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在兰陵笑笑生的《金瓶梅》这部长达一百回的世情大书里,谁最痛恨潘金莲?
我想这份名单如果能够开列出来,估计人数肯定不在少数,但其中一定会有这个人,那就是潘金莲本人自己的丫鬟——秋菊。
丫鬟秋菊之所以最痛恨身为自己的主子潘金莲,实在是因为潘金莲把她打得太惨了,以致我后来每每看到书中丫鬟秋菊的名字时,都会条件反射性地在脑海里,情不自禁地联想到书中她的专属形容词,那就是“杀猪也似地叫”,同时也会下意识地脑补出秋菊挨打的惨状。
丫鬟秋菊在《金瓶梅》当中第一次出现,是在小说的第9回,“西门庆计娶潘金莲,武都头误打李外传”。西门庆在王婆十条“挨光计”的加持下,以害死武大郎为代价,终于将潘金莲这个雌儿娶回家。
不过潘金莲可不像之前西门庆刚娶回家的三娘孟玉楼那样,有自己带过来的随身丫鬟,因为孟玉楼可是名正言顺的,实打实的一个小富婆。
我还注意到了一个细节,那就是为了弥补春梅的留下的空缺,西门庆给吴月娘也另外买了一个丫头小玉,而这个小玉是花了五两银子买来的。
就这样,秋菊和小玉几乎是同时进入西门庆家里,分别当上了潘金莲和吴月娘房里的丫鬟,开始了她们在金瓶梅这个活色生香的大千世界里的生活。
我想,也许正因为这样的缘分,秋菊和小玉从内心深处来讲,彼此较之家中其他的丫鬟,会更多那么一份亲近,但日后这两人的遭际命运却完全不可同日而语。怎不令人唏嘘不已!
春梅到了潘金莲身边之后,西门庆找了个机会不久就收用了她。所以潘金莲自此一力抬举她起来,不令她上锅抹灶,只叫她在房中铺床叠被,递茶水,衣服首饰拣心爱的与她,缠得两只脚小小的。
似乎在作者看来,秋菊挨打也是活该,谁叫你人长得不好看,还又笨又蠢,不打你打谁!
家里的一众妻妾其他人犹可,在家该干嘛干嘛,只有这潘金莲青春年少,春心荡漾,耐不住独守空房的寂寞,和家里的小厮琴童眉来眼去,一来二去这主仆二人居然甘冒天下之大不韪,发生了奸情。
大概因为刚刚进入这个西门庆家这个全新的职场环境,加上年纪又比较小,作为职场菜鸟的秋菊,完全不晓得个中的利害关系,嘴巴也没有把门的,就把这件事当作一个天大的新闻告诉了小玉。
西门庆可是名声在外的“打老婆的班头,坑妇女的领袖”,平日只有他给别人戴绿帽子的份,这回自己头顶上竟然被潘金给莲戴了一顶绿油油的帽子。是可忍,孰不可忍!
小说里第一次具体写到秋菊挨打,是在小说的第28回,“陈经济因鞋戏金莲,西门庆怒打铁棍儿”。这一年的盛夏之时的某日午后,潘金莲和西门庆两人情不自禁地醉闹葡萄架,大概是玩得太嗨了,潘金莲的一只红色的绣花鞋掉了也浑然不觉。
第二天一觉醒来,潘金莲遍寻那只绣花鞋不见,丫鬟春梅说昨天的铺盖是秋菊抱进来的。潘金莲便要秋菊把那只鞋子找出来。
秋菊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找了半天,却只找到了一只西门庆之前的姘头,早已经死掉了的家人来旺媳妇宋惠莲穿过的鞋子。
潘金莲便让春梅先“拿块石头与她顶着”,因为自己刚起来还没梳头,等待会梳了头再来打秋菊。梳罢头之后的潘金莲让春梅拿来一块打人的板子,叫春梅把秋菊拉倒在地,抡起板子重重地打了十多下,打得秋菊抱股而哭。
有人说过,家暴有了第一次,就有后面的第N次。这句话放在潘金莲打秋菊这里,那是再恰当不过的了。
在小说的第29回“吴神仙贵贱相人,潘金莲兰汤午战”、第41回“西门庆与乔大户结亲,潘金莲共李瓶儿斗气”、第58回“怀妒忌金莲打秋菊,乞腊肉磨镜叟诉冤”……。
而挨打之后的秋菊也最终将这每一声杀猪也似地嚎叫,化作内心深处的一颗颗复仇的子弹。
在小说的第79回“西门庆贪欲得病,吴月娘墓生产子”,西门庆终于因为连日来沉湎于酒色之中,一命呜呼了。
这个时候的潘金莲便再也没有任何顾忌,开始肆无忌惮地和女婿陈经济打情骂俏,最终两人迈出了那跨越人伦的最后一步,和陈经济在男女关系上有了实质性的进展。
并且潘金莲还把无意当中撞破他们两个“好事”的丫鬟春梅,也趁机拉下水,竟然荒唐地干起了二女共侍一夫,为人所不齿的丑恶勾当。事见《金瓶梅》第82回“潘金莲月夜偷期,陈经济画楼双美。”
而所有的这一切,自然都没有逃脱秋菊那双复仇的眼睛。
在秋菊一次又一次的坚持不懈的检举揭发之下,早就想要将潘金莲和她的死党春梅,必欲除之而后快的吴月娘,终于在某一日得到秋菊的密报,将潘金莲和陈经济这对偷情男女抓了个现行,为最终将潘金莲和春梅扫地出门,找到了一个最好的借口。
我想,当秋菊用一把锁锁住她昔日的主子潘金莲的房门的那一刻,这应该是这个可怜的倒霉丫鬟人生中最高光时刻,借用哥伦比亚作家马尔克斯《百年孤独》开头著名的那个句式:
多年以后,当面对自己的小孩,早已齿落头白的西门庆家昔日的丫鬟秋菊,将会想起她用一把锁将潘金莲的房子锁住的那个下午。当时外面阳光正好,是她从没见过的那种耀眼的太阳。
不过,最后秋菊最终也难逃被吴月娘卖掉的结局。在《金瓶梅》的第87回“王婆子贪财受报,武都头杀嫂祭兄”,就在吴月娘把潘金莲让王婆领走的第二天,吴月娘就要过河拆桥,让小厮春鸿把薛嫂儿叫来,要把这个秋菊给卖了。
从此,秋菊就消失在了金瓶梅世界的茫茫人海之中。当初她卖给西门庆家的时候,还值六两银子,可惜现在只值五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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