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天台山国清寺的晨钟破雾时,小沙弥慧能正对着满地竹叶发怔。他攥着扫帚的手心沁出薄汗,昨夜方丈与首座关于"风动幡动"的机锋在耳畔回响,扫帚划过青石板的沙沙声,竟让他想起山门外那些为半捆柴禾争得面红耳赤的樵夫。
"慧能,且看这片竹叶。"住持玄观禅师忽然出现在回廊转角,枯瘦的手指捏着片翠叶,叶尖垂着未晞的露珠,"你道它为何青黄不接?"
慧能低头看脚下层层叠叠的落叶,有昨年的枯褐,也有今春的新绿:"许是……时节未到?"
禅师轻笑,将叶片举向东南:"山脚的茶农说,寒潮三日必至。你且看这叶络走向。"
慧能凑近细看,叶脉如淡墨绘就的河流,主脉直指叶尖,细脉却蜿蜒如溪,在叶缘汇成细小的漩涡。
"可悟出什么?"
"弟子愚钝。"慧能望着叶间流转的晨光,忽见露珠沿叶脉滑落,在叶缘悬而未坠,"露珠……会跌碎吗?"
玄观将叶片轻旋半圈,露珠顺着新脉络滑入叶心洼地:"碎与未碎,皆在你观叶的角度。"
他忽然抖动手腕,露珠坠地,在青石板上溅起细小的银星,"可听见了?"
"水声清越,似……似檐角铜铃。"
"再听。"
禅师解下腰间竹筒,倾出半盏山泉。
水流触石,竟发出截然不同的闷响。
慧能恍然:"水声本无异,异的是承载它的器物?"
"器物犹可易,心器何以堪?"
玄观以竹筒叩击石板,清越与沉闷交织成韵,
"你日前为伙房少半勺盐与典座争执,昨夜又因经卷装帧与藏主生嫌,可知为何?"
慧能面红耳赤,想起方丈常说的"芥子须弥",忽然瞥见竹影间漏下的光斑:"弟子……弟子眼中只见竹叶,未见竹林?"
"妙哉!"
玄观抚掌而笑,枯枝般的手指划过竹节,
"昔年百丈禅师见沩山摘茶,亦如你今日之惑。沩山曰:'见山不是山,见水何曾别?'遂将茶籽撒入溪涧。三年后,野茶漫山时,百丈方悟得'一叶一如来'。"
晨雾渐散,竹影婆娑如水墨晕染。
慧能望着掌心沾染的竹叶清香,忽然想起山门外那些为柴禾争执的樵夫——他们何尝不是在各自的"竹叶"里打转?
而禅师院中的古柏,枝叶分明指向云外青山。
三日后,慧能主动请缨清扫藏经阁。
当他在积尘的经卷间发现前代高僧批注的"竹影扫阶尘不动,月光穿潭水无痕"时,檐角铜铃正应和着山涧溪流,清音满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