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26年5月28日，葡萄牙将军曼努埃尔·达克斯塔带着1.5万名士兵冲进首都里斯本。

士兵们喊着“杀掉虫子”的口号，在首都人民的欢呼声中，终结了葡萄牙第一共和国。

达克斯塔在台前自然是风光无限，但没人想到的是，这场政变的真正推手，却是一个世纪大骗子——阿尔维斯·杜斯·雷斯。

从未想过颠覆国家的他，无意间用一堆纸撬动了整个国家的命运。

阿尔维斯·杜斯·雷斯

01

20世纪初的葡萄牙，虽有着殖民帝国的余晖，但国家已经陷入深度危机。

第一共和国成立之后虽然进行了一系列的改革，但依旧无力回天，整个社会陷入无休无止的动荡。

具体动荡到什么程度？

街上每天都在上演“无限制大乱斗”，白天站着戴帽出门，晚上躺着盖布回家的，横死街头不再是新闻。

雷斯家里原本是卖棺材的，但是面对成堆的死人，生意也不好做，因为死的全是卖不起棺材的，买的起棺材基本都跑了。

就这样，雷斯家里破产了。

雷斯在里斯本找不到出路，于是萌生了去殖民地安哥拉“南漂”的想法。

这一想法得到了妻子的支持，但岳父大人不支持，不肯给雷斯出路费。

岳父一家是正儿八经的葡萄牙贵族阿泽维多家族，因此心里一直看不起雷斯，甚至还阴阳怪气让雷斯早死早超生。

雷斯家里虽然破产了，但好歹也曾是里斯本的中产，多少也是个地道的“京爷”，哪能受得了这种讽刺。他现在只想一夜暴富来证明自己。

于是雷斯一拍桌子：这安哥拉我去定了，耶稣也留不住，我说的！

可狠话是放了，钱呢？

思来想去，雷斯决定去应聘安哥拉污水厂，这是葡萄牙政府在安哥拉的资产，应聘成功的话，不仅能报销路费，还能包吃住。

就是这应聘难度有点大，这年头的人都挤着上岸，招聘的大门都挤不进去，而且雷斯没有学历，拿什么去竞争呢？

眼看着招聘截止日期临近，雷斯心一横，干脆学历造假。

于是他伪造了一个牛津大学的毕业证，还编了一个根本不存在的理工学院，声称自己从土木工程到电气机械无所不会。

招聘官一看这简历，

嚯！

人才！

录取！

1916年，雷斯来到了安哥拉。

02

雷斯一开始也很心虚，毕竟牛皮是特能吹，仗是一点不能打。

这要露馅儿了被扔到非洲土著的锅里，可还不如在里斯本参加无限制格斗。

当然雷斯也不是什么都不会，家里破产前也是知道再穷不能穷教育，送他去读工程学，就是只读了一年家里就破产了。

但也就凭借着这一年的知识量，雷斯在路上开始恶补工程方面的知识。

也不得不说，雷斯确实是一个天才，靠着临时抱佛脚学的知识，他居然出色地完成了工程师的工作，还得到了同事的高度认可。

1918年，雷斯被提升为公共工程督察兼代理总工程师，年仅22岁。

有一天，在酒馆喝酒的时候，雷斯认识了一个安哥拉铁路公司的股东。

这个股东也是个葡萄牙人，拥有铁路公司69%的股票。只是他年事已高，正考虑回葡萄牙养老，在此之前想要处理完这些股票套现。

雷斯在了解完这家铁路公司后，非常看好公司前景，于是主动提出要买下所有股票，当场开出一张“蒙特皮奥银行”的支票。

这家银行在安哥拉没有业务，要兑换只能回葡萄牙。

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个骗局，实际上也确实是个骗局。但既然能伪造学历，伪造一张假支票有什么难的。

这个股东一开始也很担心是不是骗局，但雷斯搬出了自己岳父的大名，股东悬着的心一下就放下了。

将股票骗到手，还只是雷斯计划的一部分。他是很懂可持续性发展的，这要露馅儿了，葡萄牙和安哥拉可就都混不下去了。

雷斯利用大股东的身份，迅速将公司账户里的公款转入了自己的账户。这样，那张假支票就成了真支票。

而正如雷斯对铁路公司的的了解，公司的运营状况很好，很快就帮雷斯赚了一大笔钱，雷斯也就顺利把之前转走的公款还了。

这一来一回空手套白狼，雷斯完成了阶级跨越，从一名混工资的工程师，一举成了一名资本家。

但真正让他“封神”的，是1925年的惊天操作。

03

1922年，回到葡萄牙的雷斯原本准备故技重施，用假支票去套金矿，但是却被专业的财务人员给识破了，于是被送进了监狱。

在被关押的一个月里，雷斯静下来心来开始反思自己的致富之路。

辗转反侧，左思右想。

某天，他终于想明白，之前空手套白狼的操作太幼稚，支票造假在银行兑换这一环节上很容易出问题。而且就算有了公司还要去运营，太复杂。

既然我的目的就是为了挣钱，那我为什么不直接

印钱

没银行这个中间商，还不用担心运营的亏损风险，想花多少印多少。

铁窗悟道之后，雷斯顿感豁然开朗，前途光明。

葡萄牙虽然濒临崩溃，但崩溃的是国家，又不是资本家，资本家对于货币的监管依然很严格，直接大规模印假币的风险非常大。

如何让假币更接近真币呢？

雷斯想出了一个绝妙的计划：让英国华德路父子印刷厂为他印“真钞”。

因为葡萄牙的政府和银行也是找印钞承包商印刷纸币，所以理论上只要拿到“合法”手续，就能拿到真正的货币。

当然这有一个前提，雷斯是银行和印刷商之间的唯一中间人，整个过程必须以高度机密的方式进行。

雷斯从黑市买来政府专用羊皮纸，写了一份“特许印钞权”合同。

条款写得冠冕堂皇：“为促进安哥拉经济发展，特许雷斯的公司在质押500万美元后，印刷等值500万美元的安哥拉货币。”

不过这样的合同要生效还需要得到政府认证、外交认证和央行认证。

政府的认证其实是最简单的，雷斯在某个即将下班的时刻，找到了一个十分粗心的政府公证人，着急下班的公证人扫了一眼文件后就盖上了章。

外交认证稍微难一些，雷斯找了他的第一个关键“合伙人”——何塞·班德拉。

何塞是一个曾因盗窃罪入狱的小偷，但他的兄弟是葡萄牙驻荷兰大使安托尼奥·班德拉。

何塞充分发挥特长，偷了他兄弟的签名和公章，于是雷斯搞定了“外交认证”。

央行认证最难，但是巧合的是，雷斯有个亲戚正好欠了央行行长阿马乔·罗德里格斯的钱。

雷斯就帮亲戚把钱还了，于是拿到了行长的感谢信，信上有罗德里格斯的签名和印章。

三把最关键的钥匙聚集，一场金融屠杀的凶器已经打造完毕。

但目前还有个小问题，华德路父子公司是当时欧洲最大的印钞厂，大半个欧洲的货币都是从这里印出来的，要想骗他们可不太容易。

为了增加可信度，他找到了一个荷兰贸易商卡雷尔·马朗，这是他的第二个关键“合伙人”。

马朗没有直接找华德路，而是先找了一家老牌的荷兰印刷厂“皇家约翰”（Joh.Enschedé）问他们能不能印钱。

皇家约翰检查了马朗提供的货币样品，样品是一张面值为50万比索的钞票。

马朗强调，新印刷的纸币要和这张样品的工艺一样。

皇家约翰表示，他们没有这样的技术，并推荐马朗去找华德路公司，称这家公司有技术版权，甚至还贴心地写了一封推荐信。

而这封推荐信，才是雷斯的真正目的。

有了“皇家约翰”这个同行的背书，才更有可信度。

04

当“特许印钞权”合同被送到华德路印刷厂后，厂长威廉·华德路一开始还起了疑心。

因为雷斯虽然设法算出了葡萄牙中央银行使用的序列号的顺序，但却忘了删除已经使用过的序列数字。

威廉很快就发现一些钞票的编号与之前打印的相同。于是写信给葡萄牙央行行长罗德里格斯，询问是否确有此事。

但信却根本没有送出英国。

雷斯早就预料到了可能会出现这种意外情况，于是找到了他的第三个关键“合伙人”——德国贸易商阿道夫·亨尼斯。

亨尼斯是一名前德国间谍，但是在一战后，他失去了工作，直到被雷斯找到。

亨尼斯截获了这份信并通知了雷斯，雷斯模仿罗德里格斯的笔迹写了回信，不仅称确有此事，还格外强调，此事为殖民地业务，细节要对外保密。

信的结尾又用上骗来的罗德里格斯的亲笔签名和印章。

威廉看到回信后不再怀疑，而且想着反正也是殖民地的货币，也不在欧洲大陆流通，出不了什么事。

于是加班加点把20万张埃斯库多（葡萄牙和安哥拉的货币都是叫“埃斯库多”）给印了出来，每张面值500，于1925年2月交给了雷斯。

假钞（上）与真钞（下）

葡萄牙本土的埃斯库多和其殖民地安哥拉的埃斯库多在设计上是一模一样的，唯一的区别是安哥拉的货币上会加印一个“A”。

而这个“A”是葡萄牙央行自己来印的，但现在这20万张货币没有到银行手里，而到了雷斯手里，这个“A”自然是不可能印的。

不仅如此，安哥拉的货币和葡萄牙本土的货币的汇率还是不同的，价值500万美元的安哥拉埃斯库多，相当于1000万美元的葡萄牙埃斯库多。

钱到手了，那接下来的自然就是疯狂买买买。

几名合伙人不仅在生活上挥霍无度，还欧洲各国大量购置各种资产。由于当时经济萧条，雷斯的狂热消费一度被当成了经济危机的救星。

但雷斯也知道印假钞这种事不管的话，迟早会露馅，于是他故技重施，就像当年空手套白狼骗取安哥拉铁路公司的股票一样，疯狂购买葡萄牙央行的股票，企图成为银行股东，从内部动手脚掩盖伪造合同的秘密。

但是这一计划因为一个意外未能成功。

05

葡萄牙在整个1925年，由于流通货币突然大量增加，引发了严重的通货膨胀，几个月的时间，物价上涨了约200%。

由于此前的经济危机，物价就已经翻了3倍，现在又开始急速飙涨使市场秩序陷入混乱，商品几乎无法定价，每天都是不同的价格。

讽刺的事，从宏观的消费数据上看，葡萄牙的消费十分强劲，经济极为“繁荣”。

葡萄牙政府其实已经意识到这种情况肯定是市面上有假钞流通，但是

他们找不到任何证据。

因为雷斯用的就是真货币，只不过没有得到葡萄牙银行的授权。

不过葡萄牙政府还是注意到了雷斯，因为他在安哥拉的异常投资，以及他的合伙人中的德国人亨尼斯，引起了政府的警惕。

此时一战刚过，葡萄牙对德国的警惕性非常高，他们一直都在怀疑德国在觊觎他们的殖民地安哥拉。

但为了避免打草惊蛇，政府没有直接出面调查，而是指派《世纪》报纸的高级调查记者卧底调查。

记者也不负众望，雷斯投资的安哥拉大都会银行在不收取存款的情况下提供低利率贷款，极为违反常识，而且该银行背后的投资人都在试图收购葡萄牙央行。

因此记者怀疑这背后是德国人在针对安哥拉，甚至葡萄牙进行经济渗透。

这一报道引发轩然大波，葡萄牙银行业商业监察员开始介入调查，雷斯收购葡萄牙央行的计划也被迫暂停。

不过此时葡萄牙政府针对的主要是德国的间谍行为，并没有联想到假币的问题。

直到1925年12月4日，波尔图的一名叫马诺埃尔·卢特罗· 德索萨的出纳员突然指控安哥拉大都会银行在造假。

德索萨其实并没有证据，但是他知道安哥拉及大都会银行一直在从他那里非法高价购买外汇。

这其实是葡萄牙有钱人经常的做法，因为货币兑换在当时在葡萄牙是非法的。

但是当他看到一些新闻报道后，得知了安哥拉大都会银行不收取存款，于是联想到该银行可能存在大量假币，高价购买外汇则是在洗钱。

不得不说，德索萨的直觉非常准，葡萄牙央行收到举报后立刻派出了一个反假币专家团队前往波尔图。

在当地警方的协助下，突袭检查了货币兑换商和附近的一家珠宝店，收缴了大量来自安哥拉大都会银行的存款和消费后的货币。

一开始，反假币专家团队并没有发现异常，因为从制造工艺上挑不出毛病。

直到一名叫阿尔贝托·坎波斯·德·萨的专家发现了带有重复序列号的钞票。

整个造假事件才真相大白。

06

12月6日，雷斯的财产被葡萄牙政府没收，雷斯本人和多名合伙人要么被逮捕，要么被通缉。此时的雷斯仅28岁。

雷斯被判了20年，因为名气太大，出狱后有一家银行想聘请他工作，但被他拒绝了。

至于去干嘛了，没想到还是去干老本行骗人去了，他在1952年骗了一个商人6万，数额上虽然和前面相比不大，但是有人猜测他可能在为“复出”做准备。

但在3年后的1955年7月9日，雷斯因心脏病发作而死亡，享年59岁。

何塞·班德拉被判了15年，出狱后开了一家夜总会，在1960年去世。

最幸运的是卡雷尔·马朗，他躲过了葡萄牙警方的追捕，但回到荷兰后被荷兰警方逮捕，被判了11个月。

只是马朗并不服从判决，为了不坐牢，他移民到了法国，成为了一名电气制造商。1960年2月13日，在戛纳的度假屋中安然去世。

最惨的是阿道夫·亨尼斯，尽管他顺利逃走，并改回了真名汉斯·多林，保留了大部分财产，但因为投资失利和被欺骗几乎失去了所有财富，生活极度艰难。

1936年8月29日，二战前夕，他在柏林的一家医院中因为误诊去世，但这一结果存在争议，真正的死因可能另有其它。

最倒霉的还是华德路印刷厂的厂长威廉·华德路，此后被葡萄牙央行告上了法庭，赔偿了61万英镑，威廉也被免去了总裁职务。

从此，华德路印刷厂一蹶不起，直到1961年被收购。

而最悲剧的，还是葡萄牙第一共和国和葡萄牙人民。

此时国家的经济信用已经全面崩溃，交易体系陷入了混乱和不信任之中。

在雷斯的骗局被揭穿以后，葡萄牙央行下令在20天内召回全部500埃斯库多钞票（约11.5万张）进行检查，

但这一操作直接导致市场交易骤然中断，尤其是企业、银行之间需要大额面值纸币交易，但无法进行。

几乎是在雷斯被逮捕的同时，葡萄牙政府陷入了信任危机，并最终促成了第二年的军事政变。

从此，葡萄牙进入了一个长达半个世纪的军政府统治时期。

雷斯从未想颠覆国家，他只想一夜暴富。但贪婪的翅膀，却引发了一场横跨半个世纪的飓风。

在某些特定的时候，一个小人物的欲望足以撬动历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