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小时后，梁宽匆匆赶了回来。我看到他领口的唇印，立刻走到他面前，挡住女儿的视线：“累了吧，先回屋换身衣服。”或许是太久没听过我这般关心的话，男人脸上露出久违的感动：“嗯。”女儿调侃的声音在我身后响起：“妈，我爸的眼神都拉丝了，真是羡慕死我了。”男人温柔一笑：“有什么好羡慕的，等你长大了，爸给你挑一个好老公。”“那必须的，我长大了，一定要找个和你一样的，然后像你和妈妈一样，一直幸福下去。”女儿眼里满是憧憬。而我的心却阵阵抽痛，女儿，你错了，妈妈不会让你找像你爸爸这样的男人，我和你爸爸的结局早已注定。我之所以一直忍着，不过是不想让你情绪波动太大，影响学习。男人回了卧室，背影略显狼狈。我随后跟了进去。看着放在床上的衬衣，我直接扔到地上。看到领口的唇印时，男人愣了一下，随后弯腰捡起，眼里满是歉意：“抱歉。不会再有下次。”
房间里再次陷入沉默，许久，男人再次开口：“老婆，今天谢谢你！”我冷漠地看着他，谢我在女儿打电话时帮他打掩护？还是谢我没让女儿看到他衣领的唇印，在女儿面前替他遮掩？看来他还没厚颜无耻到毫无羞耻感。“你知道我不是为了你，所以不用道谢。我希望小晴高考之前，你能当个称职的父亲。”他点点头：“你放心，不会再发生今天这样的事情。”我知道他会答应，即便他不再爱我，可他还是在乎女儿的。“小晴不在的时候，你不用勉强自己喊我老婆，我听着恶心。”他的身体僵了一下，然后低下头轻声说：“好！”
一直都知道，他是一个信守承诺的人，除了说永远爱我这件事情。
那天之后，他天天回家。我加班的时候，他会像前些年那样，做好饭菜等我。女儿明显高兴了许多。知道他天天回家，我也忙碌起来。那个陌生人依旧一张张地发着照片，从最初的心如刀绞，到现在内心平静，我知道，自己终于从那四十年的感情中挣脱出来，尽管过程无比痛苦，满身伤痕。看着图片上亲吻的两人，我不再有任何情绪波动，只觉得那个女人有病，这么私密的照片也敢随意发。
我本以为日子会这样平静地过到女儿高考结束，可在高考前三天，我接到了梁宽的电话。熟悉的铃声响起：“我能想到最浪漫的事，就是和你一起慢慢变老，一路上收藏点点滴滴的欢笑，留到以后，坐着摇椅慢慢摇......”这声音让我一阵恍惚，我们似乎已有半年未曾通过电话，如今不过是困在同一屋檐下的最熟悉的陌生人。
我按下接通键，梁宽的声音中带着明显的慌乱：“染染，小晴不接我电话，你快联系她，问问她在哪里？”还有三天就考试了，今天女儿约了同学出去玩放松。她一向懂事，就算出去玩，也从不会无缘无故不接我们电话。我急切地问：“发生了什么事？”“你先别问，先给小晴打电话。快呀......”他的催促让我的心瞬间悬了起来。
我慌乱地挂断电话，立刻拨打女儿的号码，却只听到机械的女声：“你拨打的电话已关机......”这声音让我觉得不真切。我又打开微信打视频，一直无人接听。我恐慌不已，赶忙给和女儿玩得较好的同学家长打电话，可他们都说没见过小晴。我意识到，一定是出大事了。
我颤抖着拨通梁宽的电话，熟悉的铃声再次响起，电话很快被接起，男人话语里满是焦急：“怎么样，联系到小晴了么？”“没有，梁宽，我联系不到女儿，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她不会出什么事情吧？要不要报警。”“不会，小晴不会出事，你不要自己吓自己。”“梁宽，我怕，如果女儿出了什么事情，我会活不下去的。”我情绪有些崩溃。“别怕，我在。”男人的声音也带着颤抖，“我去你单位接你，我们一起去找她。”
梁宽赶到时，我还在不停地拨打女儿的电话。见到他的那一刻，我终于忍不住流下泪来。即便知道他出轨，我也只是默默伤心，从未在他面前如此失态。“阿宽，女儿一直不接我电话，她是不是出事了。”男人眼中满是心疼与懊悔，将我紧紧抱在怀里：“染染，别怕，我在，我们一起去找她。”
我和梁宽找遍了女儿常去的所有地方，甚至去了警局，可警察抱歉地告知我，失踪不到24小时不能立案。天色越来越黑，我的心也愈发焦急，一遍又一遍地问梁宽：“女儿不会有事的，是不是？”他也一遍又一遍地安慰我：“女儿不会有事。”
凌晨三点，我像幽灵般在街道徘徊，满心期待下一刻女儿就能出现在眼前。这时，电话突然响起：“我的好妈妈，下班回到家......”这声音于我而言犹如天籁。我颤抖着手按下接听键，女儿娇软且带着刚睡醒沙哑的声音传来：“妈，这么晚了你怎么还不回来呀？我才发现我手机没电了。我看到了你给我留了好多言，吓坏了吧？对不起，都是我的错。以后再也不会了。”
我没问她什么时候回的家，一小时前我刚回去看过，家里并没有她。我只是温柔地回应：“手机没电了，又不是你的问题。你不用说对不起。是妈妈不好，大惊小怪。妈妈现在在单位，马上回去。你累了就先休息。”
到家后，我蹑手蹑脚地走进女儿卧室，看到床上熟悉的身影，一颗心终于落了地。我又轻手轻脚地走出去，丝毫没有注意到女儿不住抖动的肩膀。
在我的逼问下，梁宽说出了缘由，原来女儿撞见了他和那个女人。我绝望地闭上双眼，如果只是看到两人走在一起，女儿不会有这么大的情绪波动，她一定是看到了难以接受的场景。我第一次带着憎恨的眼神看向梁宽：“如果女儿因为这个耽误高考，我不会让你和那个女人好过。”男人痛苦地闭上眼：“染染，对不起。”我一巴掌扇在他脸上：“对不起，对不起，如果对不起有用，我可以说一万次。”
女儿高考那天，梁宽请了假，我特意穿上一身大红色的旗袍，一起送女儿到考场。女儿笑着对我说：“妈，你今天可真漂亮。我怎么会有一个这么漂亮，这么好的妈妈呢？”我眉眼含笑：“妈妈这身旗袍可是特意为你买的。你觉得好，妈妈就高兴，乖女儿，祝你旗开得胜！”“放心吧妈，我一定考个好成绩。天太热了，你快回去。”“小晴，加油！”梁宽也为女儿打气，可女儿却像没听见，只对我说道：“妈，我进去了。”
女儿转身离开，我看到梁宽眼中闪过的落寞与痛楚。女儿装作不知道他出轨的事，我也装作不知，我不想让她在高考前情绪有太大波动。梁宽几次欲言又止，我只当没看见。看着女儿走进考场的背影，我心里满是紧张，这是女儿改变命运的重要时刻，我想亲自见证。
“你这身旗袍真好看。”梁宽由衷地赞叹。我淡淡一笑：“年龄大了，要是年轻的时候穿，可能更好看。可惜年轻的时候没钱，就算有钱，我也舍不得买这近千元的旗袍。”我的话似乎让梁宽想起了过去困苦的日子，他看向我的眼神里，满是悔意。“我们去车里等吧。”我没有反对，今天的旗袍开叉较大，周围这么多人，让我有些不好意思。
车内的空调驱散了一身的燥热，汽车电台里传出那首熟悉的歌：“我能想到最浪漫的事，就是和你一起慢慢变老，直到老得我们哪儿也去不了，你还依然把我当成手心里的宝......”或许是这首老歌唤起了他年少的回忆。
“记得在孤儿院的时候，我总是吃不饱，饿的晚上睡不着觉，每当那个时候，你都会偷偷地找到我，从怀里拿出一个馒头。”他缓缓说道。我眼前浮现出年少时的画面，面黄肌瘦的我，穿着灰扑扑的衣裳，把手中的馒头掰成两半，将一大半塞到男孩手里：“阿宽，给你吃，院长妈妈说了，一切苦难都是纸老虎，早晚有一天，我们会打败它。”然后两个小身体紧紧靠在一起，偷偷享受这份食物。
“我记得读大学的时候，你还是挨饿。”梁宽笑着回忆。“是呀，那时候，我的肚子会咕咕叫，你听到了，说那咕咕叫的声音像极了交响乐曲。”我平静地回应。他从口中省下钱，都给我买了新衣服，他说会让我过上好日子，也确实一直在努力。可如今日子好了，那个说爱我一生的男人却迷失了。
或许是察觉到话题有些沉重，梁宽转移了话题：“我记得大学那会有个富二代追你，可你却没同意。我当时问你，他那么优秀，那么有钱，你会不会后悔，你当时说，不后悔。”我想起那个帅气的青年，再看看梁宽熟悉又陌生的脸，嘴角扯出一抹笑：“是呀，那时太年轻了。年轻到觉得有爱情什么都可以。”
车里突然安静下来，车载电台仍播放着那首歌。“你是后悔了么？”男人声音低沉，压抑着复杂的情绪。我看向车外，一对年轻男女正在争吵，女人甩开男人的手：“你总问我为什么不嫁给你？好，我给你说明白。连八万八的彩礼你都给不起，你让我嫁过去就和你一起还欠款么？”“那我也比那个男人强，他不就是比我有点钱。其他哪里比的上我。”“他就算什么都不比你强，可他能让我过衣食无忧的好日子，让我不用整天为生计操心，我和你的那三年，就全当喂了狗。”看着两人拉扯着离开，我长长舒了一口气：“是呀。我后悔了。”
男人沉默了，我听着车内熟悉的旋律再次开口：“我去年看了一个节目，有个女孩，扬言说宁可坐在宝马里哭，也不愿意坐在自行车后面笑。我当时很不理解，甚至觉得有些可怜，觉得她的爱情观有问题。可事实告诉我，爱情似乎是最不值钱的玩意。其实换个角度想想，谁说坐在宝马里一定会一直哭，谁说坐在自行车后面会一直笑呢？我就是活生生的例子不是吗？能过得舒服，为什么一定要把自己弄得那么困苦呢？最后把自己熬成黄脸婆，然后让别的女人花你的钱，睡你的男人。你说这样的女人傻不傻。”这是自他出轨后，我第一次对他说这么多话。
男人的头垂了下去，手紧紧握在一起。“梁宽，女儿高考结束后，我们去离婚吧。你自由了。”我本想等女儿考试完再说，可话到嘴边，只能提前了。他应该明白，我忍耐这么久，不是放不下他，而是为了女儿。
梁宽抬起头看我，声音颤抖：“染染，我说我后悔了，我们还可以回去么？”我淡淡摇头：“那个说爱我一辈子的梁宽已经在我心里死了。”男人红了眼眶，强忍着不让泪水落下：“染染，我们相识三十九年零六个月十三天。你和小晴是我这辈子最亲最亲的人。我是混蛋，对不起。”
女儿这两天情绪十分稳定。最后一科考完，我看到她冲出考场向我奔来：“妈，我考完了。”“来，先吃个冰激凌凉快凉快。然后回家，妈给你做大餐。”“我有一个天下最好的妈妈，我要幸福死了。”女儿接过冰激凌，递到我嘴边：“妈，你先吃一口。”我咬了一口，笑着说：“真甜！”“妈，我们回家，这两天辛苦你了，我都说我自己可以回去的，你非要等在这里，今天回家我做饭，好好犒劳我的妈妈。”女儿挽着我的胳膊，兴奋地说着。“好，妈妈要好好尝尝你的手艺。”
结果女儿只是煮了方便面，里面还有碎得稀巴烂的荷包蛋。梁宽回来时，我们母女正吃得香甜。“怎么吃的这么简单？别吃了，我去做饭。”“你是嫌弃我做的不好么？”女儿脸色明显沉了下来。“小晴做的。”男人看向我，我点了点头。男人放下包，坐到餐桌前，女儿面色不善地给他盛了一碗。可能是男人饭量大，吃得快，很快那一碗面条就见底了。“还有么？”他抬头，目光灼灼地看着女儿。“没有了！”女儿没好气地回答。再也没有了以前对他的欢声笑语和亲昵。
可能是女儿的态度让他难过，男人红着眼，嘴角却带着笑：“我的小晴也长大了，这还是我吃到女儿做的第一顿饭，太好吃了。”或许是看到爸爸红着眼，女儿眼眶也红了，语气软了下来：“你喜欢吃，我再给你下一包。”女儿去了厨房，我听到她的抽泣声。
我平静地看着男人：“明天我们去民政局把证领了。”只听“啪”的一声，筷子掉落在地，我知道女儿听到了。抱歉，女儿，我已忍耐到极限，也让我自私这一次吧。
过了一会儿，女儿红着眼端着一碗面出来，重重地放在桌上，然后头也不回地回了房间。
晚上我敲开女儿的房门，她眼睛肿得像核桃。“妈，你真的要和他离婚。”她连“爸”都不愿叫了。我看着她哭红的眼睛，心疼不已：“小晴，就算我和你爸爸离婚，我们对你的爱也不会少一分。”她紧紧抱住我，少女的身高已超过我半个头，却让我感到无比温暖。“妈，不管你做什么决定，我都支持你。”我笑着看她，泪水却不自觉流了下来，我的女儿真的长大了。
我和女儿聊了许久，最后她又把我抱在怀里：“妈，你怎么这么傻，你怎么能为了我忍他们那么久？你和他相濡以沫那么多年，陪着他从无到有，吃过那么多苦。他怎么可以这样对你。我一直以为，那天撞到他们两个抱在一起是他第一次出轨，没想到....妈你受委屈了。离，这婚必须离，以后我们娘俩过日子。就把他当个陌生人。”
女儿松开我，拉着我去了卧室。梁宽躺在床上辗转反侧，白染已经对他做出了决定，女儿是不是也对他失望透顶了？他捂住脸，满心绝望，不知何时，已泪流满面。他后悔了，悔不当初，可一切都无法挽回他的家了。他们相濡以沫四十年，他又怎会不了解白染的脾气，坚强、勇敢，眼里揉不得沙子，他当时怎么就鬼迷心窍了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