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8年出生的雪旸今年26岁了,一年前她刚从山东大学硕士毕业,学习软件工程专业的她毕业后应聘到了上海谷歌软件工程部,是一名初入职场的软件工程师。
软件工程师在如今并不是多么罕见的职业,但若在前面加上女性和肢体障碍者,这就变得稀有了起来,不自觉地让人对她的经历产生了浓浓的好奇。
雪旸这个名字的含义是雪后新升的太阳。不知道她父母在为她取这个名字的时候有何考量,是否因为她出生的那天恰逢雪后初晴,又或者是新生命的到来让父母觉得如同暖阳高照。
这些都只是我的猜想罢了,但我想当时那对父母一定带着满心的希冀,希望他们的女儿能如雪后的暖阳,驱散命运带来的阴霾和寒冷,这种希望跨越了时间和空间,并在此后的多年里不断产生回响。
01
走起来再说,姿势丑一点无所谓
和很多脑瘫儿童一样,雪旸也是出生时缺氧导致的脑瘫。两三岁时,她还不会走路,父母带着她遍寻名医,其间他们听到了各种治疗方案,有医生建议把腿部神经挑断,然后让神经元建立新的连接,但这种做法有很大的风险,可能会导致瘫痪;还有另外一位医生建议通过反复的训练,先让孩子站起来,然后再慢慢走起来,姿势丑不丑无所谓。
幸运的是,雪旸父母听取了后者的建议,从爬行到站立,再到走路,父母陪着她度过了最艰难的“学步”时期。
提起小时候的康复训练经历,我问雪旸是否吃了很多苦?她说自己已经记不得当时的情景了,如果说辛苦的话,也是父母比较辛苦。
父母告诉她,小时候她每天都要做几百个深蹲,以此锻炼腿部肌肉,父母还会用旺旺碎冰冰作为她完成任务的奖励。
长大后的雪旸听父母讲她小时候的故事,一开始她为自己能做那么多蹲起感到不可思议,因为现在的她很难做到,但回过神来,她还是更感激父母的坚持和付出,是父母的全力托举成就了如今的她。
雪旸说她第一次站起来的时候,是在一个夜晚,那天晚上母亲被一阵声响吵醒,顺着响声,她发现女儿双手扶着墙正在缓慢移动,因为想要去上厕所,小雪旸独立行走的潜能被瞬间激发了出来。
我想看到这一幕的母亲一定激动得想要落泪,能独立行走意味着她的孩子可以自主出行,可以独立上学和工作,可以“走”出属于自己的人生。那个夜晚,皎洁的月光透过窗户洒在屋檐上,照亮了这个平凡的小家,也照亮了一家人的心。
先走起来再说,姿势丑一点无所谓。
如今再回想起那位医生的话,雪旸和家人深切地觉得应该被奉为脑瘫患者的人生箴言。毕竟谁也不曾想到,当初那个走路摇摇晃晃像个唐老鸭的女孩儿,如今不仅能稳稳地走,还跑得飞快。
02
被降低期待的残障和女性身份
少年时期,很多人都不喜欢考试,但雪旸却很喜欢,因为考试是她证明自己能力,获得认可和自信心的一种强有力的方式。
初中毕业时成绩优异的雪旸被保送上了当地最好的高中,一位陌生的同学在学校贴吧看到保送名单里有雪旸的名字,便留言写道:“没想到那妹子也能保送上xx高中”。
雪旸从小到大已经习惯了周围人对弱势群体的低预期,以及由此带来的误解和偏见,但留言区如此公开的评价还是激发了雪旸的“斗志”,她没有解释,也没有争论,只淡淡地回复了一句话:“我以后会更让你想不到的。”
后来上高中和大学后,这件趣事被雪旸付为笑谈,她讲给要好的同学听,大家无不为她的机智和硬气点赞,而雪旸也确实用自己的行动证明了残障者的潜力,也让那些轻视她的人学到了人生的宝贵一课。
高中时期,雪旸展现出了学习理科的天赋和优势,高考后她顺利考上了山东大学软件工程专业,并在本科毕业后顺利保研。
看似学业一帆风顺的雪旸在研究生毕业后也经历了一段低谷期,她投递了很多简历,最后到面试环节都会因为肢体障碍被拒。
有一次雪旸参加了一场无障碍招聘会,面试官看到她的研究生学历和专业后,满脸不可思议地说:“你的简历看起来不像是一名残障人士。”随后面试官还询问她的智力是否正常,以此确认他收到的不是一份造假的简历。这句话让雪旸感到被冒犯,也引发了她关于普通人对于残障人士刻板印象的思考。
“大家普遍对弱势群体的期待就会比一般人低,不光是残障人士,还有女性也是如此。如果一个女生她理科好,她就会被格外地夸奖,我觉得这也是一种性别不平等,一种刻板印象吧!其实我听到这样的说法(被夸理科好),我心里面也不会多么开心。”
因为女性和残障叠加身份,雪旸发现女性面临的很多社会性挑战,残障者也同样面临,女性会时常遭遇男性凝视,残障者同样也会受到健全人的凝视。
因为女性和残障叠加身份,雪旸发现女性面临的很多社会性挑战,残障者也同样面临,女性会时常遭遇男性凝视,残障者同样也会受到健全人的凝视。
人们对残障人有一套默认的评价标准,比如低预期、英雄化、好奇窥探等,在这套评价标准的影响下,健全人看待残障人士往往是带着一层“文化滤镜”,一方面普遍降低对残障者的预期,一方面又将表现突出的残障者英雄化。
这两种感受,雪旸在求学和求职的道路上都淋漓尽致地体验过。
雪旸拿性别平等和残障平等比较的观点让我耳目一新,在此之前,我从未将这两件事放在一起看待。将性别平等的视角带入残障议题,我开始觉得残障女性在社会中面临双重的障碍,雪旸能突破这重重的障碍,成为如今的她并不容易。
雪旸说自己是幸运的,我问她一路走来有哪些感受和体会,她想了片刻说:“不要自我设限,不要害怕失败。很多时候我们不去尝试,是因为我们害怕失败,如果不尝试就不会失败。我一直告诉自己不妨先迈出那一步,先做了再说。”
03
在谷歌工作的一年
很多互联网公司,男性员工的比例远超过女性员工。作为世界500强企业,谷歌关注职场的多元、平等和融合,为此,他们不仅积极鼓励女性加入,还为残障人士提供平等的就业机会。
雪旸硕士毕业后应聘到上海谷歌工作,因为包容多元的企业文化,雪旸在公司并不显得特立独行。
雪旸告诉我们,新员工在入职谷歌的时候,都会参加一场特别的培训,要求员工们之间相互尊重,并且会识别一些不尊重他人的语言。
另外,谷歌每年还会设置一个月作为残障月,引导健全的员工了解残障同事的处境,促进职场融合。上一次残障月的时候,公司组织了残障体验活动,让健全员工体验坐轮椅的肢体残障伙伴的生活,取得了不错的效果。
多元融合的企业文化在潜移默化中影响着员工们的工作状态。作为众多残障员工之一,同事们都以平常心对待雪旸,她也在尊重接纳的环境中不断成长。
随着工作经验的积累,雪旸越来越熟悉团队的工作流程,她的工作效率不断提升,领导和团队同事都很认可她的能力。与此同时,雪旸的加入也让团队伙伴对残障群体有了更加直观深入的了解,相互之间更能认同彼此的差异。
她在谷歌工作的一年,雪旸说最有成就感的事情就是看见自己做的东西被发布出去,能给几千万甚至上亿的用户带来便利,这让她觉得自己的工作是很有意义的。
每季度工作结束,主管们都会找员工谈话,了解大家本季度目标的达成情况和工作状态。
在和雪旸谈话时,主管最后询问她如何才能让你工作感到更幸福?雪旸笑着说,给我升职加薪。
我想这场谈话不仅关乎员工的工作绩效,更是一家企业的尊重人本身的体现,且这种尊重并没有因为员工残障与否而有任何折损。
04
被爱的前提是自己先爱自己
雪旸目前正在和自己的一位学弟谈恋爱,平常约会的时候,他们会和所有的情侣一样吃饭、逛街、看电影、玩游戏。
我八卦地问,当时是学弟追求的你吗?她笑着说自己的异性缘还不错,在和学弟谈恋爱之前,她还有另外一段感情经历。随后,她又补充说:“我又不丑,为什么不会有人喜欢我呢?”
我很欣赏雪旸对感情的坦然程度以及她的自我接纳程度,用现在的流行词语来形容的话,雪旸是具有“高配得感”的人,她没有因为自己身体的障碍就否定自己被爱的价值。
每个人都渴望获得幸福,即便是残障群体,雪旸觉得不要总认为自己不配拥有什么,被爱的前提是自己先学会爱自己。
这种“高配得感”得来不易,建立在小时候父母无条件爱她的基础上,建立在她一次次自我探索和超越身体局限的基础上,也建立在成长过程收获的帮助和温暖基础上。
雪旸坦言目前男朋友的家人还不知道她的障碍情况,这段感情最后能否获得家人的支持还面临一些不确定性,但雪旸完全理解男友父母可能会有的想法,“毕竟哪对父母也不想自己的孩子找一个残障人过一辈子。”雪旸坦然地说道。
所有人的对残障的认知都会经历一个缓慢的过程,父母也不例外,从不知道、不理解到接纳与认可注定还有一段路要走,但好在雪旸和男朋友都有面对挑战的勇气。
现阶段,雪旸选择在爱中先好好享受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