒下来的，淑芬让她在我八十大寿那天给我个惊喜。

那一刻，我的眼泪夺眶而出。我想起淑芬常说的那句话：“人这辈子，钱财带不走，最珍贵的是人心。”

从那天起，岳母搬来和我一起住。我们加入了社区志愿服务队，继续淑芬的善举，每周去孤寡老人家里帮忙。

春风拂过，带来一阵槐花的清香。我仿佛看到淑芬站在老槐树下，对我微笑。我知道，爱从未离去，它只是换了一种方式，继续温暖着这个世界，也温暖着你我。有些约定，不需要言语，它早已融入生命，生生不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