蛊毒发作时,
太子才是我的药。
他却总是忙于同太子妃颠鸾倒凤。
左不过姗姗来迟,满眼疼惜地拥着我:“下月十五,孤定陪你抑制蛊毒。”
十年陪伴,三年中蛊,这话我信了三年。
却次次落空,月月生不如死。
我忽然有些倦了:“不用了,等祭拜完贤德皇后,恩情已断,我就会离开。”
01
月十五。
万蚁蚀骨,肺腑绞得我蜷成团。
抬眼,下意识望着门外。
裴恒仍旧没有来。
丫鬟很是得意地叩门:“太子与我家太子妃情浓蜜意,唤你前去伺候呢。”
耳边一片茫然。
钝痛蚕食着我的理智。
那些锦屏后颠鸾倒凤的画面涌入我的脑海。
麻木地将茶盏砸向门框:“不想死,就滚!”
我颤抖地摸出匕首。
没有裴恒这活人药。
我只能以痛止痛。
“嘚瑟什么,要不是看在你伺候贤德皇后有功的份上,一个丫鬟,怎么能入太子的眼。”
手腕划出血口。
涣散之际我想起那年裴恒跪在贤德皇后寝殿七日。
他额头磕出血:“儿臣对阿虞一见倾心,求母后将阿虞赐给儿臣。”
只是如今贤德皇后已逝。
没人会在乎这些真相。
不知昏厥多久,我忽然被惊醒。
三个臭气熏天的男人闯进房里。
淫笑着压在我身上。
门外传来太子妃身侧的丫鬟娇笑:“知道你每月十五就要死要活要男人,太子妃宽宥,特赐你三个让你享受呢!”
我自嘲地笑了起来。
慕妩以为我是中了情毒,才缠着裴恒。
可我是为了救裴恒,服了南疆的蛊。
蛊虫压制我的内功。
唯有裴恒体内的母蛊可以压制蛊虫的躁动。
我并非贤德皇后娘娘身边的红人宫婢。
而是大楚培养的间客。
再睁开眼,裴恒端坐在座上。
阴影将他笼得面色阴翳。
他自顾自开口:“阿虞,你威胁太子妃的婢女,便是对太子妃不敬,如此没有规矩,你可知错?”
我强撑着起身。
倦怠地缄默着。
裴恒皱起眉头,这是他的不满。
可他看到地上的尸体和血迹,到底也是缓和了几分。
“今日之事,阿妩也是忘了你不适,府中有贼人,何必与她计较。”
“况且,你不愧是最好的间客,这三个贼人在你手里也唯有死路一条。”
裴恒一摆手。
这些腌臜顷刻便消失无踪。
如同我与他的十年,易散如烟。
他温声道:“是孤不好,忘了今日是月十五。”
忘了。
多轻描淡写的两个字。
只怕他也忘了曾执着求娶我时的拳拳真心。
“太子殿下贵人多忘事,何必同我解释。”
我疲倦地闭上眼。
他猛地扼住我的脖颈。
发狠吻在我的唇角。
我的裙裳被撕扯开。
血腥味充斥在唇舌间,而我已无力挣扎。
只觉得浑身冷到发颤。
直到摸到我手腕的伤口,身上的人才停下动作。
裴恒眼风一扫:“阿虞,下月十五,孤定陪在你身边,为你抑制蛊毒。”
这样的话,我已听过太多次。
我陪了裴恒十年。
为他中蛊三年。
每逢十五都要承受蚀骨之痛。
连同对他的情爱也被蛊虫啃噬殆尽。
我笑得有些虚弱:“我怎么配太子殿下屈尊。”
他根本不在乎我说了什么,只卯着劲要往我里面进。
裴恒气火盛,太子妃千金之躯不容他磋磨。
那些见不得人的法子就落在了我身上。
我没有像往常那般讨好地缠上他腰身。
从前,只为祈求他下月十五做我的药。
不为旁的,只是想活着。
现在,
我避开他落下的吻,在他错愕的注视下起身,拢好薄衫遮挡满身的伤口。
冲着他露出笑:“七日后就是贤德皇后的祭日,殿下与我一同祭拜娘娘可好?”
裴恒怔愣片刻,搂着我的腰身。
他沉声道:“好。”
温热呼吸喷洒在我脖颈。
我推开他,“太子殿下,我曾答应贤德皇后陪在你身边,如今十年之期已到,我该离开了。”
02
再浓的欲望也顷刻消散。
裴恒先是有些茫然,随即盛怒:“今日之事孤已然同你道歉,你别不识好歹。”
“你顶撞太子妃,忤逆孤,实乃大不敬!孤不论你的罪,你该谢恩。难不成,你还存着不该有的妄念,才如此怀恨在心?”
妄念?
我扯了扯嘴角。
裴恒还不是太子时,我与他也没这般恨海情天。
那时,裴恒说,若他当了太子,要我做他的太子妃。
我替他杀人,扶他上位。
后来他坐镇东宫。
迎娶了丞相的女儿慕妩。
而我仍在东宫,无名无分,人不人,鬼不鬼。
我垂眼,摇摇头:“既是妄念,我早就放下了。何况,贤德皇后允诺我,十年之期后,可放我自由。”
裴恒拂袖而去。
门落了锁,他软禁我,以示他的态度。
但我知晓他还会再来。
三日后,裴恒脸色郁郁递来一卷画轴。
“左侍郎李牧,三皇子的人,孤要他的人头。”
我不免有些怅然。
从何时起,他与我之间就只有这一个个的人头。
堆砌的是血路,并非情路。
裴恒的语气温柔几分:“拿来他的人头,孤就放你自由。”
他递来一颗药丸。
我将其服下,功力恢复七成。
枉我是大楚最好的间客,而今身中蛊毒。
离开裴恒,唯有死路一条。
可我还是提起剑,毅然决然走出东宫。
夜未央。
我拎着项上二两肉与一番邦男子擦肩而过。
很浓的蔷薇花香袭来。
他琥珀色的眸子笑眯起来:“美人若想除尽蛊毒,不如来找在下。”
我敛眸,似不曾听到。
东宫今夜很静。
裴恒不在。
慕妩款款而来,挡住我的去路:“见本宫却不拜,从前跟在贤德皇后身边,她就是如此教你规矩的?”
我忍得了慕妩的挖苦讥讽。
唯独不能容忍她对贤德皇后不敬。
她并未察觉一般,指挥着:“暗香,去给本宫看看她手里的包裹是什么,当心一些人手脚不干净。”
我忽然笑了。
很配合地扔了包裹。
人头滚出一道血痕。
我拔出剑,“太子妃,你对贤德皇后不敬,这就是你的规矩?”
慕妩花枝乱颤地摸出一枚骨哨,吹响它。
几乎是瞬间,剑落,我跪倒在地。
休眠的蛊虫再度躁动,发了疯地在我体内冲撞。
慕妩眼底的惧色散去,踩在我肩头:“就你这样,还想杀了本宫?”
我越挣扎,血肉撕裂感越重。
看出我眼底的疑惑。
慕妩晃了晃骨哨:“你该不会真以为有人想毒害太子吧?这蛊毒,是太子为你准备的,他怕用情爱控制不了你,特意央我父亲去南疆寻的。”
“本来还觉得太子小题大做,原来你只是他的一把杀人刀呀。”
……我绝望地笑倒在地。
指尖发颤。
绝望地蜷缩着,呢喃娘娘,皇后娘娘,我错了,我再也不爱了。
裴恒快步而来,面色竟有些紧张。
慕妩抹了抹泪:“阿妩只是想跟她说说话,可她……她居然会杀人,阿妩只能吹响骨哨,没想到姐姐居然会……”
他只怔了片刻,就搂着慕妩,“无事,这骨哨本就是送给你防身的。”
防什么身?
不过是防我罢了。
裴恒居高临下睨了我一眼。
全然没有想同我解释什么。
“还躺在这里作甚,一身血污,别冲撞了太子妃。”
我狼狈地爬起来。
踉跄间如见从前的裴恒。
他眉眼稚嫩,向我奔来,牵住我满是血的手。
“阿虞可有受伤?都怨我没用,我向你许诺,往后,定会不让你再流一滴血,受一点伤。”
可我如今血泪沾裳。
伤痕累累。
我为他刀尖舔血十年。
竟成了他的心头大患。
03
金银珠宝流水地抬进院。
管家夸我命好,要被抬做太子侧妃哩。
我看着愈发纤细的腕骨,恹恹弃了奢华的宫裙。
仍旧着了素裳。
倒是窗柩前莫名多出一株蔷薇花。
裴恒见我这般“不识好歹”,只是皱了皱眉,牵住我的手。
“孤带你去见一个人。”
绕出廊下。
我险些认不出眼前的人。
我的父亲穿了身锦缎裁的衣。
也掩盖不了他人皮兽心的蠢样。
他展臂笑道:“乖囡囡,爹就知道你这皮囊前途无量,你能有今天,多亏了爹忍痛割爱啊。”
我手脚发凉。
冷着眼看他演父女情深。
他赌性成瘾,将年仅五岁的我只卖了两贯钱。
不管我如何哭喊,求饶,被鞭笞,也不回头看我一眼。
我被关在地狱塔,又被培养成大楚最优秀的间客。
我冷冷笑了:“的确,多亏有你。”
我一直没有杀他。
或许是因为,拜他所赐,我也的确喜欢杀人的感觉。
裴恒推了推我:“你与岳丈许久未见,应是有很多话要说。”
我扯住他的衣袖。
几近冷漠地侧头瞧他:“我和我爹能说什么,你忘了吗?还是你也忘记了,你曾许诺我什么。”
那年他说,他会帮我杀了我爹泄愤。
裴恒神色如常,很是不在意地牵着我的手抚摸:“太子侧妃得有一个爹。”
我嗤笑着抽出手。
我爹倒是硬气了起来,抬手就给我一巴掌。
“混账东西,竟敢忤逆太子殿下,别把老子的福气给败光了。”
那点本就没多少的父女情分。
也被打散的一干二净。
不等我说什么,裴恒倒是摆摆手,侍从立刻将我爹拉了下去。
我不愿再同他演什么。
裴恒却带我来到他的书房。
他将悬挂在墙上的剑取下来,双手递给我。
“孤向你保证,早晚会杀了你爹,看在贤德皇后的面子上,莫要同孤置气了。”
我的眼泪不争气地滴在剑身。
这是贤德皇后在世时赠我的礼物。
裴恒曾将它夺走,说那是他母后的遗物,不该在我手里。
做大楚的间客只会杀人是不够的。
尔虞我诈,玩弄权势,都是家常便饭。
我因此吃过不少苦头。
是贤德皇后怜我,将我拉出苦海,在她身边走动。
我将剑抱在怀里,不答,只是挂着泪抬眼:“明日,太子殿下无论有何要事在身,都请别忘了,贤德皇后的祭日。”
裴恒忽然笑了。
他替我拨弄鬓发。
打一巴掌,再给个甜枣,他一向如此。
裴恒露出那副势在必得的笑意。
“那是自然。贤德皇后是孤的母后,孤当然要与你一起去祭拜她。”
“阿虞,等为母后上完香,孤就为你举办太子侧妃入府的仪仗。”
我攥紧剑鞘。
贤德皇后丧身火海时我不在京都。
裴恒抱着我一遍又一遍地说贤德皇后的遗愿,是要我陪在他身边。
我那时心痛如绞,痴痴望着他:“娘娘除了这些,还说过什么?”
裴恒如待珍宝地在我眉间落吻。
他说:“母后让你陪孤十年。但阿虞,我想同你生生世世。”
裴恒用贤德皇后的遗言绑了我十年。
他当这招还屡试不鲜。
却不知道贤德皇后在世时常对我说。
“无虞,本宫希望你能自由,远离这一切,真的一世无虞。”
04
瓢泼大雨往下浇。
我跪在贤德皇后墓前。
故人已去,一派凄凉,连香火也寥寥无几。
唯有一束山茶花裹挟着药味静卧在祭台。
直到天黑,裴恒也没来。
我平静地起身,再看一眼山茶花,跟随侍从回了东宫。
管家笑道:“侧妃终于回来了。”
我若有所思:“殿下今日可曾出府?”
管家面露难色,“不曾。殿下在跟丞相议事呢。”
丞相?
慕妩的父亲。
我走向书房,竟无一人拦我。
裴恒的声音有些怒意:“今日是我母后的祭日,丞相你已耽误孤太久了!”
丞相嗤了声:“太子殿下,贤德皇后是怎么死的,火是谁放的,陛下为何不再查,想必,你比老夫有数,犬子,你不保也得保。”
裴恒笑了:“孤不懂,孤只是听了岳丈的计策。罢了,既然都是一家人,孤替你去父皇那儿斡旋一二。”
……
烛火跳动,我的心却如死灰。
我回了房,颤着抚摸那把剑。
我这一生被世道苛责。
是贤德皇后为我点亮一盏灯。
她会牵着我的手。
为我的伤口擦药。
教我读书。
她说:“阿虞,杀戮和鲜血,并不是真正的治国之道。”
我不懂。
我只知道,裴恒不仅负了我,更伤了皇后娘娘。
他该死。
我将窗柩那支蔷薇花簪在鬓间。
一身素袍,一柄剑,一人走向府外。
管家忙不迭拦着我:“侧妃!侧妃!太子殿下交代过,您不能走!”
裴恒急忙赶来。
那张俊秀的脸上竟露出不可置信的神色。
他居然很痛苦:“阿虞,你这是在胡闹什么?”
我回首。
是从何时起看不透他的呢。
我记忆里的裴恒,还是那个在佛前三千阶,一步一叩首,为我和贤德皇后祈福的裴恒。
“你又忘了。”
我冷声开口,“十年之期已到,我该离开了。”
裴恒拽住我的袖子,大喊:“阿妩,愣着做什么,快点吹骨哨!”
多可笑。
他要挽留我的方式,就是让我生不如死。
慕妩在我们的注视下脸色苍白,装模作样翻找着,“殿下,骨哨不见了。”
裴恒瞪着我:“你有帮手?”
我抽出袖子,转身离去。
他却拦在我面前,手里还拿着一副面具。
裴恒软了声:“你还记得吗?从前孤说过,孤取下了你的面具,也要掀起你的盖头。”
大楚的间客多以面具示人。
这,是曾经一无所有的我,予他的定情信物。
我拔出剑,将它劈个粉碎:“面具毁了,盖头也一样。”
他阴沉着脸:“无虞,你敢离开孤,你会死的,每月十五,你要怎么熬过去。”
原来他都记得啊。
只不过是……不愿意让我好过。
我扯了扯嘴角,笑出眼泪:“留在你身边,不如死了。”
一辆马车停在路边。
蔷薇被钓在马脑袋上。
我默然,上了马车,忽然回头。
看着裴恒露出期待的笑容,我问:“裴恒,烧死娘娘的那把火是谁放的,究竟是谁,害死了皇后娘娘?”
我欣赏着他的表情。
怔神,不解,恍然大悟,又有些痛苦。
他哑了声:“倘若,不止一个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