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阳光像融化的金子,从窗帘缝隙里流进来。我蹑手蹑脚地走进父母卧室,发现父亲已经醒了,正盯着天花板发呆。他的眼睛在晨光中显得格外浑浊,像是蒙了一层雾。
"爸,今天咱们得出门。"我拉开窗帘,阳光瞬间充满整个房间,"房产过户的日子,记得吗?"
父亲缓慢地转动脖子,关节发出咔咔的响声。他张了张嘴,却没发出声音。我知道他想说什么——这套住了三十多年的老房子,今天就要易主了。
"穿这件怎么样?"我抖开那件卡其色冲锋衣,这是去年他生日时我儿子送的。父亲的目光在衣服上停留了几秒,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隔壁传来母亲的咳嗽声。我过去时,她已经自己坐起来了,正摸索着床头柜上的老花镜。
"妈,今天系这条丝巾吧。"我从衣柜深处找出一条淡紫色的真丝围巾,那是她六十岁生日时大姐买的,一直舍不得戴。
母亲的手指抚过丝巾,突然说:"你大姐小时候,最喜欢紫色。"
我没接话,只是帮她系好丝巾。镜中的母亲恍惚间变回了那个牵着我和大姐上学的年轻妈妈,而现在她的白发像蒲公英的绒毛,轻轻一碰就会飘散。
两辆车准时停在楼下。女老马的七座车像只笨拙的甲壳虫,我儿子的黑色SUV则线条凌厉。大宝像只小鹿一样蹦跳着从车上下来,粉色书包在她背后一颠一颠的。
"爷爷奶奶!"她扑过来抱住母亲,差点把轮椅撞翻。母亲笑得脸上的皱纹都舒展开了,这是我这些天来第一次看到她真心实意的笑容。
房产登记中心的大厅冷气开得太足。我搓了搓手臂,看着工作人员把一沓文件推过来。父亲签字时手抖得厉害,钢笔在纸上洇出一团墨迹。
"爷爷别紧张,"大宝突然握住父亲的手,"房子写我的名字,但永远都是咱们的家。"
母亲的眼圈立刻红了:"要是你爸想回来住..."
"当然可以!"大宝不假思索地回答,"爸爸、妈妈、姑姑们、哥哥们,还有将来的小弟弟小妹妹,谁想回来都行!"她掰着手指数着,眼睛亮晶晶的,"我们可以把书房改成卧室,阳台加张床,就像露营..."
工作人员忍不住笑了:"小姑娘,你这规划够长远的。"
我看着大宝神采飞扬的侧脸,突然意识到这个十二岁的孩子比我们大人都看得通透。对她来说,房子不是财产,而是承载全家记忆的容器。
手续比想象中顺利。当那个暗红色的房产证交到大宝手上时,她像接过圣物般双手捧着,然后转身塞进了母亲的口袋:"奶奶帮我保管。"
回程的车上,父母异常安静。父亲望着窗外飞逝的景色,母亲则一直摸着装房产证的口袋。我知道他们在想什么——那个装满儿女成长记忆的水泥盒子,从法律意义上再也不属于他们了。
"二姑,"大宝突然从前排转过头,"周末我能来陪爷爷奶奶住吗?我们可以在院子里烧烤!"
"当然可以。"我捏捏她的脸蛋,心想这孩子简直就是个小太阳。
把父母安顿回家后,我泡了壶菊花茶。母亲捧着茶杯,突然问:"你弟知道房子给大宝了吗?"
我手一抖,热水洒在桌面上。这个问题像根刺,轻轻扎进肉里。"暂时还不知道。"我擦着水渍,尽量让声音平静。
"他会闹的。"父亲罕见地开口,声音沙哑得像砂纸摩擦。
我正想回答,手机响了。屏幕上是姐姐的微信视频请求,背景图还是她儿子周岁时的全家福。
"办完了?"视频接通,姐姐的脸挤满屏幕。她躺在凌乱的床上,眼袋浮肿,显然刚睡醒。
"嗯,已经过户给大宝了。"
姐姐冷笑一声:"挺好,以后让那丫头伺候老两口吧。"她调整了下姿势,睡衣领口歪斜,露出锁骨处一道新鲜的抓痕——八成又和姐夫吵架了。
"姐,吴姐什么时候能回来?我一个人实在..."
"急什么?"她打断我,"我这儿也需要人。再说了,你现在不是清闲了吗?小弟两口子都被你赶走了。"
我咬住下唇。视频里传来婴儿啼哭,姐姐扭头喊了句"哭什么哭",画面随即晃动起来。再转回来时,她的表情更加阴沉:"你知道我最烦你什么吗?永远装得大公无私,其实好处一点没少拿。"
屏幕黑下来的瞬间,我仿佛看到二十年前的姐姐——大学录取通知书被她撕得粉碎,因为家里只够供一个人上学。
傍晚时分,领导来了。他穿着那件我送他的藏青色衬衫,袖口挽起,露出结实的小臂。一进门就自然地接过我手里的菜刀,开始切土豆。
"今天顺利吗?"他的刀工很专业,土豆片薄得能透光。
我把过户的事简单说了,刻意省略了家人的反应。他听完点点头:"解决了就好。"然后突然转身抱住我,下巴抵在我头顶,"你太累了。"
这个拥抱让我鼻子发酸。我闻到他身上淡淡的须后水味道,混合着一丝医院消毒水的气息。他今天肯定又做了手术。
"老太太最近怎么样?"我轻声问。
他身体僵了一下:"老样子,天天念叨要抱孙子。"
这句话像把钝刀,慢慢割开我们之间的空气。我挣脱他的怀抱,假装去拿调料瓶:"要不...我们分开一段时间?"
"又来了。"他把刀重重拍在案板上,"我说过多少次,我不在乎..."
"但我在乎!"声音比预想的尖锐,"你知道邻居们怎么说吗?说我拴着你不放,耽误你传宗接代!"眼泪不争气地涌出来,"你妈每次看我的眼神,就像看个残次品..."
他强行扳过我的肩膀,眼神灼热:"听着,我们已经找到解决办法了。你儿子..."
"那是个谎言!"我打断他,"而且韩语的事你还没解释清楚。"
这个名字像按下了静音键。他的表情瞬间凝固,切了一半的土豆从案板滚落,在地上留下一道湿漉漉的痕迹。
"她到底在哪?"我逼问道,"那个孩子是不是..."
门外突然传来轮椅的声响。我们同时噤声。母亲推着父亲出现在厨房门口,两人都穿着睡衣,像两个迷路的孩子。
"妈,怎么了?"
母亲看看我,又看看领导,最后目光落在地上的土豆上:"你爸...想喝粥。"
领导立刻蹲下去捡土豆,我则转身去淘米。我们默契地在父母面前维持着平静的表象,就像三十年来这个家里所有人做的那样——把裂痕藏在完好的油漆下面。
夜深人静时,我站在父母房门外,听见里面传来窸窸窣窣的谈话声。
"老头子,我的医保卡放哪了?"
"床头柜...第二个抽屉..."
"明天得去买降压药..."
这些日常对话突然让我泪流满面。在这个房产证更名的日子里,真正重要的从来不是那栋房子,而是这些细碎的生活片段——就像母亲珍藏的那条紫丝巾,褪色了却更显珍贵。
领导从背后抱住我,温热的气息拂过耳际:"不管发生什么,我们一起面对。"
窗外,一轮满月悬在老槐树梢头,银光洒在斑驳的院墙上。这堵墙见证了我家的悲欢离合,而明天太阳升起时,新的故事又将开始。
胡编乱造!! 子女那么多,过户给一个还未成年的孙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