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题:《热 流 | 邹雨辰》
清明时节的深圳还是阴冷而湿润的,仿佛水雾揉动着肌肤。乡间祠堂边的小池应该比春节时充盈些了。芦苇丛横卧着,斜睨着,像醉倒的人。老墙已经和天空融在一起,一片灰蓝色的斑块。
院子角落是一根矗立了不知多少年的钢管,比肩墙外的老树,往后还会不知道再矗立多少年。春节时会挂上轰鸣而漫长的鞭炮。倘若是小时候,不论是父母,抑或是亲戚这会儿总有人突然过来帮我捂住耳朵。温暖的手心能让我感受到脸上解冻的汗毛。
进入正堂先是四水归堂的设计。雨露静悄悄地挂在瓦片上,时而漏进天井里。砖砌的井口裹上油绿而黏腻的苔藓,泛出哑光,冗缀尘垢。
在室内窝久了错以为祠堂里也暖和,其实寒冷早驱使着“高傲地”依旧短袖出门的我赶紧把一些供品的塑料膜撕开。仿佛“运动”一下能更暖和似的。贡品是常规的白切鸡、猪肉、米饼、茶酒……父亲点燃三根红烛插在宋状元远祖的牌位前,这是最高的牌位,紧接着是“本堂地主”。我则需把红烛插在天井边的“地主”牌位前。我猜想着“地主”是“土地神”的意思,但没有开口问。我与父亲都保持着默契,只鸟鸣会霎时间划开冷寂。

墙上是一大排香炉,我挨个插上五根香。几缕飘渺的群青色烟雾将香气填满正堂后又顺着天井的方向流向屋顶。还在我沉浸时,父亲便喊我去跪拜牌位了。大抵是因为从小听着饭桌上的长辈争论,没有刻意学客家话也听得懂父亲的祷告词。我渴望做一个了解广东各文化尤其方言演化过程的人,有一股文脉牵动着我做各种资料的搜集和学习,当然也包括和朋友讨论和记录。
一粒粒灰烬被风吹出门外,勾起我小时对玩火的某种渴求。一个天性未尽的人,哪里会不喜欢玩火呢?看着纸从彩色变成灰白而松软的碎屑,热情洋溢的火焰随着木棍的翻动窜出火盆。长辈会害怕烧伤事故而让孩子站在一旁看着,这次父亲像听见心里话似的主动把棍子递给我。
热流从手心爬上手臂,到脖颈、腰身,最后到我的脸颊与心胸。每一根汗毛都开始运转,浮动。
“哇,来把这大豪宅烧过去。”父亲笑着说。
豪宅当然是纸做的,看起来甚至有些戏剧性。其实还有“西装”、“金条”、“仆人”……看来活着的时候是包租公、包租婆,在地底下也得是包租公、包租婆。

祠堂里什么都没有,只有我、父亲和一团火。可祠堂里也什么都有,有祖先、和一股梦想的热流绵延至今。一个对抗命运的梦,驱散后辈面对挫折时消极的心理。一个曲水流觞的梦,努力将人称之为“集体记忆”、“文化”之类的东西酿成一壶醇香的酒,保存到孩子终于成人时的宴会上喝。
“见到你最近在做各种学习研究爷爷很高兴,我认为学习这方面将来是很有希望的……”爷爷自己也是这般的人,我更觉得自己在冥冥之中走上和他同样的道路。虽然我认为他只知道我喜欢看族谱和县志、听他絮絮叨叨一大堆年轻时深圳的故事。但他确实眼里又燃起某种希望。
这梦的酒杯终于顺水流到我的面前了,我一饮而尽,陶醉不知东方之既白……
作者简介
邹雨辰,深圳坪山人,现南山外国语学校(集团)高级中学学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