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当警察以来遇到的第一起命案,就棘手得让我挠头。
报案人光说有命案发生,但一没看到死者,二没找到案发现场。
这调查怎么进行下去?
直到谜团层层解开,最后的真相让我大吃一惊。
1
接到命案报警电话后,我火速赶到高家庄幸福农家乐。
眼前一幕却让我费解。
院子当中,三个人正光着膀子在喝酒。
高强是农家乐老板。
孙茂才我是认识的。
他早先因盗窃入狱,刑满释放后开个面包车晃荡瞎混,是我们派出所的「名人常客」。
吴美安我是第一次见,他身材高大魁梧,皮肤黝黑,光头,肩膀上还有纹身。
「警官说这里有凶杀案,请问,谁死了?」
吴美安说话时,眼神口气都很不屑。
虽说警察不能感性,但坦白说,我第一眼见吴美安,就觉得他是跟孙茂才一样的人。
皮肤黝黑,光头,肩膀上还有纹身。
吴美安是旅游公司老板,这次来高家庄准备投资搞民宿。
高强孙茂才接待过吴美安的客户,这三人早就认识。
三人从下午开始一直在高强家喝酒,未曾离开,这期间也没有任何人来过。
「警官说这里有凶杀案,请问,谁死了?」
吴美安说话时,眼神口气都很不屑。
我却一时不知道怎么答复。
谁是嫌疑人?谁是受害者?第一案发现场在哪?抛尸地点?
这些命案关键信息全部空白。
更奇怪的是,谁是报案人,我们都不知道?
2
就在这时,法医组的同事们也到了。
听到警笛声时,我正好对上吴美安的眼神,他好像一直在盯着我看,但很快移开了视线。
我说不准,他脸上转瞬即逝的表情,是不是慌乱?
「查查报案电话。」
刑警队的同志念出了一个号码,高强翻着手机,突然扑向一旁的孙茂才。
「孙癞头,你他妈的阴我。」
「高强,你好好说话,真动手你不是个。」
我夺过高强的手机,看到刚才那个号码的备注,是孙癞头。
是孙茂才报的警,可他为啥不承认自己是报警人呢?
「我真没报警,如果我撒谎,天打五雷轰。」
按照孙茂才的说法,这个手机半月前丢了,他还没顾上去销号。
其他同事开始检查院子,我发现吴美安时不时地瞟向靠大门口边上的那间屋子。
我快到那间屋子门口时,就听到有人大喊着「抓住他」。
吴美安要跑。
3
吴美安很快被抓住,一个快喝醉的人,跑不快。
我们在那间屋子里,找到了一个有血迹的胸罩,还有几根长头发。
高强作证,吴美安这几天一直住在那间屋里。
「跑什么?」
「警官,我尿急行不行?」
「吴美安,我们现在怀疑你有重大作案嫌疑,老实交代!」
吴美安居然笑了,尽管他已经被上了手铐,半边脸全是土。
「谁死了?我杀了谁?」
「那这带血的内衣,你怎么解释?」
「这又不是我家,要解释也是高强解释。」
吴美安说完后闭上眼,摇着头哼着小曲,还用手铐打拍子。
我完全有理由相信,这不是个好人,他要比孙茂才高出几个段位。
孙茂才自看到带血的内衣后,像被吓坏了,此刻还蹲在墙角,一声不吭。
而吴美安呢,对我们的呵斥不管不顾,一副你能奈我何的样子。
他敢这么嚣张,也是因为我们没发现其他线索,那间屋子里没有其它任何痕迹,可以排除是凶案现场。
就像他问了两次的问题,死的人是谁?
第二天上午,县公安局的技术鉴定科就给出了鉴定结果。
内衣上没有提取到任何人的指纹,DNA数据比对也没有结果。
这份鉴定啥都证明不了。
可吴美安看房间时那么紧张,还想逃跑,这是为什么?
4
第一次审问吴美安。
吴美安似乎对鉴定结果心中有数,闭着眼晃脑袋,还微摇着身子。
长这么大,我还从未有过这么强烈的,想打一个人的冲动。
「说,把尸体藏哪儿了?」
吴美安不紧不慢地说着:
「警官啊,你不要吓我,谁死了都不知道,手铐就给我戴上了?」
又被「谁死了」的问题卡住了,吴美安咬定了这一点。
直到问询孙茂才时,他说的一件事,让我们有了新的思路。
大约半年前吴美安来过一次,他们三人喝酒,吴美安当面让他和高强安排特殊服务,说城里的没意思,想找个村姑。
我对吴美安有偏见,或许在我的潜意识里,他就该是个烧杀抢掠的角色,没有为什么?
他的言行态度让我愤怒。
这样的偏见和愤怒,让我忘记了,一个命案发生,首要是杀人动机。
吴美安一个外乡人独自来高家庄,他会因为什么去杀一个女人?
5
我们从作案动机入手,第二次审问吴美安。
「警官啊,我有权保持沉默吗?」
「你是有权保持沉默,但这会摸排人员已经拿着你的照片出发了,你一个外乡人,辨识度又这么高,我不相信查不到任何消息。」
「警官,找不到死者就立不了命案,咱们做个交易如何?」
「吴美安,这里是刑警队,你给我老实点。」
「命案我帮你们立,顺带送你们一个仙人跳敲诈案,我的条件是要跟他俩当面对质。」
这场当面对质让我印象深刻,它差一点就成为我警察生涯的污点。
谁都没想到,吴美安居然会用挟持高强的方式报案。
「高强,你收了老子的钱还坑老子,我弄死你!」
吴美安趁高强进门的间隙,用戴着的手铐勒住高强的脖子,并恶狠狠地盯着孙茂才。
我把孙茂才护在事后,不停地安抚着吴美安的情绪。
「吴美安,你目前只是有嫌疑,高强如果发生意外,你这辈子就完了。」
吴美安稍稍松了劲,我紧张的神经也稍稍放松了一下。
我无法想象,如果一个嫌疑人在刑警队会议室杀了协助调查的人,还当着警察的面。
这种事该如何收场?
吴美安说话时很激动,但条理清晰,一口蹩脚普通话,有粤语腔,还有台湾腔。
「我拿钱给孙茂才,让他帮我找村姑happy一下。孙说村里人不敢外出开房,他让我在高强的农家乐等,我就拧了那个女人几把,然后高强冲进来,说我强奸他老婆。」
「你胡说,你胡说!」
我把情绪激动的孙茂才按回到座位上,示意吴美安继续讲。
「然后孙茂才就进来了,说他没找到合适的人。鬼才信他的话。孙茂才指责我不该强奸他朋友的老婆,让我赔钱私了,色字头上一把刀,我没想到这种地方也有人玩仙人跳。」
「我混社会蛮久了,不是怕事,可高强给我看的视频拍得那么清楚,这个变态肯定在房间里装了摄像头的。」
「我付了3万块,高强当我面删了那个视频。孙茂才昨天打电话给我,说是有误会,要把钱还给我。还钱我当然乐意了,没想到这两个家伙是骗我过来,还要报警抓我。」
「那个女人是不是你们弄死的,要栽赃给我?」
吴美安的话让我大吃一惊,他说的「那个女人」,很可能就是命案的受害者。
命案侦查没有头绪,又爆出个敲诈勒索案,高强和孙茂才从协助调查,变成了嫌疑人。
和高孙二人当面对质,是吴美安主动提出的,我当时就隐隐觉得他还有别的目的。
从高强家逃跑未果,到这会儿又挟持高强。
吴美安的一系列反常行为,是为了掩饰什么?
6
吴美安放开高强前,跟我们谈条件。
「这俩人也得戴手铐,不能放他们离开。警官,我不是信不过你们,我是一个外乡人,我也知道高强的爸爸是村长」
表面上看,案情已基本清楚了。
孙茂才和高强,还有那个遇害的女人,三人是一个团伙。
就是所谓的仙人跳,敲诈勒索。
孙茂才看到吴美安出手阔绰,便联合高强做局,讹了吴美安一笔。
事后做局的三人起了矛盾,或许是分赃不均。
高孙二人杀了那个女的,然后哄骗吴美安到高强家,试图用血内衣嫁祸给吴美安。
报警的应该就是孙茂才,他把手机扔了或者藏起来了。
现在的关键,就是审问高强孙茂才,指认凶案现场,找到受害人尸体。
可吴美安呢?
他似乎是本件事的受害者,被做局敲诈,被诬陷。
按理说他应该配合我们的工作。
但恰恰相反,他在高强家就试图逃跑,在警局挟持高强,这些行为要比嫖娼未遂严重很多。
在高强家他嚣张,在这儿他威胁挑衅我们。
经过这次当面对质后,案情的迷雾似乎越来越重。
可吴美安谈到的一个细节引起我们注意。
而这个细节将成为侦破本案转折点的关键证据。
7
吴美安在对高强孙茂才的指控中提到了房间内的监控。
拿到搜查令,我们迅速赶往高强的农家乐。
总共16间客房,5间装有摄像头,其中就包括搜出带血内衣的那间屋子。
高强的房间里,我们找到一台笔记本电脑,还有一部关着的手机。
临走前,不顾高强爸爸的再三求情,我们在农家乐大门口拉上了警戒线。
技术组的同事很快就解锁了电脑和手机,里面的东西让我们大吃一惊。
电脑里几乎装满了视频文件,最早的视频拍摄于四年前。
我注意到,所有的视频中出现的女人,是同一个人。
手机里都是视频片段,还有些照片。
这部手机唯一的通话记录是10086,微信里总共2个好友,经调查一个是高强,另一个是孙茂才。
最后一次转账记录是一年前。
这个微信给高强转了2万,给孙茂才转了1万。
与此同时,走访摸排的同事也查到一些信息。
高家庄的村民反馈,高强的妻子好像因为精神失常走失一年多了,但公安局没有报案记录。
人丢了都不报警,高强身上的谜团越来越大了。
我们把视频中女人的照片截图打印,拿给吴美安辨认。
看到照片,吴美安使劲砸了几下桌子,又用戴着手铐的手砸自己的额头。
「你们找到这个女人了?」
「还没有。」
不久之后我才明白,吴美安激动的真正原因。
案子查到这一步,我们以为离真相很近了。
这么多证据面前,高强和孙茂才一定会认罪伏法的。
8
我对孙茂才比较熟,决定先从他这里打开突破口。
「孙茂才,这里是刑警队,不像在派出所批评你几句就可以了事。」
「韩警官,我真不知道血奶罩的事。」
孙茂才身体前倾,两只手来回搓着,说话时始终低着头。
「认识她吗?」
我把照片拍到了孙茂才面前。
他眉头微微一皱,然后揉着太阳穴的位置,像是在想什么事情。
「这是高强那走丢的傻媳妇,别看她傻,其实骚得很,经常往男人被窝里钻。」
说完孙茂才便缓缓靠在椅子上,眯着眼,还翘起了二郎腿。
我顿感不妙,他现在这副表情,我之前在派出所见过很多次了。
这绝对不是要坦白交代的样子。
我把偷拍的视频拿给孙茂才看,就像吴美安举报时说的那样,一些视频中有他冲进屋里的片段。
「仙人跳是怎么回事?」
「韩警官,我进去是为了阻止冲突的,这是见义勇为,不是敲诈勒索。」
从审讯室出来,我一连抽了几根烟。
孙茂才的反应就像变了个人,我想不通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
提审孙茂才是失败的,而接下来审问高强,直接让我们陷入了被动局面。
高强似乎从刚才被挟持的情绪中恢复过来了,我们还没开口询问,他先开口了。
「我要上法院告他,吴美安诬陷我,他还差点要了我的命。」
「手机电脑都是我那傻媳妇的,里面有啥内容我也不知道。」
「摄像头绝对不是我装的,你们去查指纹。」
一连串的话术,像是提前准备好的。
而且不同于孙茂才的前后反差,高强始终底气十足,眼神凶狠。
「你爱人走失了,为什么不报警?」
「报警就能找到吗?」
高强反将了我们一军。
我只得又来到吴美安面前,看能不能从他这儿再挖点线索。
「高强说你诬陷挟持,他准备去法院告你。」
没想到,吴美安沉默了一会便开始笑。
「去法院告我?太好了,现在就让他去鉴定验伤。」
「吴美安,你什么态度?」
「一个外乡人的态度,算了,指望你们也撬不开他们的嘴,法院见。」
吴美安闭上眼,没再说一句话。
9
审讯不顺利,一个棘手的问题摆到我们面前。
即便我们连轴转,但24小时很快就到了。
吴美安因挟持高强,我们可以继续对他采取留置措施。
但高强和孙茂才,得放了。
案情分析大会上,走访小组,技术鉴定科,物证科等先后发言,同步调查信息。
我站在白板前,一边听,一边画箭头写关键字。
吴美安举报高强敲诈勒索。
可我们在手机电脑里,没有找到吴美安的视频片段。
而且这些视频都是在一年前拍摄的。
高强坚称不知道偷拍的视频,把一切责任都推到他走失的媳妇头上。
吴美安却说高强收到钱之后当他面删了。
就现有的证据,无法证实二人谁在说谎。
至于吴美安口中的杀人栽赃。
据孙茂才交代,这部手机于半月前遗失,通过调取通话记录,这个号半个月内只打出过一次电话,就是我们当晚接到的报警电话。
吴美安这次来高家庄是临时行为,孙茂才不可能半月前就开始谋划。
眼下是有很多证据,但仔细梳理,我们缺乏给某个人定罪的完整证据链。
就在这时,我突然想起吴美安挑衅的眼神,还有他不止一次问的问题:「我杀了谁?」
对,关键点就是那个女人。
报案人明确说有个女人在高强的农家乐被杀,他看见的女受害人是谁?
和那件带血内衣的主人是同一个人吗?
吴美安和孙茂才辨认过视频中的女人,是高强的老婆,也是仙人跳的关键成员。
可她一年前就走失了。
可吴美安却言之凿凿地说看见了这个女人。
有没有可能,死的这个女人就是高强的老婆。
找到报案人或找到高强的媳妇,这两个难点,至少突破一个。
现在想想,所有的疑点都出自吴美安的口中。
他似乎在操纵整个案情。
这个人,太可气了。
眼下突破案情的关键点,在高强身上。
我决定以伤情鉴定为由,将高强转移到县医院,并安排专人陪护。
只放孙茂才一个人回去。
10
吴美安突然提出要见自己的律师,商讨与高强和解的条件。
我陪同吴美安的律师,一起在医院病房见了高强。
我怀疑吴美安欠了这律师很多钱,他根本不像来劝和的。
他更像是担心高强不追究吴美安的责任,来点火的。
我知道他在煽风点火,但我没有阻止,我也很希望高强起诉吴美安。
「我们陈老板是有钱,但喂狗都强过给你。」
「你就一直躺在这里,最好住到死。」
「是男人就去告,别想着讹钱。」
高强成功被激怒了。
可就在高强发起诉讼申请后,案情突然产生了重大转折。
我们查到吴美安的身份信息是假的。
吴美安爽快地承认了自己用的是假名字。
他还承认那个凶杀案的报警人就是他。
居然是他报的警。
吴美安说话时很平静,但我的内心早已翻江倒海。
他给警察报案,说有女人被杀,然后他又问警察,被杀的女人是谁?
他在命案现场当着警察的面逃跑,让自己成为最大的嫌疑人。
他在刑警队会议室挟持高强,是为了给自己伸冤。
这不是什么狗血剧情,这是在拿我们警察当猴耍。
「吴美安,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你一直让我处在愤怒和失去理智的边缘。
「我不是吓唬你,如果你还想耍我们,我豁出去脱警服,也要跟你死磕到底。」
要不是隔着桌子,我肯定会抽他。
可吴美安还是一脸平静,甚至连一丝歉意都没有。
「我在孙茂才的面包车上拿走了他的手机,他的开机密码就是在屏幕画个Z,那天打完报警电话,我把手机塞到了农家乐卫生间的吊顶里。」
「庭审时带上孙茂才的手机,我会让你知道你想知道的一切。」
说完后,吴美安不再回答我的任何问题。
他要了支烟,一边抽一边死死地盯着我看。
我也以凶狠的眼神迎着他。
我倒要看看,他还敢耍什么花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