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满哥!”
这一声轻柔的呼唤,如同微风拂过静谧的湖面,轻轻荡起一圈又一圈细腻的波纹。61岁的王路生站在曾经下乡插队时居住的围楼前,内心澎湃不已:“你是阿朵吗?”
一位身着靛蓝布衫的老妇正缓缓站起,膝头滑落的识字本被风轻轻掀开,泛黄的纸页上工整地抄写着《雨巷》。在她脚边,一个男孩好奇地仰起稚嫩的脸庞,眉宇间隐约流露出王家独有的那份英气。
“阿满哥,真的是你吗?”刘春秀满眼尽是难以置信,她抬起头仔细端详着,再次确认道:“你真的是我的阿满哥?”
两人快步迎上前去,激动地紧紧握住对方的手:
“没错,是我。”
“我是你的阿满哥。”
“我是你的阿朵妹妹。”
他们互相呼唤着曾经为对方起的小名,紧握的双手久久不愿松开,千言万语涌上心头。
王路生的眼眶微微泛红,声音带着一丝颤抖:“这么多年过去了,没想到还能再见到你。还记得那时候,我们一起在田间劳作,晚上还悄悄爬上围楼的屋顶,仰望满天繁星。”
刘春秀微笑着点头,眼中同样闪烁着泪光:“是啊,那时候虽然日子过得辛苦,但我们却非常快乐。阿满哥,你还记得我们一起种的那棵石榴树吗?”
“当然记得,那时候你说过等石榴树结果了,我们就一起摘下来品尝。可惜,后来我离开了你,也不知那棵树如今怎么样了。”王路生的心中涌起了无限的感慨。
刘春秀轻轻拍了拍他的手,柔声道:“石榴树还在,每年都会结很多果实。我每年都会摘一些,心里盼着有一天你能回来一起吃。”
炎炎夏日,阳光穿透石榴树盘曲如龙的枝桠,斑驳地洒在青石板上,绘出一幅光影交错的画卷。王路生轻轻扶着斑驳的树干,指尖触碰到树皮上几道歪斜的刻痕——“王&刘1973”。青苔虽已爬满了凹槽,却无法掩盖那些年少时的炽热与痴狂。
“这些年来,你当年刻下的字,我每年都会重新镌刻一遍。这棵树生长了多少年,我便等了你多少年。”刘春秀感慨地说道。
蝉鸣骤然变得尖锐刺耳。1969年的夏夜同样喧嚣聒噪,王路生手握油灯站在晒谷场上,汗水浸透的确良衬衫,紧紧贴在背上。
台下的二十几位社员昏昏欲睡,唯有第一排的姑娘,眼神明亮如浸在井水中的黑葡萄。
刚从城里来到农村插队的王路生,对农村生活感到极度不适应。那段日子里,他内心充满了苦闷与孤独。
那一年,他刚满十九岁,按照现在的标准来看,仍是个半大的孩子。
他积极响应国家的号召,怀揣着父母的殷切叮嘱,踏上了前往小山村插队落户的征途。
王路生自幼未曾触碰过繁重的农活,如今却要依靠耕种劳作来赚取工分,这份突如其来的转变让他倍感艰难。
幸运的是,生产队考虑到几个知青有些文化,便安排他做一些相对轻松的农活,同时兼做一些文书工作。
几天后,知青们逐渐接受了现实,开始奋力适应农村那既艰辛又充满挑战的劳作生活。
正值夏季农忙时节。
农田里的泥浆已经漫过了胶靴,王路生肩上的扁担压得他锁骨隐隐作痛。
远处的山坡上,传来一阵悠扬的女声山歌:“石榴好吃树难栽,有心搭话口难开......”
“王文书!” 生产队长刘德发一边用旱烟杆敲打着田埂,一边大声问道,“公社要的耕种报告在哪里?” 他身后跟着一位身穿红格子罩衫的姑娘,两条麻花辫的辫梢系着褪了色的粉红头绳。
王路生慌忙中急忙伸手去掏挎包,他那沾满泥巴的手不慎在洁白的稿纸上留下了一个宛如梅花般的印记。姑娘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露出一颗俏皮的虎牙:“阿爸,你让城里来的文化人写诗夸赞您耕田吗?”
那是王路生第一次遇见刘春秀。她身高约一米六五,双眸炯炯有神,面容细腻,笑靥如花时,面颊两侧隐约可见两枚浅浅的酒窝。
当她弯腰辛勤插秧时,那系在乌黑秀发间的红头绳在翠绿的稻苗间时隐时现,犹如一朵绚烂的火烧云在田间轻盈舞动。
当晚,王路生在煤油灯下重新誊写诗报时,窗棂突然被石子轻轻叩响。刘春秀从窗缝中塞进一个布包,里面装着烤得焦香的红薯和半截红蜡烛,并说道:“你们城里来的文化人应该用这个。”
烛光摇曳,她的倩影映在窗纸上。当王路生吟诵起“铁牛轰鸣破夏忙”的诗句时,她不由自主地轻声附和着旋律哼唱起来。
待他念到“姑娘巧手织锦绣”时,那影子忽然矮了一截,随即传来一串银铃般的笑声:“王路生,你瞎写!我今天插秧还歪了三垄呢!”
“你识字?”王路生挠了挠后脑勺,显得有些意外。
刘春秀嘴角上扬,轻声笑道:“字嘛,我当然还是认识一些的。只是我小学都没念完,认识的字自然没你多。以后,我能跟着你一起多学习些文化知识吗?”
“生产队组织了扫盲夜校,你和村里的年轻人一起来上课吧!”王路生热情地招呼道。

次日夜幕低垂,刘春秀如约而至,踏进了扫盲夜校的门槛。
“刘春秀同志,请你读一下这段。”王路生递给她一本《暴风骤雨》,书页间夹着一张卷烟纸,上面用红墨水抄写了半阕《卜算子》。
姑娘葱白的手指在“寂寞开无主”下轻轻一划,第二日交还的书里多了片晒干的木樨花。
那天之后,晒谷场的扫盲夜校总是最后熄灯。油灯将两个影子投在土墙上,有时交颈私语,有时各自捧书,纸页翻动声里藏着心跳。
第二年的谷雨时节,王路生声音略显紧张地问道:“听说你阿爸要给你说亲了?”
草垛后的刘春秀将麻花辫甩到胸前,发梢轻轻拂过他的手背。“我跟阿爸说了,新时代要自由恋爱。”她忽然踮起脚尖,凑近他身边,带着麦芽糖的甜香低声说道,“王老师教我认的字,足够用来写结婚申请书了。”
“你......你愿意嫁给我吗?”王路生小心翼翼地问道,声音中带着一丝紧张与期待。
刘春秀眼眸含笑,微微颔首,声音轻柔如春风拂面:“我愿意。等到我们到了适婚年龄,我自会向阿爸阿妈说明。”
王路生嘴角上扬,笑容灿烂,犹如孩童般纯真无邪。
两人并肩走在田埂上,月光洒在肩头,稻香随风飘荡。刘春秀轻声哼唱着那首《石榴好吃树难栽》,旋律悠扬,王路生心中涌起一股温柔的热流,仿佛所有的辛劳都融化在了这份甜蜜的希望之中。
夜色渐浓,蛙声四起,两人停下脚步,望向远方闪烁的星星。刘春秀轻声道:“以后咱们的孩子,也要像这些星星一样,照亮自己的路。”
王路生握紧她的手,眼中闪烁着坚定的光芒:“会的,我们一起努力。”说完,他一把将她拥入怀中。
刘春秀心里欣悦,将头埋在他的怀里,感受着他有力的心跳,仿佛能听见未来幸福的回音。
月光下,两人的影子交织成一幅温馨的画面,空气中弥漫着泥土的芬芳和爱的气息。远处传来夜莺的轻啼,仿佛在为他们的爱情低吟浅唱。夜风轻拂,稻浪轻摇,两人的心灵在这片宁静无垠的田野上紧紧相依。
未来的路虽漫长,但彼此的陪伴让一切变得不再遥远。夜色温柔,星光璀璨,他们的故事在这片肥沃的土地上悄然绽放,宛若初春的嫩芽,默默扎根,静候花开的时节。岁月流转。
两人关系更加密切,王路生几次回家,从城里带来不少的书籍,两人在夜晚,共同沉浸在知识的海洋中。
刘春秀对文字的渴望日益强烈,王路生则乐此不疲地解答她每一个问题。他们讨论的范围从文学到农耕,从历史到天文,无所不包。
在那片星光下,他们的世界逐渐变得开阔,感情也日益深厚。当场院的稻垛堆成一座座金色的山丘时,爱情在脱粒机的轰鸣声中悄然滋长。

数十年后,刘春秀仍在默写的《雨巷》,正是当年王路生教她背诵的那一首,这首诗不仅在文学界广为流传,更在人们心底轻轻敲击出一曲悠扬的旋律。
“阿满哥,其实我从未后悔过与你共度的那些时光。”
王路生明白她话中的深意。
1974年的冬天异常寒冷,雨雪交加。
王路生决定春节不回家,独自留在知青点宿舍专心写作。
“参军的推荐名额已经下来了。”某个雨夜,刘春秀猛地将通知书按在他胸口,声音坚定而温柔,眼中闪烁着泪光,“我阿爸说,知识分子应该去更广阔的天地闯荡。”
王路生沉默了一会儿,深吸一口气,轻抚她的脸颊,低声说:“我不想离开你。”
“你今年真的不想回家过年吗?”刘春秀轻声问道,眼中满是关切与不舍。
王路生感慨道:“在这里生活了这么多年,它早已成为我的另一个家。”
听到这番话,刘春秀的脸上不禁浮现出一抹羞涩的微笑。
她看到王路生正在缝补一条冬裤,便一把夺了过来:“我来帮你缝,你歇着吧。”
她低头专注地穿针引线,针脚细密均匀,每一针每一线都仿佛在细腻地编织着他们共同走过的悠悠岁月。
王路生凝视着她,眼中满是感激与柔情。当参军的推荐名额下来时,他的心情十分复杂。他知道这是改变命运的机会,但心中却难以割舍这片土地和她的陪伴。
夜已深,窗外的雨声依旧淅沥不停,两颗心在这片静谧中紧紧相依,彼此温暖。
“阿满哥,即使你去参军,我也会一直等你。”
“不,我不去。”王路生终于下定决心说道。
刘春秀的眼中闪过一丝惊讶,随即被深深地感动所取代。
她轻轻握住他的手,柔声道:“无论你做出什么选择,我都会支持你。”随后,她也钻进了被窝里,“今晚下这么大的雨,我可不要回去了呢!”
窗外的雨声似乎在为他们的决定伴奏,风声轻拂,带来一丝寒意,却也夹带着春天的气息。
春节期间,每当夜幕降临,刘春秀便悄悄溜进知青宿舍,手里提着保温桶,里面装着为王路生精心准备的热腾腾的饭菜。两人紧挨着坐在煤油灯昏黄的光晕下,眼中闪烁着对未来的憧憬,轻声细语地规划着他们的梦想。她的纤手温柔地滑过他的发梢,双眸中深情与坚定交织如织。窗外的雪花飘落,仿佛在见证他们不变的承诺。
蝉鸣骤歇,转瞬暴雨如注,倾盆而下。王路生记得1975年谷雨夜,刘春秀浑身湿透撞开知青点的门。
她小腹微隆,蓑衣下藏着的搪瓷缸还温着红糖水。“卫生所张大姐说......已经四个月了。”话音未落,晒谷场的铜锣突然炸响。
刘春秀的父亲举着火把冲进场院,“城里来的狼崽子!春秀是要嫁给公社王干事的!”
众人举着火把冲进来时,王路生毅然决然地将恋人紧紧护在身后。
老支书的脸在火光中扭曲:“知青勾引贫下中农闺女!”
刘春秀母亲瘫坐在门槛上哭嚎,惊动了整个生产队。后半夜的批斗会上,王路生的白衬衫渗出血迹——刘德发的镰刀柄差点打断了他两根肋骨。
“参军的调令是突然来的。”王路生望着石凳上熟睡的男孩,孩子衣襟别着朵褪色的绢花,“75年时,公社说南疆战事吃紧,知青可以优先破格入伍。我在体检处找了关系,不然都被刷下来了。”他摸出珍藏的卷烟纸,血迹早把“零落成泥碾作尘”洇成了褐色的花。
刘春秀从粗布荷包的褶皱中缓缓掏出一块油纸包,轻轻展开,露出半片斑驳染血的玻璃糖纸。
“那晚你被带走后,阿爸要灌我打胎药。”她指尖抚过糖纸上的齿痕,”我咬破他手腕逃出来,躲在知青点地窖三天三夜。最后他们没有办法,才让我将娃生了下来。”
暮色漫过晒谷场时,放牛归来的少年蹦跳着喊“奶奶”。
刘春秀轻轻地将识字本递给孙子,转身之际,后颈上那道地窖塌方时留下的伤疤隐约可见,如同岁月刻下的痕迹。“孩子爸在珠三角做生意,上月刚把另一个孙儿的照片寄来,我会带他跟你相认。”她嘴角勾起一抹微笑,但眼角的皱纹里却藏着黄昏的凉意,仿佛承载着无尽的岁月沧桑。

“那当然好,你跟他.......”
刘春秀微微一笑,说道:“当年,我生下男婴后被赶出家门,只能在知青旧居独自抚养孩子,一直未婚。”然后一阵唏嘘,“你呢?家里那位妹妹......”
王路生坦诚地说:“在南疆参加战斗,我受了重伤。老山轮战期间,我与她一直在后方工作,等到时机成熟,我们便结婚了。她已在十年前因病去世。”
“那孩子有弟弟或妹妹吗?”刘春秀轻声问道,眼中流露出一丝关切。
王路生点了点头,“有个妹妹,随她母亲姓,如今在省城教书。”
刘春秀与王路生相视一笑,眼中满是岁月沉淀的温情与释然。微风轻拂,吹起地上的落叶,那片染血的糖纸在阳光下泛起微光,仿佛在诉说那段刻骨铭心的过往。两人并肩坐下,凝望着远处的田野,心中涌起对逝去岁月的无限怀念。
“他比较像我,还是像你?”
王路生蹲下身给男孩系鞋带,瞥见孩子锁骨上的朱砂痣。
“有人曾说,他是我们两人的完美结合。阿满哥,我已下定决心,日后搬到城里,只为能更近地照顾你。”
此刻,夕阳穿过老石榴树的枝桠,在三人身上投下细碎的光斑,仿佛那些被时代碾碎的青春,终究在年轮里长成了新的纹路。
【本文为知青下乡的真实故事改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