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五点三十分，林静已经站在厨房里。平底锅里的培根滋滋作响，她盯着泛白的边缘，想起儿子最近总抱怨煎蛋太老。
七点十五分，丈夫陈志远一边系领带一边往门口走，公文包鼓鼓囊囊塞着文件。她追上去，往他口袋里塞了一瓶降压药。
“别忘了吃。”
他点点头，眼睛却没离开手机屏幕。
九点钟，她跪在客厅地板上，用湿巾一点点擦拭瓷砖缝隙。沙发底下露出一角被撕碎的纸片——家长会通知单，儿子的数学成绩又没及格。
“妈，我球鞋呢？”陈昊叼着半片面包冲进玄关，校服领子歪歪扭扭。
“在洗衣机里。”她头也不抬，手指蹭着地砖上顽固的污渍，“晚上想吃什么？”
“随便。”
门砰地关上，屋子里又安静下来。
阳光斜斜地照在冰箱上，那里贴满了便利贴：「交物业费」「志远西装干洗」「昊昊补习班续费」。她突然意识到，每一张纸条写的都是别人的事。
2同学聚会那天，林静翻箱倒柜，终于从衣柜最底层拽出一条十年前的小黑裙。她站在镜子前，用力吸着肚子，试图把拉链拉上去。
“腰紧了吧？”陈志远靠在门框上，扫了她一眼，“穿上次那件红的就行。”
她没说话，默默换上了那件暗红色的连衣裙。
聚会上，当年的闺蜜苏妍晃着香槟杯，笑得明媚张扬：“我现在在肯尼亚拍狮子，下个月去冰岛。”
“静姐呢？”有人随口问道。
她张了张嘴，还没说话，班长就醉醺醺地插嘴：“她可是我们班最贤惠的太太，老公儿子养得多好！”
满桌哄笑。林静低下头，瞥见玻璃窗上的倒影——一个面容模糊的中年女人，正习惯性地给邻座夹菜。
3深夜，林静轻手轻脚地走进书房，从角落的纸箱里翻出一本尘封的作品集。2003年金铅笔奖的证书上，烫着爆炸头的年轻女孩搂着一个戴眼镜的男生，笑得恣意飞扬。
那是她，和周扬。
“怎么还不睡？”陈志远的声音突然在身后响起。
她慌忙合上相册，顺手拿起一旁的疫苗本：“找昊昊的疫苗本。”
他点点头，递过来一张银行卡：“这个月生活费。”顿了顿，又说，“对了，下周我爸要做心脏支架……”
浴室里，林静盯着镜子里的自己，染发膏已经遮不住鬓角的白发。手机突然震动，苏妍发来消息：「老周回国了，现在奥美当创意总监。」
4家长会的第二天，林静被班主任单独留下。
“陈昊妈妈，您家孩子上课都在画这些。”老师推过来一本素描本，上面全是机甲战士，线条凌厉，充满生命力。
翻到最后一页，却歪歪扭扭写着一行字：「我妈是无聊的大人」。
晚上，陈志远摔了茶杯：“你管管孩子行吗？我项目都快黄了！”
“项目？”她盯着茶几下露出的半张纸——裁员通知，上面印着他公司的LOGO。
暴雨倾盆的夜里，她冲出门，漫无目的地走着，最后躲进一家二十四小时便利店。电脑屏幕亮着，招聘网站的页面刺眼地跳出来：「奥美广告——资深创意总监（可接受复出人才）」。
5林静推开家门时，客厅里一片昏暗。只有书房透出一线光亮，陈志远的身影在门缝里晃动。她深吸一口气，高跟鞋踩在地板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面试怎么样？"他的声音从书房飘出来，听不出情绪。
"挺好的。"她脱下外套，故意把包扔在沙发上，发出"砰"的一声。
陈志远终于走了出来，手里捏着几张纸——她的简历，打印出来的奥美录用通知。他的指节发白，纸张被攥得皱皱巴巴。
"资深创意总监？"他冷笑，"周扬给你的位置？"
"是凭我自己的能力拿到的。"她直视他的眼睛，胸口起伏。
"能力？"他突然提高音量，"十年没工作的人有什么能力？你知道现在行业变成什么样了吗？"
"至少我敢试！"她的声音也尖锐起来，"不像某些人，连被裁员都不敢说！"
空气瞬间凝固。陈志远的脸色变得铁青，他猛地将文件摔在茶几上："你以为我想瞒着？要不是为了这个家..."
"家？"林静打断他，声音发抖，"这个家对你来说就是个旅馆！你关心过昊昊的成绩吗？记得我上次生日是什么时候吗？"
"我不关心？"他一把抓起桌上的药瓶，"那这是什么？高血压药！我每天加班到凌晨是为了谁？"
"为了你自己！"她抓起一个靠枕砸过去，"你根本就是害怕改变，害怕承认你也是个失败者！"
靠枕砸在陈志远肩上，软绵绵地落在地上。两人都愣住了，仿佛没想到会发展到这一步。
"你们...要离婚吗？"
一个颤抖的声音从走廊传来。他们同时转头，看见儿子站在阴影里，校服松松垮垮地挂在身上，眼睛里盛满恐惧。
陈志远像被泼了一盆冷水，肩膀一下子垮下来。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
林静的怒火瞬间熄灭。她快步走向儿子，却在伸手要抱他的瞬间停住了——陈昊后退了一步。
"昊昊..."她的声音支离破碎。
"如果你们离婚，"儿子死死盯着地板，"我能跟奶奶住吗？"
陈志远突然大步走过来，一把将儿子搂进怀里。林静看见丈夫通红的眼眶，看见他颤抖的手按在儿子背上。
"不会离婚。"陈志远的声音沙哑得不像话，"爸爸和妈妈...只是需要谈谈。"
林静站在原地，看着儿子在父亲怀里慢慢放松下来。她突然意识到，这场争吵撕开的不仅是他们婚姻的裂痕，还有儿子小心翼翼维护的世界。
窗外，暮色已经完全笼罩了城市。
6深夜十一点十七分，林静的手机在床头柜上震动。苏妍发来的照片在黑暗中亮得刺眼——陈志远和年轻女职员头挨着头看手机，女人涂着桃红色指甲油的手指正点在他屏幕上。
她盯着照片看了十秒，突然听见防盗门开启的电子音。
"还没睡？"陈志远扯松领带，身上带着陌生的香水味。
林静把手机屏幕转向他："新项目需要贴这么近讨论？"
陈志远的瞳孔骤然收缩。他伸手要拿手机，她却猛地收回："人事部的李茜？还是行政部的王梦？"
"你调查我？"
"苏妍在你们年会现场拍的。"她声音很轻，"原来被裁员的人还能参加年会啊？"
这句话像撕开了某种伪装。陈志远一把抓起床头柜上的降压药瓶，白色药片哗啦啦撒了一地："你以为这些药是为什么吃的？"他的声音突然拔高，"公司给我三个月过渡期，要是找不到下家..."
"所以靠讨好女同事找门路？"
玻璃杯砸在墙上爆裂开来，碎片像冰雹般四溅。陈志远喘着粗气，太阳穴上的青筋突突直跳："那个项目能拿二十万奖金！李茜舅舅是甲方负责人！"
林静突然笑了。她弯腰捡起一片玻璃，锋利的边缘在指尖压出白痕："二十万？奥美给我的签约金是三十万。"
这句话彻底激怒了陈志远。他抓起衣柜里的西装外套狠狠摔在地上，定制纽扣崩飞出去，有一颗弹到林静锁骨上，留下个红点。
"你以为就你委屈？"他扯开衬衫领口，露出锁骨附近一片疹子，"医生说是压力性荨麻疹！每次面试被那些年轻人挑三拣四，回来还要看你摆脸色！"
主卧的响动惊醒了陈昊。少年光着脚站在走廊里，怀里还抱着明天要交的物理作业。透过门缝，他看见母亲手里反光的玻璃片，父亲通红的眼睛，以及满地狼藉像极了去年地震时教室里的场景。
"别吵了..."他声音发抖，却淹没在父亲的怒吼里。
"你知道最可笑的是什么吗？"陈志远踹翻了垃圾桶，"我今天收到少儿编程培训的offer，薪资只有从前三分之一——但想到能离那些破代码远点，我他妈居然松了口气！"
林静怔住了。她看着丈夫扭曲的面容，突然发现这个同床共枕二十年的男人，鬓角不知何时已经全白了。
小区外突然传来消防车的鸣笛声。后来才知道是隔壁楼有醉汉引发火警，但此刻刺耳的声响像极了地震警报。陈昊终于哭出声来，作业本散落一地。
林静手里的玻璃片掉了。她走向儿子时，陈志远也同时迈步。三个人的影子在走廊墙壁上摇晃，如同经历余震的建筑物。
7凌晨三点，林静发现书房还亮着灯。推开门，陈志远坐在电脑前，屏幕上显示着「40岁程序员转行」的搜索页面。
手边摊着她的菜谱笔记——每一页的空白处，都画着小小的广告创意草稿。
“奥美要外派你去新加坡？”他嗓子发哑。
“嗯。”
“……昊昊怎么办？”
她没回答，拿起他改到一半的简历——求职意向一栏写着：少儿编程讲师。
打印机嗡嗡作响，吐出两张崭新的纸。
8搬家那天，陈昊偷偷塞给她一本素描本：“妈，这个送你。”
翻到背面，歪歪扭扭写着一行字：「给我最酷的妈咪」。
机场里，陈志远突然抓住她的行李箱：“每周视频辅导昊昊作文……行吗？”
她挑眉，像二十岁第一次约会那样笑了：“工资按小时结算。”
电话那头，苏妍尖叫：“你居然没选老周！”
“急什么，”林静望向登机口，阳光透过玻璃洒在她脸上，“人生又不是单选题。
9
六个月后，新加坡滨海湾的灯光秀播映着林静团队的作品。陈志远的朋友圈更新了一张照片——儿子作文比赛一等奖的证书，标题是：《我的超人父母》。
屏幕微光里，两个中年人的聊天窗口同时亮起：
「降压药带了吗？」
「广告很棒，但女主角没你好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