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爹被封王爷当天,立了一个青楼出身的女子为王妃。
娘亲靠卖豆腐供他从被人瞧不起的弃子,到而今的皇室贵胄。
如今却只能以通房婢女的身份跪在地上,向他们叩拜。
娘亲因此大病一场,强撑着病体满目悲怆地望着我:
“他当初应了我的,如今却连半个字都不愿兑现。”
“渺渺,我想回家了。”
我想起昨日夜里,我的未婚夫沈怀安,将他的表妹搂在怀中轻声安抚:
“阿月,你放心,我会抬你进府,与渺渺做平妻。”
我抓紧娘亲的手,勉强挤出来笑:
“娘亲,我们一起走。”
沈怀安大婚当日,我一把火烧了与娘亲所住的偏院。
自此,上京再无我们母女二人半点痕迹。
1
我是在偏院找到娘亲的。
几日不见,娘亲身形萧条,面无血色。
素净的衣衫空落落挂在她身上,娘亲枯坐在门前的石阶上,双目无神地望着青石板上的青苔。
看见我,她努力扯扯唇,试图对我笑,却只能挤出来一个悲怆的表情:
“渺渺,他骗了我。”
“我在他最落魄的时候陪他抛弃一切,他说等朝中局势稳定就会娶我,会给我们一个家。”
“我等了他二十年才等到这一天,他却娶了宋婉柔为妻!”
“渺渺,我才知道,在我不辞朝暮卖豆腐赚钱供他照顾他时,他就已经和宋婉柔背着我有了孩子。”
娘亲的声音很轻,像深秋枝头垂垂欲落的梧桐。
我蹲在娘亲面前,轻轻托起她的手。
才恍然发现,娘亲的手背已经粗糙得不像话,冻疮和烧伤的疤痕交错。
这是十几年前,娘亲为了帮流落在外的爹爹治病买药,寻了三份差事日夜操劳时留下的。
爹爹从前总爱珍重地捧着娘亲的手,吻在她手背上的疤痕上。
他说:
“芸娘,你知道我身份特殊,你且等等我,日后我定会娶你为正妻,让你和渺渺不再受人欺凌。”
大概是和我想到了一处,娘亲也盯着手背上的疤痕,流下泪来:
“他说宋婉柔等了他十二年,吃尽了苦头,他不想让他们母子再在那样的地方受委屈。”
“他们母子名正言顺,成了王妃成了世子,我陪在他身边他二十年,却只能向宋婉柔下跪为奴称婢。”
“还连累你,也要同我一样背负没名没分的骂名。”
“娘亲……”
我强忍着眼泪,哽咽出声。
娘亲深吸一口气,爱怜地轻抚上我的脸颊,强撑着一笑:
“渺渺,娘想回家了。”
“日后你就留在上京,等你和怀安成亲……”
“我不想嫁沈怀安了。”
娘亲一愣,焦急的握住我的手:
“怎么会?怀安不是一向待你如珠如宝……”
我忍不住闭了闭眼。
脑中又想起昨日夜里,沈怀安将苏月护在身前,冷漠地警告我:
“江渺渺,你无理取闹也要有个限度。”
“阿月是我的表妹,她自小没了双亲,如今就剩了我这么一个亲人。将她抬进府中做平妻只为护她周全,她威胁不了你的位置,你又何必咄咄逼人?”
相识五载,定亲三年,我为他挡过刺客的刀,也曾将垂垂将死的他从敌营拖回来。
到头来,却成了他嘴里“咄咄逼人”的悍妇。
我抓紧娘亲的手,勉强挤出来笑:
“娘亲,他绝非我的良人,我不想要他了。”
“我和你一起走。”
……
安抚好娘亲后,我独自回到屋中,写了封退婚书就再次来到尚书府。
刚踏进沈怀安的屋中,便看见苏月从他的床上坐起身来。
沈怀安立刻扔下手中的书,上前将她挡在身后。
苏月故意向我投来挑衅的一眼,可怜无助地挽着他的胳膊:
“怀安,渺渺姐终于肯来见你了。昨晚都怪我不好,我只是想有个庇护所,没有真的插足你和渺渺姐之间的感情的,渺渺姐是不是还在生我的气啊?”
“别怕,这事与你无关,是她的错。”
沈怀安大手落在苏月背上轻轻安抚,对我说话的语气却冷漠到了极点:
“江渺渺,你既然知道回来,就乖乖和阿月道歉。”
“只要你乖巧些,尚书夫人的位置只会是你的。”
他一副高高在上施恩于人的模样,让我越看越恶心。
我冷笑着上前,将退婚书一把扔到他脸上:
“拿好了你的夫人之位,爱给谁给谁,我不稀罕。”
“沈怀安你记住,是我江渺渺不要你了。”
2
我说完转身就要走,沈怀安却一把拉住我:
“江渺渺,你能不能不要无理取闹了?”
“我和你说过多少次了,阿月自小没了双亲,抬她做平妻也只是权宜之计,一切都是暂时的。”
“她都不介意和你做平妻,你为什么就是容不下她?”
我眼眶含泪望着他,心里只觉得讽刺。
是他不顾我的意愿要娶别人让我受委屈,却反过来要说我不够大度。
苏月也是施施然从床上下来,身上还穿着我的朱红色斗篷,挽着沈怀安的胳膊,善解人意道:
“怀安哥哥,是我不好,你不要为了我和渺渺姐生气了。”
“渺渺姐本就出身卑微,无名无份,她也只是担心我会威胁她的……”
“啪!”
她话没说完,我就冲过去狠狠甩了她一耳光。
苏月愣了一瞬,白净的脸颊很快就高高肿起,她尖叫一声,眼眶通红,蓄满了泪。
我还想再甩过去一巴掌,沈怀安一把抓住我的手腕,冷漠地将我甩开:
“江渺渺,你有完没完?”
“如果你还想嫁入我尚书府,你现在就和阿月道歉!”
我身形不稳,整个人摔在地上。
手掌按在地上尖锐的碎石上,痛意沿着掌心,牵扯着心脏也跟着抽疼。
我红着眼眶看着眼前这两人。
往日将我拥在怀里,说会一辈子护我周全的人,此刻为了别人,质问推攘我。
“我道歉?”我冷笑着反问,“你们一个厚颜无耻上赶着给人做小,一个背信弃义想坐享齐人之福,凭什么要我道歉?”
沈怀安护着苏月,居高临下睥睨着我:
“江渺渺,你什么时候才能认清楚自己的位置?”
“你爹如今是新封的王爷不假,可你娘不过是个通房婢,你爹若是不认,你就只能是个上不了台面的野种,指不定哪日死在路上都没人为你们收尸。”
“除了我,谁还肯娶你,又有谁还能护着你?”
“护着我?”
我忍不住扯唇哭笑出声,推开要来搀扶我的丫鬟桃红。
我站起身,趔趄地走过去,干脆利落扬起手,一巴掌打在他脸上。
沈怀安愣住,他大概是从来没想过,一直以来对他百依百顺的我,当众打他。
苏月惊叫一声,脸上又是心疼又是愤怒,
“江渺渺!你怎么能对自己未来的夫君下此狠手!你简直粗鄙不堪!”
她这话无异于火上浇油,沈怀安一把掐住我的脖子:
“江渺渺,你在找死?”
巨大的力道掐得我快要喘不上来气,我冷笑一声:
“沈怀安,这就是你说的你会护着我?”
“初见时是我背着被蛇咬了的你从山上下来,救了你一命;你要上京赶考,是我用日夜接绣活挣来的银钱给你做盘缠。”
“你南下赈灾遇刺客时,是我舍身为你挡了一刀;甚至于你后来开罪了权贵,是我在大理寺滚了钉床,才保全你的命。”
“八年,我们认识的八年,从来都是我护着你,你什么时候护过我?”
“而今你还想为了你的好表妹,掐死我吗?”
沈怀安瞳孔滞缩,贴着我脖颈的手指在颤抖。
就在我以为我今天真的会死在他手上的时候。
沈怀安突然松了手,他深吸一口气,对我说:
“渺渺,我从未否认过你的付出,这次你乖乖听话,服个软,我们还像从前一样,不好吗?”
“我们回不去从前了。”
我笑的凄凉,望着他越发陌生的脸冷冷摇头。
转身大步往外走,每走一步,眼泪都会掉下来。
但我仍然要扬声对他们说:
“沈怀安,以后不必再见了。”
“江渺渺,你今天出了这个门,以后别哭着回来求我。”
我脚步一顿,毅然决绝地离开。
从尚书府离开,我找到城北的化人场,买了两具烧焦的女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