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王婶脸上焦虑化为欣慰,我不禁想起二十五年前,同样的场景,却是截然不同的气氛。那时的王婶,可不是这副模样。“小周啊,你家小明又来我家串门了。”王婶站在院子里,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让左邻右舍都听见,“你也知道,我家老李在省城当处长,家里来往的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你家孩子……唉,你自己明白。”
那时的我,只是个拿着360块月薪的乡镇卫生院杂工,每天的工作就是给医生打下手、擦地板、整理病历。妻子早逝,留下一个刚上小学的儿子小明跟着我。儿子低着头,小声辩解:“爸,我就是想和小军玩一会儿。他们家有小霸王游戏机……”我蹲下来,抚平他衣领上细小的褶皱:“小明,爸爸答应你,等攒够钱,一定给你买一台更好的。”儿子抬起头,眼里噙着泪花:“可是要等到什么时候?李叔叔说,我们这样的人,一辈子都只能这样。”
李叔叔的话像一根刺,扎进了我的心里。那天晚上,我翻出了高中课本和在卫生院偷偷记下的医学笔记,一个念头在脑海里越来越清晰:我要学医!第二天一早,我鼓起勇气找到门诊部叶主任:“叶医生,我想跟您学医。”叶医生扶了扶眼镜,上下打量我一番:“小周,你初中毕业,想考执业医师证不容易。要不先从医师助理考起?”我坚定地摇了摇头:“不,我要考执业医师。请您教我!”
就这样,我开始了漫长而艰辛的学习之路。白天在卫生院干活,午休时间抓紧看书,晚上值班的时候就背医学术语。每个月省吃俭用,攒下的钱都用来买二手教材。邻居们经常看到我蹲在路灯下看书的身影,有人嘲笑:“这么大年纪了还读书?也不嫌累。”王婶的儿子小军路过时,总会扬起下巴,带着一丝不屑:“叔叔,您这样能考得上吗?”我只是笑笑,继续在本子上写着“心肌梗死的临床表现……”
三年后,我竟然真的通过了执业医师资格考试!又过了两年,我用攒下的钱,加上东拼西凑借来的一些,终于开了自己的小诊所。小明也争气,考上了省重点高中,后来又如愿进了医科大学。现在,他在省城最好的三甲医院当主治医师。
时间一晃,二十年过去了。有一天,小明回来看我,语气里带着一丝复杂的情绪:“爸,你知道吗?今天李叔来我们医院看病了。”我一边配药一边问:“哦?他不是在省城当处长吗?”小明顿了顿说:“早就退休了。他……”我知道他想说什么。李叔,也就是王婶的老公,当年那个总是在邻居面前炫耀自己家多么“体面”的李处长,如今生了重病,因为医疗费用高昂,不得不求助于我们这个他曾经看不起的“穷人家”的孩子。我平静地说:“该怎么治就怎么治。我们是医生。”
第二天,王婶来了,站在诊室门口,局促不安:“周医生……”我示意她坐下:“叫我老周就行。”她眼圈泛红:“对不起,那些年……”我递给她一杯水:“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老李叔的病,我和小明会尽力的。”诊室墙上挂着我和小明的行医执照,还有一张我们父子俩的合影,照片里,我们都穿着白大褂,笑得很开心。
半年后,李叔的病情稳定下来。王婶逢人就夸:“还是周医生父子有本事!你们是不知道,他们以前……”我总是笑着打断她:“王婶,该打针了。”
我的诊所现在每天都很忙,但我依然保持着一个习惯:遇到经济困难的病人,总会适当减免一些费用。“爸,你这样会亏本的。”小明有时会提醒我。我指着墙上自己写的那句话说:“记住,我们是从哪里走过来的。”那句话是:“生命面前人人平等,贫穷不是终点,傲慢不会永恒。”
昨天,一位衣着朴素的母亲带着孩子来看病。那孩子裤子上的补丁,让我想起了小明小时候。看完病,我偷偷塞给孩子一颗糖:“要好好学习啊!”孩子怯生生地说:“可是我们家很穷……”我摸了摸他的头:“穷不可怕。你看,二十五年前,叔叔家也很穷。但只要努力,天空总会亮起来的。”
傍晚,我收到了小明的信息:“爸,我准备回来跟你一起干了。咱们的诊所要改造扩建,让更多人看得起病。”
我站在诊所门口,看着来来往往的病人,想起二十五年前那个蹲在路灯下苦读的身影,想起那本布满笔记的医学教材,想起儿子书包上的补丁……诊所的招牌在夕阳下闪闪发光:“仁心诊所”。每天清晨,我都会最早来到诊所,穿上白大褂,口袋里装着听诊器和那本已经翻旧了的《内科学》。消毒水的味道和清晨的阳光交织在一起,提醒着我:新的一天又开始了。
二十五年,改变了很多事,很多人。但有些东西永远不会改变,那就是对生命的敬畏,对理想的坚持,对贫穷者的同情。我知道,这世界上最珍贵的不是成功时的光环,而是黑暗中不灭的那盏灯,是被轻视时的坚持,是贫穷时的尊严。人生路上,我们都是过客,有人把贫穷当终点,有人把傲慢当资本。但真正的光芒,往往来自于那些在逆境中依然坚持的人,他们用行动证明:命运的天平,从来都不会永远倾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