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磊摸出皱巴巴的体检报告时，手机屏还亮着"胃溃疡三期"的诊断书。北京出租屋里泡面盒子堆成小山，他突然想念起老家灶台上那口裂了缝的砂锅

程磊推开家门时，灶台上的砂锅正咕嘟作响。奶奶围着褪色的蓝布围裙，用筷子戳了戳肉块："火候到了，快来搭把手。"

铸铁锅盖掀开的刹那，热气一下子冲上来。三十八块五花肉在酱汤里轻轻晃着，每块都切得方正正，肥瘦叠得像千层糕。暗红的糖色裹着肉皮，油亮亮地反着光，像是刷了层蜂蜜。

"筷子扎进去要噗嗤响。"奶奶挑起块肉，琥珀色的汤汁顺着纹路往下滴。肥肉颤巍巍的透着光，像冻住的猪油膏。程磊凑近闻了闻，焦糖香混着绍兴黄酒的醇厚，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桂花香——准是奶奶又往料包里添了干桂花

夹起块肉吹了吹，牙齿刚碰上肉皮就陷进去了。肥肉化成满口油香，瘦肉丝丝缕缕吸饱了酱汁，舌头一抿就散开。程磊眯起眼，尝出里头藏着话梅的酸，八成是奶奶拿话梅代替了冰糖炒糖色。

"慢着吃。"奶奶拍开他伸向第二块的筷子，舀了勺汤汁浇在米饭上。雪白的饭粒瞬间染成酱色，油珠子在米粒间滚来滚去。程磊扒拉一大口，米香混着肉香在嘴里爆开，烫得直吸气。

砂锅里，八角和桂皮在汤里翻着跟头。忽然"啪"地爆开个油泡，溅起星点汤汁，在灶台上凝成糖珠。奶奶拿筷子头蘸了点递过来："尝尝这个，锅边的才香。"程磊舔了舔，焦糖的苦香混着铁锅的金属味，竟比肉还馋人。

窗台上晒着的陈皮忽然被风掀开一角，程磊想起小时候咳嗽，奶奶总把陈皮切碎了拌进肉里。这会儿咬到的陈皮丝还带着阳光的燥香，把油腻劲儿全解了。

锅底结着层黑亮的锅巴，奶奶铲起块放进他碗里。牙齿咬上去"咔嚓"响，脆壳里涌出浓缩的酱香，咸甜里透着微微糊味。程磊突然记起高三晚自习回家，奶奶总把烧糊的锅巴说成是特意给他烤的零嘴。

电饭煲"叮"地跳闸，奶奶掀开锅盖，水蒸气糊了眼镜。程磊就着朦胧的雾气，把最后一块肉连汤带水扣在饭上。米粒吸饱了油汁，嚼起来又糯又弹，嘴角都粘着亮晶晶的油花。

洗碗时发现砂锅底裂了条缝，奶奶拿糯米粉调了糊仔细抹上："这锅养了二十年，离了它可烧不出这味儿。"程磊摸着锅沿七道深浅不一的划痕——打从他十五岁学烧肉起，每年除夕都要添道新伤。

奶奶忽然往他手里塞了块老姜："当年你爷爷走时，我就是拿姜末混着糖色抹锅底。"龟裂的砂锅在月光下泛着油光，二十年积攒的肉香从裂缝里渗出来，凝成琥珀色的泪痕。

月光爬上灶台时，程磊把手机塞给奶奶："给您装个做菜APP。"老人摆摆手，从铁皮盒里摸出包陈皮："记着，好味道都在这些零碎里。"砂锅在文火上轻轻摇晃，明天这锅肉，又该添新故事了

返程高铁上，程磊打开保鲜盒。凝固的肉冻里嵌着瓣八角，像封存时光的琥珀。他忽然读懂奶奶说的"养锅"——那七道划痕里，藏着他高考落榜时的焦糊、第一次领薪水的甜香，还有此刻化在舌尖的，带着姜味的回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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