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顷王元年(前618年),晋国执政赵盾平定了上军将箕郑父,下军佐先都、大夫梁益耳、士榖、蒯得等五位晋国卿士大夫挑起的叛乱,清理了晋国朝堂;而以平民(或者普通士人)身份在晋国国内艰难谋生了十余年的郤氏原本的宗子、如今的‘罪人之后’郤缺,这才得以被早就看中他的赵盾提拔、越次进入了朝堂继任上军将;随后,郤缺便以现任卿士的有利地位,重新夺回了郤氏家主之位。
周定王六年(前601年),晋国实际上统治者、中军将兼执政大夫赵盾去世,按照晋国之前的政治传统,中军将去世或者退休后,应当是排名第二的卿士——中军佐来继承中军将兼执政大夫的位置,成为晋国的新一任执政。
但赵盾为了保持赵氏在晋国的特殊地位和利益最大化,以及自己死后赵氏不至于遭到政敌的攻讦乃至清算,便在临终之前安排好了朝堂上的人事调整,指定心腹党羽、卿士中排名第三的上军将郤缺继任中军将,而将卿士中排名第二的中军佐荀林父给挤到了后面(郤缺在上军将的位置上一坐就是十八年,虽然从未晋升,但一直位高权重,这都是赵盾当年的提携看重功劳)。
赵盾去世之后,郤缺在赵氏其他成员、以及郤氏家族势力的支持下,顺利地继任为晋国新一任中军将兼执政大夫,接过了赵盾所留下的权力地位。继任中军将后,虽然在个人能力上不如赵盾那么强悍,但郤缺为人比较忠直、行事稳健、侍奉国君也算勤勉,晋国的国政由他来协助治理,在大体上保持了赵盾时期的稳定和强盛地位。
可是郤缺性格上也有弱点——他本来就不如赵盾那么强势,执政风格偏软,无法完全压制其他强横的卿士家族,在控制朝堂方面,郤缺的能力稍显不足。而且郤缺是越过了中军佐荀林父的位置,成为了晋国新执政的,这一点就让他在面对其他卿士家族时,底气稍有不足。
因为郤缺要向赵氏报恩的缘故,所以他成为中军将后,就强行废黜了下军佐胥克的卿位,而以赵盾的嫡子赵朔取代成为下军佐。就这样,越级升迁和强行更换卿位,这两件事确实是触动了晋国其他卿族的既得利益,也冒犯了卿士们的权力和地位,晋国六卿之间保持了近二十年之久的平衡局面,由此出现了动摇和裂痕,晋国的历史走向从这个时候起开始有了大的改变。
现任的楚国国君楚庄王曾多次率楚军北上,攻打晋国在中原地区的重要盟友——郑国。而郤缺身为晋国执政,对此事自然不会不管,于是他也很快派兵南下救郑,和楚军先后展开了柳棼之战、颖北之战;两次战斗中,晋军都是小胜楚军,暂时遏制了楚国的北上扩张企图。
出兵小挫之后,楚庄王毫不气馁,决心继续进攻晋国的盟友郑、陈等国,逐步动摇晋国的霸权,把楚国的影响力推进到大河以北,寻机与晋国进行大会战,直至打败晋军、夺取诸侯霸主的位置。
周定王九年(前598年),陈国发生了内乱、陈灵公被弑(夏徵舒之乱);趁着这个机会,楚庄王立即率军出兵伐陈,成功诛杀了陈国叛臣夏徵舒;当时,陈国太子午避难流亡在晋国,楚庄王在楚大夫申叔时的规劝下,放弃了吞并陈国,从晋国接回了太子午,立其为国君,即陈成公,陈国的社稷得以恢复。
平定陈国内乱、恢复陈国社稷之后,楚国在诸侯间的形象有所改观,因此,楚庄王决心再次出兵讨伐之前“背盟”的郑国,通过伐郑而引诱晋国出兵,随之与其进行大规模野外会战、以求击败晋军,夺取晋国所保有的诸侯霸主之位。
周定王十年(前597年)春,经过了一整个冬天的休整、战备、后勤粮秣以及军械物资准备后,楚军士气高昂、车马齐备、积极求战;于是,楚庄王亲率楚军又一次出征,向郑国发起了大规模进攻。
按照之前的几次军事行动惯例,在楚军伐郑之时,晋军也会立即出动,南下与楚军接战,击退楚军,保护郑国的安全;但就在这一次楚军大规模攻郑的同时,执政四年的晋中军将兼执政大夫、老臣郤缺却突然去世了,晋国朝堂失去了执政的正卿,军政要务一时间没有合适的人来做出最后的决定(国君晋景公倒是可以出面,但为了君臣间的微妙平衡,晋景公一般不会主动出手)。
接受了郑襄公的投降、与郑国重新达成议和盟约后,楚庄王率楚军主力退出了新郑,在离新郑一舍之地(三十里)外驻军并就地休整,等待着晋军的到来。
楚国迫使郑国最终屈服、重新盟誓归附的同时,晋国朝堂上因郤缺去世而重新进行的权力分配行动也终于完成——经过了激烈的政治博弈之后,万年老二、中军佐荀林父总算得以再进一步,从待了二十余年的中军佐位置上升为中军将兼执政大夫,成为了继赵盾、郤缺之后的晋国第七任执政正卿。
而晋国其余五卿,则由中军佐先觳、上军将士会,上军佐郤克、下军将赵朔、下军佐栾书所据有。这其中的郤克,就是郤缺的嫡子、郤氏家族的新一任家主。郤氏在晋国朝堂上的权力和地位,也将由郤克所继承,并在将来发扬光大。
当内部的权力及利益分配重新完成之后,晋国君臣这才想起来——盟友郑国已经被楚国围攻了三个多月,要是再不出兵救援的话,郑国又将倒向楚国一方了,那晋国诸侯霸主颜面何存?于是,中军将荀林父在奏报晋景公同意之后,率晋国三军出征,准备援救郑国。当时,中军佐先觳、上军将士会、上军佐郤克、下军将赵朔、下军佐栾书也全部出动,随荀林父一起率军前往郑国。
当晋军刚刚抵达大河(黄河)边时,楚国已经降服郑国、并和郑国订立了新盟约的消息传来;荀林父考虑到郑国这几年中反复于晋楚两国之间,这次倒向楚国也不是什么大事,于是准备就此退兵回国,等楚军撤离郑国后再出兵收拾局面。
先榖赌气渡河之后,在荀林父的弟弟荀首和军司马韩厥的劝说下,荀林父也命三军全部渡河,与先榖的军队会合一处,准备和楚军接战。但晋军上层的分歧和矛盾由此开始显现,为即将开始的作战前景蒙上了一层阴影。此时,身为上军佐的郤克,也与同僚上军将士会一起,率晋上军渡河,协同其他两军准备作战。
晋军渡河以后,楚军统帅楚庄王与楚令尹孙叔敖考虑到楚军已经在外作战很久了,士卒们有些疲惫,后勤粮秣消耗过大,于是不准备和晋军进行对抗,想班师回国。但之后楚庄王在亲信大夫伍参(伍子胥曾祖父)的再三劝谏下,改变了退兵主意,决定正面迎击晋军、维护楚国的声誉和自己作为君王的尊严。
当时,晋楚两军都驻扎在郑国的土地上准备作战,而郑国国君郑襄公为了报复楚国的欺辱和压迫,便暗地里派出使者皇戌出使晋军大营,向晋军将佐表示忠心,并鼓动晋军向楚军作战。
在郑国使者的鼓动挑唆下,晋国领兵诸卿对于是否与楚军开战展开了激烈地辩驳,赞成和反对的双方都不能说服对方同意自己的观点;作为晋军最高统帅的中军将荀林父优柔寡断,久久不能下定决心到底是战是和。
晋军战和不定之时,楚庄王又派楚国少宰出使晋营,故意“请求”荀林父率晋军退兵,避免两国交战;荀林父则派上军将士会临时担任行人,接待并回答楚国使者,客客气气地回绝了楚庄王的‘退兵’请求。但晋中军佐先榖得知楚军使者前来请求退兵的消息后,立即让中军大夫赵括追上了返回中的楚使,以自己的名义更正了晋国的回复意见,口气强硬地发出了将要与楚军在战场上相见的外交回复。
为了麻痹晋军上下,楚庄王再派使者向晋国“请和”;而荀林父此时正因中军佐先榖的擅自更改对楚外交答辞而恼怒不已,忧虑会因此和楚国在准备不足的情况下开战,因此很是焦虑。而见楚国主动请和后,荀林父高兴不已,决心就此罢兵,等退回国内以后再想办法教训先觳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混账。
于是,荀林父同意了楚国使者的求和请求,并和楚使约定好了两军盟誓的日期。
但楚庄王并没有和晋军议和的打算,就在荀林父同意议和之后,在楚庄王的默许下,楚军大夫许伯、乐伯、摄叔三人单独驾车向晋军邀战、故意挑衅。三人驾车直接冲晋国大营,击杀晋军一人、,又生俘一人后带回车上,然后返回楚营。
晋军大怒,驾车出营追赶,而乐伯则接连发箭,射倒了晋军多人。当只剩最后一支箭的时候,乐伯射杀了车前出现的一头麋鹿,把鹿进献给对追上来的的晋国大夫鲍癸,同时言辞十分得体有礼;鲍癸感叹三人的君子风范,于是阻止了部下的追赶,放许伯三人返回了楚营。
在出征的晋军将领中,下军大夫魏锜因为当初想要当公族大夫却没能成功、邯郸大夫赵旃(赵氏成员)因向荀林父要求出任卿士而没有达成意愿,两人对执政的六卿深有怨恨,巴不得此次出征晋军遭遇失败,然后自己好趁机拱掉某位卿士的位置,从而上位朝堂。
于是,在楚军单车前来挑战并安全返回之后,魏錡和赵旃也故意向荀林父提出由自己也驾单车出战,去楚营向楚军挑战,以回敬楚国的挑衅。对魏锜和赵旃的请战要求,荀林父没有同意,魏锜和赵旃不甘心,便改为向荀林父请求作为议和使者,到楚营去落实盟誓之事。
荀林父同意魏锜和赵旃的请求,让他们两人作为使者前往楚营‘议和’。可二人走了之后,心思缜密的上军佐郤克立即察觉出不对劲,便对其他诸卿建议说:
“这两个人有问题啊,他们因为当初没有达成自己的(进阶)心愿,恐怕现在内心中对我们早就有不满和怨恨了;这次作为使者出使楚营,他们必定会搞出大问题,我们还是要做好防备,以应对万一。”
郤克出于维护全军利益的角度出发,建议晋军将士们要做好与楚军开战的准备,可中军佐先榖却又跳出来反对,说这样前后矛盾的用兵,简直是没有任何策略可讲,加强防备又有什么用!
上军将士会也赞同郤克的意见,说还是要加强防备的为好。但先榖还是不同意将中军士卒及先氏私兵调动起来,加强对楚军的戒备。士会说服不了固执的先觳,无奈之下只得和上军佐郤克一起,将所率的上军单独安排警戒,又设置伏兵以防楚军前来进攻,做好了严密的防守警备。
而另一边,魏锜和赵旃赶到楚国大营后,故意挑衅辱骂楚国君臣,还偷袭楚营,几乎放火烧了楚军的营门。楚庄王在怒火万丈之下,亲自出营追杀赵旃(魏錡已经先一步被楚将潘党所驱逐);阴差阳错之下,奉荀林父之命前来接应魏锜和赵旃的晋军軘车被追杀魏錡的潘党错以为是晋军主力发起了对全面进攻,因此急忙回营,并立即向令尹孙叔敖报告敌情——晋军将至!
因为担心还在追赶赵旃的楚庄王会遭遇晋军的围攻,以至于失陷,于是情急之下孙叔敖命全军出击,迎击晋军,晋楚大战由此爆发。
当楚军突然发起攻击之时,当面的晋国三军除了上军在士会、郤克的带领下做好了戒备准备之外,其余的中军、下军完全没有什么防备,被楚军的突然袭击给打得措手不及;晋军主帅荀林父在不知所措、慌乱之下,急忙命令全军退兵,避免和楚军进行作战。
之前因为楚军的‘退兵请求’所迷惑,晋军并没有做好作战的准备,更没有做好撤退的准备,因此大河南岸边准备的船只不多;为了尽快脱离战场,晋中军、下军将士们争先恐后地挤上船,导致船只超载严重,几乎倾覆,而船下还有源源不断的士卒们攀着船帮,要爬上来。
先上船的晋军士卒们唯恐唯一的救命船会被后来的同袍们压沉,于是不顾一切地抽刀乱砍,攀在船帮上的士卒们的手指因此被尽数砍断,而船舱内的断指多到了“双手可掬”的地步,因此落入水中溺水而亡的晋军士卒不计其数。
晋军统帅、中军将荀林父和中军佐先榖及部分中军将士最终还是得以乘船渡过大河,脱离了和楚军的接触。而晋国中军撤退之后,楚庄王为了打击尚在大河南岸的晋上军、下军,便命楚大夫潘党率军唐国(楚国的附属国)军队进攻晋国上军,意欲一举击溃士会、郤克率领的晋上军。
晋上军在上军将士会、上军佐郤克的带领下,已经做好了严密防备,进攻的楚军因此无机可乘。当时,郤克之子郤錡也已经入仕、在上军中担任大夫,他年少气盛,不愿就此撤军,于是想要率军反击楚军,并向主将士会请战。
士会则回答郤錡说:
“楚军现在的士气正旺,如果我们被他们集中兵力攻击的话,那么上军就凶多吉少了。我决定还是收兵撤军、安全地离开战场,这样既分担了中军和下军同僚战败的责任,又保全了上军士兵们的性命,这样不也很好吗?”
于是,士会让副手郤克在前带路,自己则留在最后面押阵殿后,率晋上军徐徐地撤离了战场;在士会、郤克的带领下,晋上军军容严整、阵型不乱,平静地撤退,潘党因此没有好的攻击的机会,只得无奈地目送着士会率军撤离了自己的视线中。
晋上军因为将佐们事先就有准备,事后又临危不乱、指挥若定,所以才能从战场上全军而退,没有溃败,这些都是上军主将士会、副将郤克的功劳。
晋国郤氏的故事,在下一篇文章中继续。
荀林父当年被一直压着不是没原因的
是个好人
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