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代圣贤半身像册.老子 | 历代圣贤半身像册.绢本设色.南薰殿旧藏.台北故宫博物院藏

1993年在湖北荆门市郭店村，出土了八百多枚楚国时期的竹简，有一万三千多字，很惊人。要知道，因为入葬时间的关系，所以都是秦始皇不可能烧掉的书啊！而这里面，就有《老子》，虽然只有原书的三分之二，也很可以了。

出土竹简中，又有一篇《太一生水》，几乎就是《老子》的解说，我后面会介绍给你们。我很关心这类文字的出土资料，这个楚简的《老子》，没有“无为而无不为”，让我警醒。

老子这个人，与孔子同生活于春秋晚期，但《老子》这本书，则成于战国。《老子》是不是老子写的，对我来说不重要，重要的是《老子》这本书。

《老子》有另外一个我们耳熟能详的书名—《道德经》。马王堆的汉代帛书分《道篇》与《德篇》，郭店的竹简则不分，连在一起，应该是原貌吧。对我们补课来说，最重要的是，《老子》究竟在讲什么，它的核心到底是什么？

《老子》讲，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万物负阴而抱阳，冲气以为和。

一是什么？一就是大一，太一，泰一，它指的是天极。大音希声，大象无形。

天极我们知道指的是北极星。天极为什么是一？很简单，对古人来说，北极星是天上唯一不转的星，其他的星，包括太阳、月亮，都在转，而且好像是在围着它转。

天极这个一，生了天，天是第二；二生了地，地是第三；地产生了气息。还记得前面的良渚文化的那个琮吗？天极神下的龟的嘴里上下吐出一缕一缕的线，那就是大地的气息，气息生出了万物，包括我们人。

这里的一、二、三，我讲他们是序数，而不是个数。那么，一好像应该是根本性的。青铜器上的天极符是一个菱形，或者是处于中心的圆，同时有天极神，但是《老子》却不说它是神，只称为一。那么这个一，是由什么产生的呢？说过了，是道，道生一。

如果我们说天极是神是上帝的话，在此就意味着，道生了上帝。呵呵要小心，这有渎神的意思。如果神是唯一的话，那么《老子》的意思是，还有比这唯一更高的，就是道。古希腊的哲学家里有这个意思。这是轴心期的觉醒吗？当然是。

这个道，超越了战国当时的各家所说的道，包括儒家。

老子讲“万物负阴而抱阳，冲气以为和。”负是怎么样的状态？负是背负的意思，也就是说，我们背对着天，面朝着地，动物都是这样，面黄土背朝天。这个方向决定了：天是阴，地是阳，负阴抱阳。为什么是这样的方向？因为这样才会冲气以为和，气息才会运行混合起来。

原来天是阴，也就是坤在上，地是阳，也就是乾在下。这颠覆了秦汉以来的概念，也颠覆了周易的卦位。但其实你们想，阴是下沉的，阳是上升的，只有这样，阴阳才能交汇到一起，冲气以为和。否则，阴在上，一直上升，阴在下，一直下降，那就永远和不到一起去了。所以，坤上乾下，卦位本来应该是这样才对啊。原来《老子》要告诉我们的是这个。

坤☷位于上，阴气下沉，乾☰位于下，阳气上升，两位的气冲合到一起，翻缠运动，万物生长，生猛鲜活。这是《老子》的宇宙观，世界观，生命观。

泰卦，坤在上，乾在下；否卦，乾在上，坤在下。否，读丕。《否卦·象传》说否的卦象：天地不交，否。我们常说否极泰来，情况糟糕到极点，状态就要向好的方面转化了。

总之，《老子》德篇第四十二章启首的那段话，是《老子》的纲，举起这个纲，目就张开了。

因此我们就能理解为什么《老子》一直翻来覆去地讲，阴，柔，弱，虚，雌，下，水，若水，因为阴或坤才是决定性的。而《周易》，则是阳或乾才是决定性的，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天如果是阴，怎么会行健呢？

孔子晚年学《易》，韦编三绝，《论语·述而》记载他最后感叹说，加我数年，五十以学《易》，可以无大过矣。孔子说过，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五十而知天命。

孔子学《易》，为什么会有如此感叹？《礼记·礼运》透露了其中的秘密：

“孔子曰：‘我欲观殷道，是故之宋，而不足征也，吾得《坤乾》焉。”原来孔子发现，殷的卦序与周的卦序是不一样的，一个是坤在前，一个是乾在前！

殷：坤、乾、兑、艮、离、坎、巽、震

周：乾、坤、震、巽、坎、离、艮、兑

这样我们也就能理解所谓周文王演《易》演的是什么，他颠倒了殷的卦序，立乾首。这也就难怪文王的儿子武王伐殷，列的头罪是牝鸡司晨，理直气壮。周武革命，当然是革命，坤乾颠倒为乾坤。

《老子》讲，谷神不死，是谓玄牝。玄牝门，天地根，绵绵若存，用之不勤。

玄是什么？玄是黑中微透紫红的颜色。学美术设计的都知道，黑和白，不是颜色，是明度，说白色黑色，是从俗。黑里透红是什么色？我们在以前的课上看到过了，就是苗族刺绣的麻底布的颜色，这种色要多次染才能形成，很古老的技术，应该是从新石器时代传下来的。我们晚上看天，看久了，天就是玄色。牝又是什么呢？牝就是雌性生殖器。

玄牝就是带紫红的黑色的雌性生殖器。

九十年代末，李安拍《卧虎藏龙》，他有个台湾编剧写的本子，请我改改。我看了之后请教他为什么要命名周润发演的角色用的是玄牝剑法，他说这样会觉得很玄呐。我讲了玄牝的意思，他很吃惊，但也不想改。我说那就让周润发拿一把黑剑好了。

我认为卦象的起源应该是远古的巫测量日影或地温的变化的规律总结，之后被占卜覆盖。一年的循环，复归到坤，即归藏。如果将这个循环打开为直线，我们可以看到不断延续的起伏造型，像绵延的山脉，即连山。

夏易名《连山》，殷易名《归藏》，应该是以造型命名。周易无名。

《老子》是返回式的觉醒。孔子是现世型觉醒，目标是自由状态，随心所欲不逾矩；《老子》的觉醒，同样不语怪力乱神，只讲坤乾冲气以为和。

原始儒家和原始道家，并不冲突，农耕社会对历法的要求是严格的，不能以人的意志而改变，不因人的外在感受而迷惑，例如，虽然天寒地冻，但是，立春了。这样的态度，其实有科学态度的成分。

庄子的人生观和社会观与《老子》不太一样，重避世，重肉身保全。这个意识，在魏晋时期有充分的体现，《世说新语》里，嵇康等竹林七贤，还有大大小小的名士，无一不避，装癫僧，玩儿怪诞，所谓名士风度。要知道那些名士，其实都是各级官员，只有官员玩儿怪诞，才是名士风度。寒士，不在职场的，再怎么怪，对不起，不算风度，没人理。

嵇康知道随时有性命之虞，于是卖呆打铁，结果还是被杀头。杀头之前，露相了，弹了一曲《广陵散》。《广陵散》是讲聂政刺侠累或说刺韩王的故事，嵇康弹完后，长叹“广陵散于今绝矣”，琴曲怎么会绝呢？意思是说，侠义精神再也没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