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本是前朝公主,国破后,带着族人受北疆镇北侯府暗中庇护。
我与侯府世子燕朔风定下白首之约,却害他侯府满门一百二十多口被灭,八万将士惨死。血染边疆的那一天,我成了摄政王纪昀最宠爱的溪夫人。
燕朔风身受百刀,几近残废,带着滔天恨意斩断同心结,发誓再见必将我挫骨扬灰,要我血债血偿。
八年后,他复仇归来,踏平摄政王府,掘地三尺,却寻不到我的踪迹。
可他不知道,我早已被制成人皮灯笼,化作他日夜抚摸的香炉,融进他触手可及的血玉雕像里……
1
“公主……您说过要等燕将军的……他,他起兵了,就快打进来了,您再等等……”小婵扑倒在石床边,看着我毫无遮蔽、伤痕累累的身体,声音嘶哑,全身颤抖不止。
徒劳的挣扎。
我费力地……呼吸。每一次呼吸,都像有无数把刀,在残破的身体里进进出出。
左手,只剩下光秃秃的腕骨,在空气中突兀地伸着,像一截枯枝。
右臂,血肉模糊,白森森的骨头,从绽开的皮肉中刺出来,触目惊心。
后背,火烧火燎……整张皮,都被剥了去,黏腻的血水,一滴滴,落在石床上。
右腿……空荡荡的,膝盖以下,什么也没有了。
所有的伤口,血淋淋的敞着。
“没用的……小婵……”我努力扯出一丝笑,想安慰她,可牵动了脸上的伤口,疼得我直抽搐,“别……哭……”
每个字,都像从胸腔里硬挤出来的血沫,带着浓重的铁锈味。
“公主……您还有燕将军啊!他……他还不知道您受的苦,不知道您……”小婵急切地想说什么,却又哽住。
燕朔风……
这个名字,像一根针,狠狠刺进我残破的心脏。
我猛地一抽搐,更多的血,从伤口涌出,鲜血几乎染红了整个地面。
“公主!”小婵吓得尖叫,手忙脚乱地想按住我的伤口,却无从下手。
公主……
因为“公主”这个称呼,我恍惚了。
我曾是金尊玉贵的公主啊……
我在北疆爱上了那个骑在马上,英姿飒爽的少年将军。
我们一起狩猎,一起练剑,一起在星空下许下誓言。
可现在,一切都成了奢望。
我好像看到他了,他策马而来,带着熟悉的笑容,英俊的脸上,满是阳光。他向我伸出手,似乎要将我拉上马背……
“朔风……”我呢喃着,伸出残缺的右手,想要抓住那虚幻的影子。
“公主!您在叫燕将军?奴婢这就去……这就去找他!”小婵像是抓住了希望,猛地起身,就要往外冲。
“别去!”我猛地抓住她的衣角,指甲……不,我已经没有指甲了,我用残缺的手骨,死死扣住她的手腕。“找不到的……”
摄政王府,纪昀那个恶魔的囚笼,固若金汤。
更何况……
小婵愣愣地看着我,似乎不明白我的意思。
也好,不见也好。
我苦笑。
一百多口顾家人的性命,八万将士的亡魂,这血债,我如何还得清?
他恨我,是应该的。
“小婵,答应我……永远……不要告诉他真相……”我说得艰难,每一个字,都像从胸腔里挤出来的血沫。
“公主……”小婵的眼泪,大颗大颗地滴落在我的脸上,冰冷,绝望。
“求你……”
小婵哭着点头。
也好,我闭上眼,脑海中却全是燕朔风的影子。
要是能死在他的怀里,该多好……
每次依偎着他,他胸前都带着我送他的血珀,我颈上带着他送我的狼牙,那是我们彼此守护的承诺。
我的右手,只剩下一根小指,我下意识地摸向胸口……
空的。
什么也没有。
小婵似乎明白了什么,她慌乱地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布包,打开,颤抖着手,将里面的东西,缠绕在我的小指上。
冰凉的触感。
是半截同心结。
当初,我用我俩的头发和北疆红蚕丝,亲手编的。
他被贬流放时,曾一剑斩断。
我偷偷捡了回来,重新编好……可只找到了狼牙,血珀,不见了。
我不怪他,一点儿也不怪他。
我心疼他。
我用最后一丝力气,将同心结紧紧贴在胸口,感受着那微弱的,几乎不存在的温度。
仿佛,又回到了他的怀抱。
真好……
黑暗,彻底将我吞噬。
“公主——!”
小婵撕心裂肺的哭喊,越来越远……
2
我死了。
魂魄却还在。
我飘在空中,看着自己的尸体,冰冷、残破。
小婵跪在床边,紧紧攥着那半截断裂的同心结,哭得撕心裂肺。
“公主,奴婢一定带您去见燕将军……”
傻丫头,见不到了。
我伸出手,想摸摸她的头,可我的手,穿过了她的身体。
我,碰不到她了。
门,开了。
纪昀,那个恶魔。
他穿着华丽的曳撒,却掩盖不住眼底的疯狂。
“怀溪……我来了……”他低声说着,声音温柔得令人作呕。
他走到床边,想触摸我的身体。
不!
我尖叫,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她死了!不要你再伤害她!”小婵突然嘶吼,她猛地扑过来,用身体护住我的尸体。
纪昀皱眉,用力一脚,小婵便飞出去,撞在墙上,一口血喷了出来。
“小溪,你怎么这么不听话呢?”纪昀俯下身,手指轻轻划过我冰冷的脸颊,“我还有好多事没做完……我得让你亲眼看看,我为你做的宝贝,多漂亮……”
小婵挣扎着,想爬过来,却只是吐出更多的血,发出绝望的嘶喊。
“怀溪,对不起,我来晚了。都怪我,忙着你的‘礼物’……”纪昀的声音,温柔又残忍,“原谅我,好吗?”
他哭了,眼泪落在我的尸体上。
“怀溪,别怪我,好不好?”
他凑近,想要亲吻我。
不!
我拼命挣扎,想要阻止他,可我的手,一次次穿过他的身体。
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个恶魔,亵渎我的尸体。
“既然生前,我们一起造孽,那么,现在让我们一起,为我们的新皇,备一份大礼吧……哈哈哈哈……”
纪昀抱着我的尸体,狂笑着,走了。
小婵昏死在冰冷的地上,手里,还攥着那半截同心结。
我飘过去,想扶起她,可我,什么也做不了。
十天后。
燕家军攻破摄政王府。
曾经,这里是纪昀一手遮天操控傀儡皇帝的“皇宫”,百姓口中的“九千岁府”;如今,这里尸横遍野,血流成河。
燕朔风来了。
他一身染血的铠甲,提着剑,闯了进来。
“纪昀,陆怀溪在哪儿!”他厉声喝问,剑尖直指坐在太师椅上的纪昀。
纪昀衣衫凌乱,嘴角带血,却笑得猖狂。
“燕将军,这话问得奇怪。你不去皇宫,接管你的大位,跑到我这摄政王府,寻我的夫人做什么?”
夫人……
这两个字,像两把尖刀,狠狠刺进我的魂魄。
燕朔风猛地上前,一把揪住纪昀的衣领,将他提了起来。
“少废话!我问你,陆怀溪在哪儿!”
他的手指,因为用力而泛白,指节咯咯作响。
纪昀吃痛,却笑得更得意了。
“燕将军,你弄疼我了。”他挥手要拂开燕朔风的手。
燕朔风忍无可忍,一拳砸在纪昀脸上。
纪昀被打倒在地,嘴角流出更多的血,但他毫不在意,反而笑得更疯狂了。
“你一个阉人,也配有夫人?”燕朔风咬牙切齿,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燕将军此言差矣。”纪昀缓缓起身,用手背擦去嘴角的血,笑容阴冷而扭曲,“我们啊,有我们自己的玩法。你不知道,小溪……她在我身下,有多快活……三天三夜,下不了床……”
不!
我尖叫,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我看着燕朔风的眼睛,瞬间赤红,像要滴血。
他的身体,剧烈颤抖,手中长剑,嗡嗡作响。
“燕师兄,别听他胡说!陆怀溪是他最宠爱的夫人!他一定把她藏起来了!”凌霜华突然开口,她站在一旁,手里的剑对着纪昀。
凌霜华是武林盟主的女儿,燕朔风曾拜在他家门派下学艺。
“燕将军,我的夫人,我自然宠爱。怎么能让别人肖想呢?”纪昀看向燕朔风,笑容玩味,带着挑衅。
“你放心,我和你不同。”燕朔风的声音低沉而冰冷,“我是要杀了她,为我顾家一百二十人,为那八万将士,报仇!”
报仇……
他还是要杀我……
可我已经死了,他要如何再杀我一次啊。
纪昀突然大笑起来,笑得前仰后合,状若癫狂。
他挥手,两个小太监抬着一个东西,放在大殿中央。
“燕将军,这是我特地为你准备的……我和我的夫人,送你的贺礼。”
那是一个灯笼。
一个……
一个让我魂飞魄散、肝胆俱裂的灯笼。
惨白的灯光,从灯笼里透出来,带着一种诡异的阴森。
凌霜华似乎被灯笼吸引,她眼中闪过一丝惊艳,伸手想要去拿。
“好漂亮的灯笼……”
但燕朔风,更快。
他一把夺过灯笼,握在手中。
“这是什么?”他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带着一丝颤抖。
“我新做的宝贝。”纪昀得意地笑着,眼中闪烁着疯狂的光芒,“燕将军,你只要在这灯笼的每一面,都划上三十六刀……机关就会打开,里面有你想要的东西。”
三十六刀……
他要燕朔风,亲手……
我痛苦地闭上眼睛,不敢再看。
“这灯笼……很特别……”燕朔风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光滑……晶莹剔透……”
他的手指,轻轻地,轻轻地,抚摸着灯笼的表面,像是抚摸着一件稀世珍宝。
朔风……那是……
那是我啊……
我的肌肤……
3
燕朔风像一头失控的狮子,在摄政王府里横冲直撞。
他踹开一扇扇雕花木门,闯入一个个可能藏着我的房间。
可那里,空无一人。
只有奢华,和死寂。
终于,他停在了“栖凤殿”前。
这名字,真讽刺。
殿门被他粗暴推开,阳光裹挟着灰尘,涌了进来。
我看着他,一步步,踏进这金碧辉煌的囚笼。
鲛绡纱帐,波斯地毯,紫檀木的家具上,嵌着的宝石,闪着冷光。
“这就是陆怀溪住的地方?”他环顾四周,声音嘶哑,压抑着怒火。
“是啊,燕师兄。摄政王对她,可真是宠爱有加呢。”
凌霜华……
她跟在他身后,声音里,是掩饰不住的酸楚和得意。
燕朔风走到桌边,拿起一个金杯,端详。
“宠爱?”他冷笑,笑声里,满是嘲讽和恨意。
“砰!”
金杯被他摔得粉碎。
“这就是她过的日子……这就是她想要的荣华富贵……”他声音很轻,却像从胸腔最深处发出的怒吼。
不……不是这样的……
凌霜华还在煽风点火:“谁说不是呢?摄政王为了她,特意从西域找来了最名贵的龙涎香,熏得满殿都是。还有那‘夜月珠’,南海鲛人泣泪所化,世间罕有,那阉人眼都不眨就给她做了璎珞……”
“够了!”燕朔风突然怒吼,打断了凌霜华。
他的声音,颤抖,像压抑到极致的弦。
他走到床边,猛地掀开绣着鸳鸯戏水的锦缎被褥,一把扯下床头的香囊,摔在地上,踩得粉碎。
“她终究还是想继续做她的公主!她享受的这些,是用我顾家一百二十口人的性命,八万将士的鲜血换来的!”他咬牙切齿,每个字,都像一把淬毒的刀。
公主……
可笑,前朝大周,早就亡了。
父兄无能,国破家亡。
我带着残存的族人,像丧家之犬,逃到北疆。
是顾家,是燕朔风,收留了我们。
那里没有阴谋算计,只有猎猎的风,和自由的灵魂。
我们一起狩猎,一起练剑。
星空下,他说,等边关大捷,他要以将军夫人的礼仪,十里红妆迎娶我。
可还没等到迎娶,我就成了摄政王最得宠的“夫人”。
顾家一百二十口人,连同他指挥的那场战役,八万将士,都死了。
死在了我所谓的“荣宠”之下。
燕朔风拔出长剑,疯狂劈砍。
床榻,桌椅,屏风……
一切,都在他的剑下,化为齑粉。
“燕师兄,冷静点!”凌霜华假惺惺地劝着。
“冷静?你让我怎么冷静?!”他喘着粗气,双眼血红。
突然,他的目光,停在了角落。
那里,有一个博古架。
小婵,正从博古架后,一点一点,艰难地爬出来。
她浑身是血,气息奄奄。
纪昀囚禁折磨我,我已经很久不住在这栖凤殿了。
可这里,却是他们认为我最可能在的地方。
小婵是怕等不到人来,拼着最后一口气,从暗道里爬出来的吧。
“小婵……”我飘过去,想扶她,可我的手,穿过了她的身体。
燕朔风也看到了小婵,他认识她,我的贴身婢女。
他大步过去,站在小婵面前,居高临下,逼视她。
“陆怀溪呢!她在哪里!”他厉声问,声音冰冷。
“公主……公主她……”小婵虚弱地摇头,嘴唇翕动。
“说!她在哪里!”燕朔风加重语气,眼中是毫不掩饰的杀意。
“求求您……燕将军……求您……见见公主……”小婵用尽最后的力气,哀求。
“见她?我恨不得将她碎尸万段,挫骨扬灰!”燕朔风冷笑,笑声里,满是恨意。
小婵从怀中,掏出一样东西,颤抖着,举到燕朔风面前。
是同心结。
那半截,断裂的同心结。
燕朔风的瞳孔,猛地收缩。
“这是……”
“公主……她一直……都带着……她说……只要有它在……就相当于……和您……在一起……”小婵的声音,越来越微弱,断断续续。
燕朔风愣愣地看着那半截同心结。
眼中,闪过一丝迷茫,一丝痛苦,一丝……怀念?
可这些情绪,转瞬即逝。
“她以为,这样就能赎罪吗?这个贱人!做戏!她以为这样,我就会心软,放过她吗?!”他怒吼着,一把夺过同心结。
“不……”小婵想阻止,却晚了。
燕朔风抽出长剑,狠狠劈向同心结!
“当啷”一声,同心结上串着的狼牙,被劈成数截,碎落在地。
小婵发出绝望的嘶吼,挣扎着想去捡。
“留着这些脏东西做什么?和那个贱人一起陪葬吗?!”
燕朔风一脚将所有的碎片,踢向殿外的池塘。
“扑通,扑通……”
碎片落入水中,消失不见。
燕朔风转身,走向门口。
“搜!把整个摄政王府翻过来,也要把陆怀溪找出来!”
他下令。
凌霜华得意地应了一声。
士兵们四散而去。
我看着燕朔风,看着他眼中的仇恨,看着他决绝的背影。
我绝望了。
小婵用最后的力气,艰难地说:“燕将军……公主她……已经死了……您别找了……”
4
我飘荡在摄政王府正殿。
冰冷,空旷。
燕朔风,独自一人,跌坐在地上。
他看起来,精疲力竭。
多久了,他没合过眼,没好好休息?
他从怀中,缓缓取出一物。
我心一颤,猛地飘近。
是血珀。
北疆特有的血珀,红得像凝固的血。
红绳曾穿过狼牙的孔洞,系着那颗血珀。
狼牙是他送我的,血珀是我寻来送他的。
在北疆,他亲手猎了头狼王,得意地将狼牙送给我做定情物。
我打趣他,说定情信物不可轻易示人。
他便日日将狼牙贴身带着。直到我寻到这颗血珀。
他摩挲着血珀,眼神温柔,又转为迷茫。
仿佛我还在他身边。
我就在这里啊……
我飘过去,想抱抱他。
可我的身体,穿过了他的身体。
我,碰不到他了。
他的目光,突然一凝,落在了那盏灯笼上。
纪昀送来的,人皮灯笼。
他起身,走过去,拿起灯笼,细细端详。
“这……这触感……”他呢喃,手指轻轻摩挲。
突然,殿外一阵喧哗。
混乱中,灯笼被碰落,“啪”的一声,摔在地上。
灯笼滚了几圈,停在燕朔风脚边。
借着摇曳的灯光,他看到,灯笼上,有一道浅浅的疤痕。
“这道疤……”他的声音,颤抖,带着一丝不敢置信。
是啊,你当然记得。
那年,狼群围攻。为了救你,我被狼王咬住肩膀,生生扯下一块血肉。
你抱着我,心疼地落泪,发誓再也不让我受伤。
你说,这道疤,是你欠我的,要用一生来偿还。
他的手指,沿着疤痕,慢慢移动。
他发现了,疤痕旁边,那些细小、焦黑的痕迹。
那是纪昀的“杰作”。
他用烧红的烙铁,在我伤口旁,烙上他的名字——“纪昀”。
“昀”字扭曲,丑陋,像一条毒蛇。
我尖叫,挣扎,却被他死死按住。
“怀溪,这是我的印记。你逃不掉的。”他笑着,欣赏我的痛苦。
我只能用指甲,一点点,抠烂那些焦黑的皮肉……
燕朔风的手指,在颤抖。
他的眼睛,死死盯着,那些痕迹。
他厌恶地皱眉。
“将军!将军!”
徐骞,燕朔风的师弟,凌霜华的师兄。
他匆匆跑进来,神色慌张。
“那阉人不肯说出陆怀溪的下落!他说……只有您亲自去见他,他才肯说!”
燕朔风猛地丢开灯笼,转身,大步走了出去。
那被他厌恶的灯笼,被他随手丢开。
地牢里,阴冷,潮湿。
血腥味,令人作呕。
纪昀被绑在刑架上,浑身是血,奄奄一息。
可他,还在笑。
燕朔风进来,他笑得更疯狂了。
“燕……将军……你终于……来了……”
他断断续续地,哼唱着那些淫词艳曲。
“鸳鸯被,翡翠衾,芙蓉帐暖度春宵……”
“陆、怀、溪,身段妖,摄政王府乐逍遥……”
他强迫我听的,那些关于他如何“宠爱”我的曲子。
恶心!
“住口!”
燕朔风怒吼,一脚踢翻了火盆。
炭火四溅,照亮了纪昀扭曲的脸。
“我的……宝贝……我的宝贝……”他还在喃喃自语。
燕朔风拔出长剑,抵住纪昀的咽喉。
“我最后问你一次,陆怀溪在哪儿!”
纪昀突然停止了哼唱。
他看着燕朔风,眼中闪过一丝狡黠。
“燕将军,你不是要报仇吗?怎么,连仇人在哪儿都找不到?”
“你……”燕朔风额头青筋暴起。
“我的宝贝……那盏灯笼,如何啊?”纪昀虚弱地说着,眼神却亮得惊人,“那可是个好东西……燕将军,可要……好好珍惜啊……”
“闭嘴!”燕朔风的剑,又逼近了几分。
“怎么,燕将军恼羞成怒了?还是说……你根本不敢面对真相?”纪昀的声音,带着浓浓的嘲讽。
“你到底想说什么!”燕朔风的声音,嘶哑。
纪昀虚弱地笑着:“燕将军……想要名正言顺……登上皇位,总得……有个名头……不是吗?”
“玉玺在哪?”燕朔风打断他。
凌霜华,她突然冲上前,拦住了燕朔风。
“燕师兄!不能杀他!先问出玉玺的下落!”
“将军!大局为重啊!”
周围的人,都在劝他。
徐骞也开口了:“师兄,只有拿到玉玺,你才能名正言顺。师父的嘱托,武林的公道,都需要你!”
玉玺……
只有拿到玉玺,他才能名正言顺地登基,才能为顾家报仇。
“燕师兄!陆怀溪她生死未卜,但总能找到!现在最重要的是玉玺!我爹爹,他把整个武林都交给你了!你要对得起他,对得起天下人!”凌霜华的声音,尖锐而刺耳。
燕朔风的手,在颤抖。
他的眼中,是挣扎,是痛苦。
“燕将军……你只能……选一个……”纪昀看着燕朔风,眼神挑衅,“陆怀溪的下落……或者……玉玺……”
“我……我要知道……玉玺的下落!”
他,终究,还是,做出了选择。
纪昀笑了,笑得得意。
他凑近燕朔风的耳边,轻声说了几句话。
“燕朔风……陆怀溪……没选你……她是对的……自始至终……爱她最久的……最深的……是……是我……”
纪昀疯狂笑着。
燕朔风一剑刺穿了纪昀的心脏。
纪昀的笑声,戛然而止。
他死了。
燕朔风却像是失去了所有力气,颓然跪倒。
我飘到他身边,想安慰他。
可我,什么也做不了。
他突然冲出了地牢,回到了大殿,拿起那盏人皮灯笼。
纪昀死前还是告诉了燕朔风真相。
5
纪昀死前的话,还在我耳边回荡:
“灯影绰绰,美人如玉,三十六刀,魂归故里……”
燕朔风手里,拿着那盏灯笼,轻轻摩挲。
人皮灯笼。
我的……
他眼神迷茫,似乎在透过灯笼,寻找一个答案。
他的手指,停在了那道疤痕上。
那道,他曾经无数次抚摸、亲吻过的疤痕。
“这……不可能……”他呢喃,声音很轻,像是在自言自语,“只是巧合……”
他摇摇头,似乎想把这个荒谬的念头赶走。
“最近太累了……一定是幻觉……”
他将灯笼放在桌上,双手揉着太阳穴,眉头紧锁。
“纪昀那个阉贼,诡计多端,他怎么可能……用她的皮……”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带着一丝颤抖,一丝恐惧。
朔风……
我飘过去,想抱抱他。
“师弟呢?让他进来。”他突然开口,声音嘶哑。
很快,徐骞走了进来。
“将军,您找我?”徐骞躬身行礼。
“嗯。”燕朔风点点头,指着桌上的灯笼,“纪昀说,在这灯笼的每一面,划上三十六刀,就能打开机关。你来。”
徐骞接过灯笼,却有些犹豫:“将军,这灯笼……太过精致,属下怕……。”
燕朔风也有些迟疑:“确实。听说纪昀极擅机关巧术,贸然出手,恐有危险。”
他沉吟片刻,道:“这样,你去请教一下那位一直助我们的侠士,问问他,可有破解之法。”
徐骞的脸色,突然变得有些苍白,眼神闪烁,似乎有些心虚。
“师兄,那位侠士……他……”徐骞欲言又止。
“他怎么了?受伤了?”燕朔风追问。眼神里闪出一丝担忧。
徐骞只是看着他,迟迟不说话。
燕朔风有些着急,上前一步,看着他的眼睛,“到底怎么了?他是不是受伤了?”
徐骞微微侧过头,避开了燕朔风的目光。“他……他已经不在了……”
“不在了?什么意思?他去哪儿了?”燕朔风的声音中多了一丝疑惑,一丝茫然。
“他……他死了……”徐骞的声音,很低,带着一丝悲伤和无奈。
“死了?怎么可能……”燕朔风的声音有些发抖。
怎么会呢?那么厉害的人物。
虽然,他们未曾谋面,但这些年,一直有书信往来。
字里行间,他能感受到对方的才华和气魄。
他一直很感激那位侠士,视其为重要的盟友,甚至引为知己。
“师弟,你看着我的眼睛,告诉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燕朔风紧盯着徐骞,语气低沉。
徐骞深吸一口气,仿佛下定了决心,缓缓开口:
“将军,那位侠士……其实您也认识……”
“我认识?是谁?”燕朔风皱眉。
“她就是……陆怀溪……”
徐骞的话,像一道惊雷,劈在燕朔风头顶。
他愣住了。
“哈……”燕朔风突然笑了,笑声中带着一丝荒谬,一丝不敢置信,“师弟,你……你在开玩笑吧?这玩笑……可一点都不好笑……”
他笑着,笑着,眼泪却快要流下来。
“将军,属下没有开玩笑。”徐骞的声音,低沉而悲伤,“当初您被贬流放,那阉贼派人追杀,是陆姑娘……是她提前给我们通风报信,您才能躲过一劫。”
“还有,这些年,朝中的情报,都是陆姑娘,她冒着生死的危险,通过各种渠道,传给我们的……”徐骞看着燕朔风,眼神悲悯。
“我们能势如破竹,攻入京城,陆姑娘……她真的……功不可没……”
燕朔风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他的身体,微微颤抖着。
“不……不可能……她恨我……她恨不得我死……她怎么可能帮我……”他喃喃自语,像是在说服自己。
“陆怀溪,那个贪慕虚荣、背信弃义的贱人!”他突然咆哮起来,“她做这一切,不过是为了迷惑我!为了让我放松警惕,好让纪昀那个阉贼下手!对,一定是这样!”
他的声音,嘶哑,疯狂,带着无尽的愤怒和仇恨。
“没有她……我一样能赢……我不需要她的帮助……我燕朔风,不需要任何人的帮助,更不需要她的怜悯!”
他猛地一拳砸在桌上,桌上的茶杯,被震落在地,摔得粉碎。
他的手,被碎片划破,鲜血直流,但他却像感觉不到疼痛一样。
他只是死死地盯着徐骞,眼神中,是挣扎,是抗拒,是……害怕。
朔风……
我好难过……
原来,在你心里,我竟是这样不堪……
6
徐骞站在一旁,满脸担忧。
可我,什么也做不了。
我只能看着,看着他痛苦,看着他挣扎。
“将军……”徐骞犹豫着,上前一步。
燕朔风没有反应,像一座雕塑。
徐骞从怀中,掏出一叠纸,递到燕朔风面前。
“将军,您看看这个……”
燕朔风抬起头,眼神空洞,没有焦距。
“什么?”他声音嘶哑。
“这是……陆姑娘当年传给我们的情报……都是用暗语、密文写就的……”徐骞的声音,很轻,很缓。
燕朔风没有接,只是盯着那些纸,眼神抗拒。
“拿走!”他突然开口,声音冰冷。
他挥手,想把那些纸打掉。
徐骞连忙后退,将纸护在怀里。
“这些……都是假的……陆怀溪……她根本不懂这些……”燕朔风的声音,在颤抖。
是啊,我曾经,的确不懂。
当初,你教我燕家军独有的暗语密文。
你说,学会了它,无论我在哪里,你都能找到我。
可我,嫌它太难,太枯燥,我不肯学。
我总是缠着你,要你教我写“我爱你”。
你总是笑着,刮我的鼻子,说以后再教我。
后来……
“将军,也许……陆姑娘后来又学会了呢?”徐骞的声音,打断了我的回忆。
学会了?
为了谁?
为了纪昀那个阉贼吗?
燕朔风冷笑,笑声中,满是自嘲和悲凉。
“徐骞,你告诉我!这些……都是你伪造的,对不对?你只是想替陆怀溪开脱!”他猛地站起身,走到徐骞面前,逼视着他。
他的眼神,疯狂,绝望,像一头被逼到绝境的困兽。
“将军,属下没有!这些都是陆姑娘亲自传送出来的密报,千真万确!”徐骞摇头,眼神坚定。
“我不信!我不信!陆怀溪她恨我!她恨不得我死!她怎么可能帮我!”燕朔风咆哮着,一把揪住徐骞的衣领。
他的手,在颤抖。
他的心,也在颤抖。
突然,他像是想起了什么,猛地松开徐骞,转身冲了出去。
他去了哪里?
他要去求证。
他要知道真相。
他冲进我的寝殿。
空荡荡的。
只有小婵。
小婵躺在地上,奄奄一息。
“陆怀溪呢!这些密报,怎么回事!”他冲过去,蹲下身,盯着小婵,厉声问。
小婵看着他,眼神中,有恨,有怨,也有悲悯。
她不说话。
“说话!”燕朔风逼问。
小婵还是沉默。
“你以为你不说,我就不知道了吗?”燕朔风冷笑,“陆怀溪,那个贱人!她做这一切,不过是为了迷惑我!”
“不是的!”小婵突然爆发,用尽全身力气,对燕朔风怒吼。
“我们公主为了你,为了恭贺你的生辰,花了多少心思,才学会你们燕家军独有的暗语密文!你总以为我们公主背叛了你,可我们公主知道这些,却从来没有告诉过摄政王!她若真要背叛,何必如此?”
燕朔风愣住了。
他看着小婵,眼神中,闪过一丝茫然。
“暗语密文……她学的……?”
是啊,朔风。
我学的。
为了你。
“公主她……她为了学会这暗语……日夜苦读……手指都磨破了……”小婵的声音,嘶哑,带着哭腔。
“她还……她还……”
小婵突然哽咽,说不下去了。
“她还……怎么了……”燕朔风的声音,颤抖。
小婵深吸一口气,似乎下定了决心。
“她还……她还用自己的血……在那些密文上……做了标记……她说……这样……您就能……一眼认出……是她写的……”
血……标记……
燕朔风的脸色,瞬间苍白。
他想起,我曾经对他撒娇抱怨。
我说,那些暗语密文太难学,手指都磨疼了……
我用你送我的匕首,刺破手指,在每一封密信上,都留下了血印……
我说,这是我的标记,独一无二的标记。
可是他从未发现,从未怀疑过。
“我们公主……她这一生……过得太苦了……”小婵看着燕朔风,眼中悲哀,绝望,“她还不如……当初亡国的时候……就随她父兄去了呢……至少……不用受这些苦……不用……被自己最爱的人……这样误会……”
小婵的声音,越来越低。
她身子一歪,倒了下去。
“公主让我……不要说……可我忍不住……我还是说了……对不起……”她看着虚空,眼神涣散。
“她……还为我……做了什么……”燕朔风想继续问。
可小婵,闭上了眼睛,再也不开口了。
小婵……
我飘过去,想抱抱她,想谢谢她。
“燕师兄,刚有士兵来报,说找到了那阉贼的一处秘密宫殿,名叫‘囚心殿’。”
凌霜华突然闯进来,声音急切。
7
囚心殿……
这名字,像一根针,刺痛了我。
不……不要去……
“囚心殿?”燕朔风猛地起身,眼中闪过一丝光亮。
“对,我怀疑,陆怀溪就被关在那里。”凌霜华的声音,带着一丝得意。
燕朔风下令将小婵带到囚心殿附近。
他要当面问清楚。
可小婵,已经奄奄一息。
“这是……”小婵看着眼前的宫殿,虚弱地问。
“摄政王的囚心殿。将军怀疑陆怀溪就被关在这儿。”士兵回答。
“不……不要……”小婵挣扎着,想阻止,“你们……快去禀告将军……不要……进去……”
她还想说什么。
可凌霜华从小婵身后走出,眼神冰冷,她支开了其他人。
“还真是忠心啊,可惜,你的公主,马上就要……”
她蹲下身,冷笑着,从袖中抽出一把匕首。
手起刀落。
“公主……对不起……奴婢没用……奴婢……来陪您了……”
小婵看着囚心殿的方向,喃喃自语。
然后,她闭上了眼睛。
不!小婵!
我尖叫,却发不出声音。
我飘过去,想抱抱她。
可我什么也做不了。
我只能看着,看着她死去。
燕朔风站在殿前。
华丽,却阴森。
“囚心殿……好一个‘囚心’……”他看着匾额,眼神复杂。
“燕师兄,这宫殿看起来古怪,不如从长计议?”凌霜华的声音,虚伪的担忧。
“我等不了了。”燕朔风摇头,声音嘶哑,“我必须找到她,亲手……了结这一切。”
他走到殿门前。
门上,有一个龙头机关。
他伸手,转动龙头。
毒箭射出!
他侧身躲过,手臂却被擦伤。
果然有机关。
他再次观察,发现龙头下方,有一个小孔。
他从腰间取出我送他的玉佩,将玉佩的尖端插入孔中,轻轻转动。
那是……
我送他的玉佩。
他竟然,一直戴着。
“咔哒”一声,大门开了。
他推门而入。
凌霜华和士兵们,紧随其后。
我也飘了进去。
殿内,空旷,阴暗。
正中央,一个巨大的、未完成的血玉雕像。
一个……没有脸的……女人。
“这是……什么?”燕朔风的声音,嘶哑。
“好大的玉雕!”凌霜华故作惊讶。
“这玉……怎么是红色的?”有人疑惑。
“这雕像的眼睛……好逼真……”有人惊叹。
燕朔风走到雕像前。
雕像的手指,晶莹剔透。
但雕像的身形,却与我,惊人地相似。
“这身形……这手指……”他呢喃。
他的目光,落在了雕像那只空洞的眼睛上。
他感觉,那只“眼睛”,似乎在看着他。
“这眼睛……”他的声音,颤抖。
“燕师兄,这雕像虽然古怪,但或许与陆怀溪无关。我们还是先找找吧。”凌霜华打断他。
“把这雕像,搬出去!”燕朔风没有理会,对士兵下令。
几名工匠被请来查看。
“这雕像……像是羊脂白玉……”
“但这颜色……太奇怪了……像是被血染红的……”
“这眼睛……不像是宝石……倒像是……活物的眼睛……”
“要染红这么大一块玉,怕是要用……一个成年人全身的血……”
全身的血……
燕朔风脸色,瞬间苍白。
“这眼睛……我好像……在哪里见过……”他喃喃自语。
他想起,我的眼睛。
清澈,明亮……
他想起,纪昀的“礼物”……
我为了学暗语密文,用血做了标记……
这雕像的身形,手指,眼睛……
不……不可能……
纪昀对陆怀溪那么好,怎么会……这么残忍?
这不是真的……
“怀溪……”他呢喃。
“将军!刚有人来报,说伺候过陆怀溪的那个小丫鬟死了。”凌霜华又开口了。
又是她!
“死了?怎么死的?”燕朔风问。
“伤势过重,失血过多……”凌霜华的声音,带着一丝得意。
“哼,伺候纪昀的,没有好下场。陆怀溪选错了人。蠢货!”燕朔风的声音,冰冷,无情。
8
第二层门也被打开了。
更深,更暗的牢笼。
“囚心殿”深处,另一个房间。
金碧辉煌,却让我毛骨悚然。
墙上,色彩艳丽的壁画,扭曲如噩梦。
男女欢爱,酷刑折磨……交织在一起。
空气中,浓郁的香气,甜腻,却带着血腥味。
燕朔风,他走了进来。
他身后,跟着士兵,还有凌霜华。
“这是什么地方?”他声音嘶哑,环顾四周。
凌霜华故作惊讶:“这……难道是摄政王的寝宫?可怎么……”
我看到,房间中央,那些器具……
黄金的,白玉的,宝石的……
精致,奢华,却冰冷,残酷。
鞭子,夹子,针,烙铁……
不……不要看……
我闭上眼睛,却无法阻止那些画面,涌入脑海。
“说!这里是做什么的!”燕朔风的声音,冰冷,愤怒。
他抓住了一个小太监。
那小太监,与其他奴仆不同。
他没有吓得浑身发抖,也没有跪地求饶。
他只是低着头,看不清表情。
“回将军,这里是摄政王的……静心阁。”小太监的声音,平静,甚至带着一丝……恭敬。
“静心阁?”凌霜华抢先开口,语气中带着一丝嘲讽,“用这些东西静心?”
她指着那些刑具,故作不解。
小太监抬起头,看了凌霜华一眼,又迅速低下头。
“回这位小姐的话,这些……都是摄政王的心爱之物。”
“心爱之物?”凌霜华冷笑,“我看是刑具吧!”
“是刑具,也是心爱之物。”小太监不卑不亢地回答。
“对谁用刑?”燕朔风开口,声音低沉。
小太监沉默了片刻,缓缓开口:“摄政王……有时会带人来这里……”
“什么人?”燕朔风追问。
小太监抬起头,看向燕朔风,眼神平静,没有一丝波澜。
“陆……姑娘……”
燕朔风猛地后退一步,脸色苍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