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诗经》开始,中国古典诗歌中就有一类反映妇女被抛弃的不幸命运,及其凄楚哀怨的内心情感的作品,人们习惯上称之为“弃妇诗”。
这些诗歌往往塑造了栩栩如生的弃妇形象,她们大都美丽、善良、勤劳,感情纯真、专一,却不幸成为封建礼教和陋习的牺牲品。
正如我们所知,在古代,男尊女卑,广大妇女身受各种有形和无形的枷锁,毫无独立人格,甚至命运多舛。
根据《大戴礼记》,古代社会有七种休妻的理由(“七去”),分别是:
无子、淫佚、不事舅姑(不孝顺公婆)、口舌、盗窃、妒嫉、恶疾。
而在现实中,妇女被休弃的原因更是多种多样。从弃妇诗来看,最为普遍的还是男子喜新厌旧和女子没有子嗣这两种情况。
比如在著名的汉乐府诗《孔雀东南飞》中,焦仲卿与刘兰芝夫妇心心相印,却因焦母对儿媳不满意,刘兰芝被遣回娘家,又遭兄长逼迫改嫁,最后双双殉情。
而焦母不满意刘兰芝的主要原因,论者多认为就是因为刘兰芝没有子嗣。
但在弃妇诗中,更常见的还是女子对男子无情无义,甚至忘恩负义的悲怨和控诉。
用今天的话来说,大部分弃妇形象的背后,都有一个“渣男”!
来看《诗经·邶风·谷风》中的女主人公,遭丈夫遗弃,她满腔幽怨地回忆旧日家境贫困时,她辛勤操劳,帮助丈夫克服困难,丈夫对她也体贴疼爱;但后来生活安定富裕了,丈夫就变了心,忘恩负义地将她一脚踢开,另娶新欢。
因此,这位女主唱出这首诗,谴责那只可共患难、不能同安乐的“渣男”——
“不我能慉,反以我为雠。既阻我德,贾用不售。昔育恐育鞫,及尔颠覆。既生既育,比予于毒。”
(你不爱我倒也罢,不该把我当仇家。我的好心你不睬,就像货物没人买。从前害怕家贫穷,患难与共苦经营。如今家境有好转,嫌我厌我如毒虫。)
“我有旨蓄,亦以御冬。宴尔新昏,以我御穷。有洸有溃,既诒我肄。不念昔者,伊余来塈。”
(备好干菜和腌菜,贮存起来好过冬。你们新婚多快乐,拿我积蓄来挡穷。粗声恶气欺负我,粗活重活我担承。当初情意全不念,往日恩爱一场空。)
再来看汉乐府诗《上山采蘼芜》,跟上面《邶风·谷风》中采用如泣如诉的怨愤之语直抒情感不同,这首诗截取了生活中的一个巧遇场面,采用对话的方式来揭示弃妇和前夫的现状和心理,非常有意思:
“上山采蘼芜,下山逢故夫。
长跪问故夫:‘新人复何如?’
‘新人虽言好,未若故人姝。
颜色类相似,手爪不相如。
新人从门入,故人从阁去。
新人工织缣,故人工织素。
织缣日一匹,织素五丈余。
将缣来比素,新人不如故。’”
这首诗都是大白话,就不翻译了。
最值得注意的是前夫的回忆对比:他承认新人与故人相比有两点差距,一是长相比故人略差(“未若故人姝”),二是劳动生产率大大低于故人。
前夫先说新人“未若故人姝”,但马上又改口说“颜色类相似”,暴露了其内心深处的矛盾。
也许,新人其实比故人年轻漂亮,但却远不如故人能干;故人是自己抛弃的,失掉她之后才深切地认识到她的价值——这是“渣男”多么痛的领悟!
汉乐府诗中还有一首《白头吟》,相传为汉代才女卓文君所作。
这首诗通过女主人公的言行,塑造了一个个性爽朗,感情强烈的女性形象,她虽是弃妇,却异常坚韧;虽有悲怨,仍保持着对爱情的执著和向往;虽对“渣男”作决绝之语,但话语中又有冀望之情——
“皑如山上雪,皎若云间月。
闻君有两意,故来相决绝。
今日斗酒会,明旦沟水头。
躞蹀御沟上,沟水东西流。
凄凄复凄凄,嫁娶不须啼。
愿得一心人,白头不相离。
竹竿何袅袅,鱼尾何簁簁!
男儿重意气,何用钱刀为!”
唐诗中也有不少弃妇诗,其中多写男子喜新厌旧,一旦升官发财、荣华富贵了,就抛弃发妻,另觅新欢。来看白居易的这首《母别子》:
“母别子,子别母,白日无光哭声苦。
关西骠骑大将军,去年破虏新策勋。敕赐金钱二百万,洛阳迎得如花人。
新人迎来旧人弃,掌上莲花眼中刺。迎新弃旧未足悲,悲在君家留两儿。
一始扶行一初坐,坐啼行哭牵人衣。以汝夫妇新燕婉,使我母子生别离。
不如林中乌与鹊,母不失雏雄伴雌。应似园中桃李树,花落随风子在枝。
新人新人听我语:洛阳无限红楼女,但愿将军重立功,更有新人胜于汝。”
骠骑大将军立功后,“洛阳迎得如花人”,这对这位妻子而言,已经是晴天霹雳式的无情打击。
然而这位妻子却倔强地发出“迎新弃旧未足悲,悲在君家留两儿”的叹息,她所面临的是与两个幼儿的生离死别。这让她肝肠寸断,哭诉无门,她深深感到人不如鸟:鸟尚能成双成对、一心一意地共同抚养后代,而人呢?
于是,无助的弃妇把满腔怨恨发泄在新人身上:“但愿将军重立功,更有新人胜于汝。”
其实,面对“渣男”,新人也何尝不是苦命人呢?
再来看杜甫的《佳人》,描写了一个乱世佳人被“渣男”遗弃,幽居空谷,艰难度日的不幸遭遇。
她出身良家,然而生不逢时,在安史战乱中,原来官居高位的兄弟惨遭杀戮,丈夫见她娘家败落,就抛弃了她,于是她在社会上流落无依。
然而,她没有被不幸压倒,没有向命运屈服;她咽下生活的苦水,幽居空谷,与草木为邻,立志守节,宛若山泉——
“绝代有佳人,幽居在空谷。
自云良家子,零落依草木。
关中昔丧乱,兄弟遭杀戮。
官高何足论,不得收骨肉。
世情恶衰歇,万事随转烛。
夫婿轻薄儿,新人美如玉。
合昏尚知时,鸳鸯不独宿。
但见新人笑,那闻旧人哭。
在山泉水清,出山泉水浊。
侍婢卖珠回,牵萝补茅屋。
摘花不插发,采柏动盈掬。
天寒翠袖薄,日暮倚修竹。”
更惨的要算顾况笔下的弃妇(《弃妇词》),她已处于“本家零落尽”的境地,却最终还是被“渣男”抛弃,沦落到无家可归的地步,只能恸哭于来时的路上——
“古人虽弃妇,弃妇有归处。
今日妾辞君,辞君欲何去。
本家零落尽,恸哭来时路。”
诗的最后四句说:“今日君弃妾,小姑如妾长。回头语小姑,莫嫁如兄夫。”
这是以弃妇的口吻对小姑说:“今后你嫁人,可千万不要嫁给像你哥哥那样的人啊。”
唉!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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