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刻,我感觉世界都安静了,只有机器的轰鸣声在嘲笑我的命运。我想起了秀娟,那个扎着两条小辫子,在田埂上蹦蹦跳跳的姑娘。定亲后,我们见面的次数反而少了,像是隔了一层什么。她考上师范,我不过是个初中毕业的纺织工人,或许,她真的值得更好的。
晚上,我坐在厂子后面的空地上,一支接一支地抽烟,直到东方泛白。回家后,母亲正在熬粥,她看出我的不对劲,却没有追问。早饭时,父亲也沉默不语,时不时地看我一眼。我放下碗,开口道:“有话就说。”父亲沉吟片刻,说起了王家来访的事。我故作轻松地说:“退了呗。”父亲一听,一拍桌子,眼睛都红了:“天杀的,啥叫退亲!咱周家什么时候受过这种气!”
我试图劝他,说现在是79年了,年轻人有自己的想法。父亲更怒了:“你懂个屁!这是人家看不起咱!我周立山不能让儿子背这个名声!这婚约是我和李长福定下的,我去说!”
我不想和他争吵,摔门而出。晚上回家,母亲来到我房间,跟我讲起了父亲和李长福年轻时的事。当年闹饥荒,母亲怀着我,眼看就要熬不过去了,是李长福偷偷从公社拿了粮食接济我们。母亲说:“你爹欠李叔一条命,这婚事,他心里才觉得有点还上了。如今退亲,他过意不去啊……”
我这才明白父亲的固执。他不是迂腐,只是想维护那份沉甸甸的恩情。
六月的一天,厂里发了布票,我排了半天队才换到两匹蓝布。在供销社,我看到了秀娟,她穿着时髦的连衣裙,挽着一个穿干部服、梳着大背头的男青年。售货员小丁凑过来,八卦地说,那是县革委会杨主任的儿子,两人年底就要结婚了。那一刻,我心里五味杂陈,像是打翻了五味瓶。我终于明白,秀娟不是不想嫁人,而是找到了更好的归宿。
那天晚上,我破例买了瓶二锅头。父亲说第二天要去李家,我劝他别去了,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我知道,他认定的事,九头牛都拉不回来。
第二天傍晚,我和父亲带着米酒和肉票去了李家村。走到半路,下起了倾盆大雨。我们赶到李家时,村里的广播响了起来,西边水渠决口了,需要全体村民去抢险。
顾不上身上的湿衣服,我们跟着李长福就往西边跑。到了水渠边,只见浑浊的黄水汹涌而出。村民们正手忙脚乱地往决口处扔沙袋,却没什么效果。我站在渠边,想起厂里修理纺织机的情景,喊道:“这样堆不行!要斜着摆,成阶梯状!”
村民们都愣住了,看着我。李长福问:“明德,你有什么好办法?”我解释说,沙袋斜着堆,可以分散水流的冲击力。李长福采纳了我的建议,指挥大家按我说的做。经过四个多小时的奋战,决口终于被堵住了。李长福看着我,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光:“你小子挺有本事的。”
回到李家,李长福的老伴给我们端来热水和干衣服。换好衣服后,李长福倒了三杯酒,举起杯子说:“今天要不是你们父子俩,这水渠还不知道怎么堵呢!”父亲摆摆手:“别这么说,我们是来赔不是的。”
李长福叹了口气,说起了秀娟的事。他说秀娟被城里的生活迷住了眼,喜欢上了杨家小子。父亲平静地接受了这个事实:“孩子们有孩子们的路要走,咱俩的交情不会因为这个变。”
李长福看向我,问我在厂里干得怎么样。然后,他提议帮我申请县里即将举办的技术骨干培训班。父亲的眼睛一下子亮了。
回家的路上,雨停了,月亮出来了。父亲走得很慢,像是卸下了什么重担。他说:“你娘说得对,时代变了。秀娟有自己的选择,咱们不能怪她。再说了,我看你今天在渠边的表现,心里就明白了,你小子有出息。”
九月,我收到了培训班的录取通知书。我去省城那天,父母和工友来送我。在火车站,我看到了秀娟和杨家小子,他们也去省城。我们的目光相遇,她笑了笑,我也点点头。火车启动了,我望着渐渐远去的父母,心中充满了对未来的期待。
“退了,周明德,俺闺女不想嫁给你了。”这句话曾像刀子一样扎在我心口,如今却成了我人生新篇章的开始。人生的道路上,总会遇到各种各样的挫折,但只要我们不放弃希望,勇于面对挑战,就一定能找到属于自己的方向。就像堵住决堤的洪水一样,只要方法得当,再大的困难也能克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