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汉的夏天,真热,闷热的热,如同握着了人的脖子一般,出一口气都感觉到带着火星。大胖子刘嘉树已经在水池旁冲了好几遍凉水澡了,可一停下来,便又立即汗流浃背。方靖坐在那里一动不动,照样出了一身大汗,偶尔有两只不识趣的苍蝇飞来,非要往人脸上、鼻子尖上撞,偶尔的翅膀扇动,都会惹得人怒火中烧,甚至想照着自己的脸,狠狠地打上几耳光,捶上几锤。
米文和同样是一身大汗地从外面回来了,刚刚打开手铐,便迫不及待地说:“热死个球了,热死个球了,不行,得冲冲,得冲冲。”说话时,便脱下衬衣,跑到水池边,拿起一只盆子,哗哗啦啦冲洗起来。
“老米,又调查个球啊?”方靖看着擦拭着身子的米文和,问了一句。

“呵呵,呵呵,有意思,有意思。”米文和还没有回答方靖的话,自己倒先笑了起来,说道:“兄弟我当年在开封城睡过的一个花旦,现在竟然成了他娘的什么大师,而且和一位起义将军结了婚,可没有想到,那女人好像又有了外遇,和那老家伙闹起了离婚,老家伙一怒之下,就举报了那女人,说她跟大汉奸刘郁芬上过床,给日本人唱过戏,就是个十足的女汉奸,而且还举报她和军统的一个什么副站长,长期保持姘居关系,直到解放军打破了开封城,她还掩护过那个老特务逃跑了。”
张淦一听,便又笑了起来,说道:“老米,老米,好好讲讲,你和这个戏子,是咱交往的,那滋味……”
米文和不满地骂了一句:“老张,你个糟老头子,坏得很,是不是个老色痞啊?一副贼眉鼠眼的样子,那滋味好受不好受,只有我和她两个人知道,你啊,呵呵,这一辈子,别想了。没听管理干部说嘛,对于我们这些高级战犯,那可是不杀也不判的,也就等于说,我们要把牢底坐穿的,一个个死完球了,这监狱也该关门停业了。”
一听米文和说跑了话题,张文鸿不愿意了,笑了两声,才说道:“老米,不听他胡说,说正事,说正事,那女人真的跟大汉奸刘郁芬睡过,还跟军统特务睡过,还有你,还有其他人,奶奶的,那不是一大箩筐了。就这样的人,咋会成了艺术家呢?”
米文和得意地笑了起来,说道:“一夜夫妻百日恩嘛,我老米既然和人家上了床,那就算有缘分的,怎么能证明她是汉奸特务呢?所以,我就对开封府来的法官说,戏子不是人啊,她是被迫的,不是睡了大汉奸,也不是睡了大特务,而是睡了袁大总统。”
“袁大总统,她竟然睡了袁大总统。”又冲了一遍凉水的刘嘉树根本没有听前面他们说了些什么,冷不丁地问了一个问题:“袁大总统不是你们河南人吗?”
几个人笑了起来,骂道:“老刘,人家老米说的袁大总统,是袁大头,那东西,恐怕你老婆也睡过。”
众人听了,正在开怀大笑之时,一声巨大的雷声却骤然响起,震动得监室都有些晃动的感觉,众人一惊,就听得监室外面,响起了刮风的声音,那雨便如同一阵狂风刮过,不分点地下了起来,天也完全暗了下来,整个世界如同要被淹没了一般。众人被突如其来的大雨震撼了,他们呆呆地坐了下来,听着外面的风声、雨声,再也没有了说玩笑话的心情。

大雨,就这样下着,如同瓢泼一般,一直下着,不知道什么时候结束,中午的时候,管理员过来,送了几个冷馒头,说是伙房那边出问题了,晚饭的时候,管理员又过来,说,今天晚上,没饭。
“这不是要饿死人吗,这不是要饿死人吗?虐待,虐待……”刘嘉树拍了拍肚皮,高声叫骂着。
米文和默默地从自己的皮包内掏出一包糕点来,放到方靖手里两块,那是他前几天接到的,是家乡法院的一个外调人员送给他的,那个外调人员说,他父亲曾经是米文和的兵,打完日本鬼子后,回乡务农了,后来还参加了当地的农会。因为这点小事,铁汉子米文和还落过两回泪,这包糕点他也没有舍得吃,一直保存着。
方靖叹了口气,默默地吃起米文和递过来的糕点来,莫德宏也无声地拿出自己家人送来的米糕,默默地给了张淦、张文鸿一块,三个人也坐在一个角落里,低头吃了起来。
刘嘉树这一次没有大吵大闹,也没有再骂人,而是伸手狠狠地打了自己一个耳光,蒙头睡觉去了。

“起床了,起床了,抓紧收拾东西,抓紧收拾东西……”铁门外,传来管理员焦急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