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磊坐在营业部三楼贵宾室，看着窗外梧桐树影在深秋阳光下摇曳。中央空调发出轻微的嗡鸣，却压不住他胸腔里擂鼓般的心跳。他第八次翻开深蓝色鳄鱼皮钱包，八十张万元现金支票像扑克牌似的整整齐齐码在夹层里，被汗水洇湿的边角微微卷起。

"老王，真不进场？"隔壁座的陈胖子叼着雪茄，显示屏上的自选股列表红得刺眼，"这波政策市，闭着眼睛买都能翻倍。"

液晶屏上跳动的数字突然凝固，国庆后首个交易日9:30准时开盘。上证指数如同点燃的窜天猴，数字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向上窜动。王磊看见自己的倒影在屏幕里扭曲变形，338点的涨幅在分时图上拉出近乎垂直的红线，营业厅楼下突然爆发出山呼海啸般的欢呼。

"涨停了！全涨停了！"新来的散户小李撞开贵宾室的门，领带歪在胸前，"王哥你昨天说要满仓的股，开盘就封死涨停板！"

王磊的手指死死扣住真皮座椅扶手。他想起去年七月那个闷热的午后，自己清仓时账户里598万的数字，当时觉得是逃顶的天才操作。此刻那个数字却在记忆里发黑腐烂，变成扎在心口的倒刺。

突如其来的暴跌在10:17分降临。创业板指率先翻绿，像是多米诺骨牌推倒了整个市场。王磊看着自选股列表由红转绿的速度，恍惚间想起儿时见过的台风，前一刻还风平浪静，转眼间巨浪就吞噬了整片滩涂。

"要崩盘了！"楼下传来玻璃杯摔碎的声音，有个尖利的女声在哭喊："我的养老金啊！"王磊的衬衫后背完全湿透，八十张现金支票在掌心攥成潮湿的纸团。他看见陈胖子额头青筋暴起，对着电话嘶吼："平仓！全部平仓！"

但就在收市前最后半小时，神秘资金突然进场。中字头权重股集体异动，K线图上留下长长的下影线，像死神挥出的镰刀。王磊瘫在座椅上，闻到空气里弥漫着雪茄灰和汗酸味混合的古怪气息。窗外暮色四合，营业部的霓虹灯牌亮起妖异的红光，照得交易大厅满地碎纸屑如同血染的樱花。

深夜两点，王磊盯着电脑屏幕，沪深龙虎榜的数据在视网膜上灼烧。他看见自己错过的牛股连续十个交易日涨停，股东名单里赫然列着陈胖子的公司名称。手机突然震动，炒股群里弹出一条消息："明天央行要降准！"

卧室窗帘在夜风中飘荡，月光在地板上割出惨白的裂痕。王磊想起十年前那个相似的夜晚，他抵押了婚房全仓杀入，却在6124点的珠峰上站岗三年。此刻账户里静静躺着800万现金，却比当年套牢时还要煎熬。

2025年1月的某个清晨，上证指数再次回到2800点。王磊站在营业部大厅，听见新开户的年轻人在讨论元宇宙概念股。LED屏幕的蓝光里，他看见自己两鬓不知何时染了霜白。当指数开始缓慢爬升时，他的手指悬在交易键上，忽然想起《股票作手回忆录》里的那句话："华尔街没有新鲜事，因为人性永不变。"

证券营业部的自动玻璃门开合不息，像吞吐着欲望的巨兽。新来的实习生小梅抱着咖啡走过大厅，听见老股民们在争吵：

"这次绝对是历史大底！"

"等着瞧吧，还要跌破2440！"

她忽然注意到角落里的王磊。这个总是穿着灰色西装的男人，此刻正对着手机K线图发呆，屏幕冷光在他脸上投下交错的阴影。小梅想起大学时教授说的话："股市里最锋利的镰刀，不是庄家也不是机构，是每个人心里疯长的贪欲和恐惧。"

窗外春雨淅沥，营业部的中央空调吹出带着铁锈味的风。王磊终于按下买入键时，指数开始掉头向下。他看着成交确认单苦笑，终于明白这个修罗场真正的游戏规则——这里收割的不是金钱，而是所有参与者对自我的确信。

当最后一批散户拖着行李箱离开营业部，保安老张在清理大厅时捡到本破旧的《证券分析》。泛黄的扉页上有行褪色的钢笔字："我究竟是在投资企业，还是在押注人性的疯狂？"窗外，霓虹灯牌依然在雨夜里明明灭灭，像极了分时图上跳动的心电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