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今年过年回不回来？咱几年没见了，见个面行不行？”

母亲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过来，有点低哑，夹着几分试探。

我握着手机，半天没吭声。

窗外飘着雪，厂区的灯光透过灰蒙蒙的窗玻璃，显得有些暗。我心里也跟着堵得慌。

“回不回来？”母亲又问了一句，声音小了些，像是怕我听见，又怕我听不见。

“还不知道呢，这几天厂里忙，年三十才能放假，看情况吧。”我随口回了一句，匆匆挂了电话。

放下手机，我盯着窗外的雪花发了会儿呆。

母亲那句话在脑子里绕来绕去，“咱几年没见了。”

我这才反应过来，确实有好几年没见她了。

小时候盼着她回来，现在却不太敢见了。

说实话，想不起来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对“回家”这两个字有点抵触了。

厂里的宿舍冷得像冰窖，床板硬得硌人，我却觉得比家里舒服。

家？那个地方早就没了“家”的味道。

父亲走得早，母亲又改嫁，家里就剩下奶奶和我。奶奶年纪大了，腿脚也不好，天天在炕上坐着，偶尔出去晒晒太阳。

我几岁的时候不懂事，总觉得母亲走得太快，像是扔下我和奶奶不管了。可后来慢慢长大了，才明白她也不容易。

村里人一直议论，说她改嫁怎么怎么的，说她新家日子过得不咋样，说她婆婆对她刻薄。

可这些年，我也没问过她过得咋样。

她偶尔回来一趟，提点水果和吃的，坐在炕上跟奶奶聊两句，转眼就走了。

走的时候，我看着她的背影，觉得陌生又熟悉。

不是没见过她哭。

小时候有一回，她骑着二八大杠来学校找我。

冬天的风刮在脸上像刀子一样，我穿着单薄的棉衣站在校门口，看着她从车后座拎出一个包。

包里装满了水果和零食，还有两包方便面。

“这些你拿回去吃，别跟奶奶抢。”她笑着说，眼圈却红了。

村里有人路过，看到她还打了个招呼：“哟，这不是你妈吗？又来送东西了啊。”

她勉强笑了笑，等人走远了，眼泪一下子就掉下来了。

我当时年纪小，不懂她为啥哭，只顾着低头啃苹果。

后来才知道，那时候她过得不好，婆婆天天骂她，她自己都舍不得吃的东西，攒了几天给我送过来。

可这些事都是别人告诉我的，她从来没提过。

母亲这个人，总是爱笑，可那笑里藏着太多东西。

这些年，我习惯了电话里听她问长问短，却不习惯面对面听她说话。

见面了能聊啥呢？

她问我过得咋样，我能说啥？说工资低，房租高，吃不好穿不好？

她还能帮我啥呢？

想了半天，我还是没给她回电话，也没答应过年回去。

厂里工作忙，腊月二十八才放假。晚上加完班，外面又下起了大雪，工友们都在收拾行李准备回家，我却迟迟不动。

宿舍里静得吓人，只有墙角的暖风机嗡嗡作响。

我翻出手机，看到母亲早上又发了一条语音，“要是能回来，就回来一趟吧，我想见见你。”

语气还是轻飘飘的，像是怕我拒绝，又怕我答应。

我盯着那条语音听了好几遍，心里忽然有点发酸。

后来也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我订了票，收拾了行李，往家赶。

到了村口，天已经黑透了，路边的雪被车轮压得硬邦邦的，月光照在上面，亮得刺眼。

老远就看见母亲站在路边，身上裹着一件旧棉袄，脚上穿着一双破胶鞋，头发乱糟糟的。

“妈。”我喊了一声，声音不大，但她听见了，一下子转过头来。

她看到我时，愣了好几秒，嘴角动了动，眼圈红了。

“回来了啊？”她走过来，接过我手里的行李袋，“路上累坏了吧？冻着没？”

我摇了摇头，跟在她身后往家走。

进了屋，我才发现她过得并不好。

屋里冷得像冰窖，炕上的被子旧得发黄，厨房里挂着半截腊肠，油烟机早就坏了。

“家里啥都没有，凑合着吃点吧。”她从锅里端出一碗热腾腾的面条，里面卧着两个荷包蛋。

“小时候你爱吃鸡蛋面，我记得呢。”她笑着说，眼角却偷偷瞄着我。

我低头吃了一口，眼泪差点掉下来。

吃完饭，我坐在炕上跟她聊了会儿天。

她问我最近过得咋样，我随便找了些好听的说。

她叹了口气，“你小时候不爱说话，现在长大了也是。”

我抬头看着她，发现她的脸比我记忆中苍老了许多，眼角的皱纹像沟壑一样，手上全是冻疮。

那一刻，我忽然觉得有点心疼。

第二天一早，母亲带着我去集镇上买年货。

一路上她不停地问我对象和孩子咋没来，我只说孩子小，怕冷。

她听了没再说话，低着头默默往前走。

到了集镇，她买了一大堆东西，还偷偷塞给我两千块钱，“拿着，回去给孩子买点好吃的。”

这钱我不想要，可她硬塞到我兜里，还瞪了我一眼：“嫌少啊？嫌少我再去给你凑！”

我赶紧摆手，心里却像堵了块大石头。

回去的路上，她忽然停下脚步，转头看着我：“你能不能，明年把孩子带回来？就算远远看看也行。”

我愣了一下，点了点头。

母亲笑了，笑得像个孩子一样。

回到厂里，我翻出母亲塞给我的那两千块，发了会儿呆。

手机里还有她前几天发的语音，“咱几年没见了，见个面行不行？”

我忽然觉得，这些年，我欠她的，太多了。

或许明年，真的该带孩子回去看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