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接儿子聪聪放学回到家，敏感的他立刻发现了家里的异样，他看到书房空荡荡的书架，大声喊：“爸爸的书不见了！”转头又看到博古架也空了，他哭了：“爸爸的那些根雕也没有了。我们家是不是进来小偷了？”
书房没有了这些东西，空空荡荡。志朋，我的前夫，今天回来把他的东西搬走。这些书和根雕是他留在家里最后的东西。
我蹲下身子，把儿子揽在怀里，尽量用平静的语气说：“是爸爸自己把东西拿走的。他另外有一所房子，以后他要住在那里。”
“你们真的离婚了吗？”10岁的聪聪睁大眼睛，眼睛里有疑问，更多的是恐慌。我知道要告诉他实情，这是早晚的事。但我张不了口。
2
18岁时，我因恶性肿瘤切除子宫。
我手术后醒来，妈妈淡淡地说：“肿瘤没了。”她没有告诉我，我的子宫也没了。后来，我一直没来月经，她才道出真相。
我灰暗地过了好几年，毕业、工作，拒绝相亲。志朋在被我拒绝后，执着地给我写信，一封又一封。妈妈说：“接受他吧!但别告诉他你身体的秘密。”
我开始和志朋交往，那是我手术后生命里最甜美的时光。他带我去见他的家人，他母亲善良、可亲，欢喜地拉着我的手，把他们家祖传的一个金镯子送给我。我受宠若惊，坚决不肯要。志朋在我耳边低语：“我妈妈是想帮我套住你，让你再也跑不了。”说话间，镯子已套进了我的手腕。
结婚那天，我正好26岁。婚礼前一天，我哭着问妈妈：“怎么办？我怎么和他说？”妈妈说：“不能再说了！现在说对他和他的家人都是一种伤害。只要你结婚后好好对他，好好孝敬他的父母，他们会念及你的好原谅你。”
与其说我相信妈妈的话，不如说我相信爱会战胜欺骗。上天有眼，一定会看到我对志朋的真心，一切都应该被谅解。
婚后，我全心全意操持这个家，照顾志朋无微不至。他常抱着我满足地说：“你是一只不知疲倦的小鸟，每天忙着飞进飞出，我多么爱你！”婆婆责怪他让我太辛苦，说：“你让她这么累，怎么要孩子啊！现在是养身子的时候……”我的手一抖，茶杯掉在了地上，心里似有千万根芒刺，苦痛难言。
3
婚后两年，我们一直没孩子，婆婆建议我们去医院检查。她善意地提醒：“志朋小时候得过腮腺炎，不知对生育有没有影响，你们去检查了也好放心。”
我千躲万躲，这一天终于来临！
晚上回到我们自己家，我开了一瓶酒，在灌下一大杯后，一股辛辣烧得我五脏六腑都痛起来。我颤抖着声音问：“志朋！你可真爱我？”
他笑着说：“爱！最爱你！”
我再喝一大口酒，继续问：“如果，我这一辈子，都……”我大大喘着气，鼓足勇气往下说：“都生不了孩子，你会怪我吗？”
他说：“你不要有压力，我们还没有检查，你怎么知道生不了孩子？真的生不了，我们还可以做试管婴儿呢。如果我们也检查了，也治疗了，还是不能生，这是老天让我们亲密无间，我们应该顺应天意！”
我抓住他的手，泪如泉涌，凄然但坚决地说：“我不能生孩子，我没有子宫。”
他看着我！
我感觉他内心的热情正在一点点流失、变冷，他声音嘶哑地说：“你不要胡说！”
这个不堪的秘密一旦说出口，眼泪还在不停往下流，但我的内心突然平静下来。我开始讲述我知道真相时的绝望，以及后来如何矛盾，不知怎么面对他……他突然大喝一声：“闭嘴！你不要再说了！”
他腾地站起身，一把拿起放在电视柜旁的台历，指着上面每个月相同日子里画的红圈圈，咆哮着：“这是什么？你为什么要骗我？为什么？”
我一把抱着他：“志朋，听我解释。”他甩开我，拉开门，走了。
这是我度过有生以来最漫长、无助的黑夜，我甚至想到了死。如果我死了他能谅解我。
4
两天后他回来了，面色憔悴不堪。他看也不愿意看我，进了卧室，蒙头大睡。
我们开始冷战闪，他拒绝和我说话，吃饭、做事均以沉默对我。只有面对两家长辈，他才配合我不露出破绽。
我奢望有一天，他会抱着我说：“都过去了！我们重新开始吧!”
这一天没有等来，一个年轻的女孩上门了。
她是某大学的应届毕业生，她给了我一道选择题：要么离婚；要么给她个好工作。
我打电话让志朋回来，看到女孩，他有一丝慌乱。我说：“如果你选第一个，我马上成全你！”他没有回答，只让女孩先回去。他也没有跟我解释，我心寒地想：原来从爱到不爱的距离，比纸还薄。
女孩英勇善斗，一路摸到婆婆家。事情已经没法再隐瞒，我泪如雨下，把真相一一道出。婆婆好像受了很大打击，半天说不出话来。我突然醒悟，连待我如亲生女儿的婆婆都有如此反应，我除了自怨命苦，还能怪谁？
我对志朋说：“我愿意离婚！”
婆婆坚决不同意。她没有置评之前发生的事，只说：“不能生孩子可以抱养一个，以后好好过日子，志朋惹下的麻烦让他自己去解决。”
我们办了收养手续，在福利院收养了个小男孩，取名聪聪。聪聪给我们这个风雨飘摇的小家带来了稳定和生气。
我和志朋，也恢复了“交流”。当然，我们的谈话，仅限于孩子。
看得出，志朋极喜欢孩子，他给聪聪洗澡、理发，教聪聪钢笔字、下象棋、打乒乓球、游泳、骑自行车……他的口头禅渐渐变成了“咱们聪聪”如何如何，作为聪聪的父亲，志朋可以得到满分。
5
表面上我们是幸福的一家三口。
聪聪在家时，我们说说笑笑，一天很快过去了。每逢假期，婆婆把聪聪接走，留下我和志朋，两人无话可说，非常尴尬。有时，他整晚都关在书房里，看书，上网，后来他迷上了根雕，每到周末或假日都会到市郊或乡下搜寻树根，全身心投入到“创作”中……
我们相敬如宾，但他的身体不再接纳我。作为丈夫的他，根本不及格。
聪聪5岁时看到电视里有关卫生巾的广告，问：“爸爸，卫生巾是做什么用的？”正在厨房的我心里一下子抽紧了，志朋没有回答，聪聪执着地再问一遍。我听到志朋很低很轻的声音说：“是女人用的一种东西。”聪聪接着问：“那妈妈也用吗？”客厅里没有声音，我听到志朋离开客厅，然后是书房的关门声。
那一刻，我感到深深的自卑和屈辱。我的身体，对他来说是不能提及，不能碰及的雷区。聪聪9岁那年，我踩响了志朋的第二个“地雷”。
那天，朋友找他有急事，他没来得及关电脑就走了，于是我看到了一个正开着的聊天界面，那是情侣之间才有的私密话。女网友叫“悠悠”，30岁，和我们在同一个城市。
6
我想哭，却流不出眼泪。我开始打印这些聊天记录。整个晚上，房间里充斥着打印机的声音，直到墨盒空了，纸没有了，只有打印机还在空响着。
他回来，看到一地的打印纸，喃喃地说：“你想开点，她不会影响我们的生活。”
我吸了一口气，问：“这一次又是谁？她不会让你选择离婚，或是你给了她别的好处？”他的脸涨红了！让我意想不到的是：九年前让我做选择题的女孩，在九年后再次侵袭了我的家庭。
他说他们在两年前再一次相遇，对方已离婚，带着一个女孩，老家又在外地，很不容易。他帮过她几次，后来来往次数多了，俩人又走到了一起。他说在乎这个家，在乎我，更在乎聪聪。
我问：“现在我知道了，你打算怎么办？一刀两断？继续来往？”
他垂下头，缓缓地说：“你应该明白，不管我和她关系如何都不会影响我们的婚姻！我还是会照顾聪聪和你。”
一股悲愤从心底升起，我冷笑着说：“李志朋！你明白吗？你能想开点吗？如果你能做到不在乎，我有没有子宫又有什么关系？”
他的脸变得煞白。
从相识到结婚到一起抚养聪聪，我们一起走过15年的年时光。回忆起来，悲伤多过快乐。我原以为没有完整的身体，但我能给他完整的心，一起经营婚姻，并不是问题。毕竟，我们曾有过爱。我不能要求他张开双臂接纳我，可他连最基本的尊重都没有。我的身体，在他知道事实后，一直空着，这份苦涩，谁能理解？
不久后，婆婆病逝，我提出离婚。
“这些年，我们是夫妻。可是你扪心自问，我还有做妻子的尊严吗？”
他哭了：“对不起！”
这一声对不起，不管是否发自他真心，都来得太晚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