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了败仗就要改田垄的走向,这个条件,齐国绝不接受!

伯虎 2023-10-15 14:43:11

周定王十八年(前589年)六月十七,晋、齐两国在鞌地爆发激战,而战争的结果,是晋国联军大胜、齐军惨败,齐顷公都差一点被韩厥俘获,最后狼狈地率残军撤回了齐国。

在获胜之后,为了彻底报仇雪耻,晋军主帅郤克没有退兵,而是乘胜追击,带着诸侯联军从丘舆(山东省益都西南)进入齐国境内,包围并攻打齐国的马陉邑(丘舆以北、靠近临淄),大有不攻破临淄、不生擒齐侯绝不罢休的意思。

经过这一次的惨败之后,一向眼高于顶、轻狂跋扈的齐顷公总算明白了一个道理——晋景公的诸侯霸主地位不是自己可以轻易撼动的,齐国的实力也和晋国相差得太远;因此,被晋国连续两次狠狠教训的齐顷公不得不再一次低头服软,派出了齐国正卿(相当于晋国的执政,即郤克目前的位置)国佐出使晋军营地,向郤克低声下气地请求议和、结盟。

而为了表示自己‘议和’的诚意,齐顷公特地将当年伯祖父齐襄公灭纪国时得到的纪国甗和玉磬(都是代表高等级身份的贵重礼器)交给国佐,让他在出使晋营、商议结盟时献给郤克(然后转交给晋景公),以此作为结盟的诚意;齐顷公还暗示国佐,可以在议和时向晋国割地,以达成新的齐、晋盟约。

但郤克可不是一个好说话的人,他当年被齐顷公所轻侮、嘲讽之事,也不是轻易可以化解的;直到现在,郤克对此事依旧耿耿于怀,不想就这么轻易地放过齐国;于是,郤克在和国佐的和谈商议中,不但直接拒绝了国佐“献礼器、割土地”的和议请求,且毫不客气地向国佐提出了自己所拟定的和谈条件——

一、齐侯之母(即当年在宴会上取笑过郤克的齐顷公生母:萧同叔子)必须到晋国做人质;

二、齐国所有面向晋国一方的耕地,其田垄都必须由南北向改为东西向(晋国在齐国的西面,齐国田垄改为东西向的话,那么下一次晋国兵车再次进入齐国,将自西向东一路畅通无阻);

对这两个苛刻至极、甚至可以用“丧权辱国”来形容的和议条件,国佐当即坚决反对,并警告郤克说:

“小君(萧同叔子)是我们寡君的母亲,齐、晋两国的地位也相当,齐侯之母如同晋侯之母;以母为质,是大大的不孝,晋侯如果行此不孝之举,还怎么号令天下诸侯、忝居盟主之位?我齐国历代先君治理国家,因地制宜为善,假如惟晋国兵车之利而从,在我们的手中更改了田地仟佰走向的话,那么不但齐侯、就是我们这些大夫,将来也没有脸面去地下见齐国的先君;如果晋国实在要无礼逼迫齐国的话,我们寡君有令:‘只有背城迎敌、血战到底而已’!”

因为当年在齐国受到过齐顷公母子的轻侮和嘲笑,所以郤克在鞌之战中战胜齐军、并追击至齐国国内、取得巨大战略优势后,便一心想以更屈辱的办法来羞辱报复齐顷公,以泄心中的怨恨和愤怒,因此,才有以上那两个苛刻的和议条件的出笼。

但郤克这两个并不是在十分理智状态下所提出的和议条件,让本来就心高气傲齐顷公完全没办法接受,宁愿继续和晋国血战到底,也不会妥协;而晋、齐双方的谈判一旦破裂,两国必将继续开战,因此所导致的额外物资、人员、车马上的损失,不但晋、齐两国难以承受,其他牵扯在内的国家,比如鲁、卫两国,也无法面对如此大的损失。此时置身事外、坐山观虎斗的楚国,却一定会因此而得到巨大的利益。

因此,此次随郤克一起出征齐国的晋上军佐士燮、下军将栾书,出于维护晋国外部安全、避免将齐国彻底逼入楚国联盟中的考虑,便联合了联军之中的鲁国大夫季孙行父、卫国大夫孙良夫二人(当初,他们二人也都被齐顷公羞辱过),一起向郤克进行谏言,提醒郤克不要将齐国逼得过紧了,以免齐顷公‘狗急跳墙’之下,真的放弃和晋国进行和议,并和楚国公开结盟、与晋军力拼到底,那么到时候大家就都不好收场了。

在诸人的苦劝之下,郤克总算勉强收回了之前所提出的苛刻的和议条件,然后让士燮代表自己出面,接受了国佐所献上的纪国礼器,随即将其送回晋国献给晋景公;随后,晋、齐两国继续展开和议谈判。

在郤克退回一步之后,周定王十八年(前589年)七月,齐国正卿国佐以齐国行人(外交使者)的身份,与郤克、士燮、栾书等晋国将佐,及鲁、卫两国大夫等人,在齐国的爰娄(山东临淄以西)举行了结盟仪式,向天下宣布重建晋、齐盟约;齐国因此被重新拉回到晋国的势力范围之内,而受了教训的齐顷公,此后再也没有觊觎并挑战晋景公霸主之位的想法了。

之后,应郤克重新提出的和议要求,齐国之前所侵占的鲁国汶阳之田被归还给鲁国,齐顷公伐卫时侵夺的卫国城邑,也归还给了卫国,齐、鲁、卫三国又恢复了正常的外交交往。

‘爰娄之盟’达成后,郤克便率军从齐国胜利地撤军、返回了国内,而鲁国、卫国军队也各自回师;当晋军撤军回国、经过鲁国之时,鲁国国君鲁成公为了感激晋国的‘主持正义’之举,特地在鲁国的上鄍(山东聊城阳谷县)接见出征的晋军士卒,并赏赐诸多的财帛、珍宝给他们,以示对盟友晋军的感谢。

当时,卫国国君卫穆公恰好去世了,因此卫国国内在举办国丧,来不及效仿鲁国为晋军‘祝捷、赐礼’;而郤克、士燮、栾书等晋国将佐得知卫穆公去世之后,还专门绕道路过卫国,去吊唁卫穆公,以维护晋、卫之间的盟友关系。

另一方面,齐国国内,齐顷公的最终服软和郤克的后退一步,也让齐国保住了国君和小君(萧同叔子)的面子,国内田垄的走向也不会改变;虽然齐国退回了部分鲁、卫两国的田地,但国家总算又恢复了平静,这也是齐顷公在‘鞌之战’惨败后,所得到的最大的收获(争霸就别再提了)。

压服了齐国之后,周定王十九年(前588年),晋景公再令郤克率军出征,联合了卫国军队北征戎狄部落,将一贯骚扰晋国北部边境的赤狄部落中最后的残余——啬咎如部给彻底歼灭,至此,晋国北部边疆长期以来遭受戎狄骚扰的情况得到了根本性的改变。

至此,晋国完全走出了‘邲之战’失利后,国家四面受敌的窘迫、无奈状态,之前的威胁——秦、狄、齐三方,都被晋军所压制或彻底消灭,国家所消耗的元气和下降严重的威慑力,都已经基本恢复;虽然诸侯霸主的位置还面临和楚国的继续挑战,但晋景公的霸业,算是基本中兴恢复了。

就在灭啬咎如部的同一年,功业完成、踌躇满志的晋景公以奖励‘鞌之战’获胜和‘伐赤狄之战’告成有功之臣的理由,在晋国原有的‘上、中、下’三军之外,又新建‘新上、中、下’三军,并各自设置新军将佐,以酬诸卿士赞襄国家军政之功。

由此,晋国的军制从三军六卿扩展到了六军十二卿(六军之制,原是周天子才能拥有的军队规模,不过现在在雒邑王都的周天子,怕是连一军都没有了)。

晋国新军制下的六军十二卿,其排名分别是——中军将兼执政大夫郤克、中军佐荀首、上军将荀庚、上军佐士燮、下军将栾书、下军佐赵同、新中军将韩厥、新中军佐赵括、新上军将巩朔、新上军佐韩穿、新下军将荀骓、新下军佐赵旃。

韩厥因为在‘鞌之战’中的生擒齐侯之功(虽然是逄丑父假冒的齐侯,不过当时韩厥又不知情,因此功劳被晋景公所承认),这一次被晋景公拔擢为新中军将,从此韩氏便进入了晋国顶级卿士的行列,家族也开始了兴盛的历程;日后三分晋国的侈卿之一韩氏,就是韩厥的直系后人。

周定王十九年(公元前588年)冬,慑于晋国强大军事实力,已经服软的齐顷公为了保证齐国的安全,于是破天荒地亲自前往晋都新绛,去拜见盟主晋景公(这可是齐顷公向晋景公认怂、服软的最好表现了,哪怕是被郤克有样学样的羞辱一番,齐顷公都认了),以示齐国从此听从晋国的号令。

对齐顷公的来访,晋景公没有怠待,而是举行了盛大的宴会,招待与自己地位相等的齐侯;按照当时诸侯会见的规矩,来拜访的齐顷公要给接受拜见的晋景公‘授玉’,就是呈敬宝玉;但在宴会现场,齐顷公准备给晋景公‘授玉’时,在一旁冷眼观礼的郤克突然站了出来,冷冷地对齐顷公施礼说:

“君上您这一趟前来晋国,是因为之前女人的取笑,而让两国君臣受到了羞辱,我们寡君不敢接受您的玉器!”

被郤克当面抢白并出言挖苦的齐顷公虽然愠怒不已,但他心里知道这是郤克在报当初受到自己母子所取笑讥讽的旧仇,何况自己已经服软来到晋国,之前的事情也就不再计较了,总要让郤克的怒气发泄出来吧,因此齐顷公便停止了向晋景公‘授玉’,晋景公也心知肚明地赶快邀请齐顷公入席,并让郤克回席参与宴会,这件事就这么揭过去了。

当时,韩厥以新中军将的身份,也参与此次宴会,随国君接待齐顷公一行。当齐顷公出席宴会、接受晋国诸卿的敬酒时,一眼就认出了当初绕着华不注山追了自己三圈、几乎生俘自己的韩厥,并由此想起了当年险些被俘的糗事。

于是,在韩厥上前给自己敬酒时,齐顷公瞪着眼睛、直直地看着韩厥,咬牙切齿的样子让包括晋景公在内、明白这是为何的晋国君臣十分好笑,可又不敢笑出来(要是当众取笑齐顷公的话,那晋景公就和当年齐顷公借举行宴会的由头,来嘲讽挖苦郤克的行为是一个性质了)。

韩厥很是机警、聪明,发现齐顷公直勾勾地瞪着自己,而国君和其他同僚们都在拼命地忍住笑的时候,就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了;于是,韩厥没有避开齐顷公愤怒的目光,而是大大方方地端着酒杯,脚步不停地走上前,一边给齐顷公敬酒,一边向齐顷公致以问候:

“外臣谨以醴敬君上,您是不是认得外臣?”

齐顷公心想好小子,你还敢主动上前来,于是愠怒地回答说:

“寡人怎么会不记得你!不过,和当初(在华不注山下的追逐战)相比,你的衣服已经换了!”

韩厥再次向齐顷公郑重行礼,不卑不亢地回答说:

“当初,外臣在鞌地有幸遇见了君上,并让您看见外臣的奋勇作战过程,就是为了今天能让君上您与我们寡君在这里开怀地畅饮啊!”

见韩厥为人这么实诚,对国家、对国君如此的忠心,齐顷公身为一国之君,该有的风度还是有的,心中对韩厥的忠敬诚恳态度也十分地佩服(要不然当初也不会拒绝邴夏的‘发箭射韩厥’的建议);于是,齐顷公顺势放下了心中的芥蒂和怨恨,让韩厥高举酒杯,和自己高高兴兴地共饮了一杯,当初两人在鞌地的过节,也随着美酒的入口而一笔勾销。

对齐顷公主动来拜见、并和韩厥在宴会上把酒言欢这么知趣的行为,晋景公很是满意,之前对齐国和齐顷公本人的反感和猜忌,这时都被抛到了一边,晋国和齐国因此重新恢复到正常的盟友关系,晋国的诸侯霸主之位,因为齐国的低头归附,也得到了极大的巩固。

经历了‘鞌之战’的失败、不得不认怂服晋之后,受了晋国两次教训的齐顷公总算知道了轻狂跋扈、觊觎霸主地位之举是要付出惨重代价的,从此之后变得低调内敛,不但停止了以前常常举行的游猎玩乐行为,还致力于修整内政、轻徭薄赋,振穷问疾,从一个自大张狂的准暴君,转变为颇得人心的贤明国君;于此开始,终齐顷公在世之时,齐国保持了大体上的安定,再也没有与晋国进行过公开的对抗。

而能够有如此脱胎换骨的人生转变,齐顷公还是要感谢郤克、韩厥在鞌地给他的深刻教训,所谓“福兮祸所依、祸兮福所伏”,这就是对齐顷公后半截人生的最好评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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