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宪居鲁,环堵之室,茨(cí)以生草;蓬户不完,桑以为枢;而瓮牖(yǒu)二室,褐以为塞;上漏下湿,匡坐而弦。
子贡乘大马,中绀(gàn)而表素,轩车不容巷,往见原宪。
原宪华冠縰(xǐ)履,杖藜(lí)而应门。
子贡曰:“嘻!先生何病?”
原宪应之曰:“宪闻之,无财谓之贫,学而不能行谓之病。今宪贫也,非病也。”
子贡逡(qūn)巡而有愧色。
原宪笑曰:“夫希世而行,比周而友,学以为人,教以为己,仁义之慝(tè),舆马之饰,宪不忍为也。”

原宪居于鲁国,其所居之处不过一方丈小屋,屋顶铺着新割的茅草,蓬草编织成的门四处漏缝隙,天光毫无遮拦地透进来。
门轴是折断的桑条,简陋到了极点。以破瓮为窗,隔出两个小居室,再用粗布堵住破瓮口。每逢雨天,屋顶漏雨,屋内地面泥泞潮湿。
而原宪却正襟危坐于屋内,悠然自得地弹琴唱歌。
子贡驾驭着高头大马,身着青红色的官服,外套着素雅的袍子。
他乘坐的马车高大宽敞,因巷子太过狭窄,无法驶入原宪家所在的穷街陋巷,子贡只好弃车步行前往。
只见原宪头戴破旧帽子,脚穿破烂草鞋,拄着藜杖出门迎接。
子贡的富贵与原宪的穷困,形成了鲜明强烈的反差。
子贡见此情景,不禁脱口问道:“哎呀!先生莫不是生病了?为何这般穷困潦倒?”
原宪神色从容,回应道:“没有钱财叫贫,学了道理却不能践行才叫病。如今,我只是贫,没有病。”
子贡听了这话,一时语塞,面露羞愧之色。

原宪见状,微笑着说:“若为迎合世俗好恶行事,拉帮结派来交友,勤奋学习只为博人夸赞,教导他人仅是为了炫耀自己,借仁义之名行奸恶之事,追求高车大马之类的华贵装饰,诸如此类的事,我实在不愿去做。”
子贡作为孔子的著名弟子,善于经商,富甲一方,身着华贵官服,驾驭高头大马,堪称世俗眼中的 “成功人士”。
在庄子看来,子贡看似功成名就,实则被名利所累,患上了名利之 “病”。
原宪同样是孔子的弟子,却毅然选择隐居陋巷,衣衫褴褛,头戴破帽,脚穿烂鞋,与藜杖相伴。他看似生活贫穷,精神世界却丰盈富足。

如今,人们对物质追求十分熟悉,从房子、汽车,到衣服、食物,“买买买” 成了生活常态。网购的普及,更是让人不受限制,随时可以在线购物。于是,对物质的追求呈几何级数增长。
然而,一提到精神追求,多数人就觉得陌生、抽象,甚至认为已经过时。
事实上,人们并未因此感到满足。
过度依赖外在环境,每天都在患得患失中,反而是“马车越大,心灵越挤”。
当外在的身份象征成为沉重负担时,人便愈发迷茫。
庄子认为,与追求物质生活相比,更重要的是开发生命本具的智慧,应向内而非向外探寻。拥有这样的精神追求,才不会在浑浑噩噩中虚度光阴。

曾子居卫,缊(yùn)袍无表,颜色肿哙(kuài),手足胼胝(pián Zhī)。三日不举火,十年不制衣,正冠而缨(yīng)绝,捉衿(jīn)而肘见,纳屦(jù)而踵决。
曳、縰(xǐ)而歌《商颂》,声满天地,若出金石。天子不得臣,诸侯不得友。
故养志者忘形,养形者忘利,致道者忘心矣。
在卫国的偏僻角落,曾子安守着一方清苦天地。
他身着以乱麻为絮、没有外罩的袍子,破旧不堪,面容浮肿,手脚布满老茧。
他常常三天不生火做饭,十年未添制新衣。稍一整理帽子,帽带便会崩断;刚一提起衣襟,臂肘随即外露;脚上的麻鞋,后跟已然开裂,他却依旧拖着这样的旧鞋,高声吟咏《商颂》。
那歌声犹如黄钟大吕,高亢激昂,刹那间充盈于天地之间,仿若金石乐器于空旷之处奏响的雄浑乐章。
他以这激昂歌声为屏障,将世俗权贵全然隔绝在外。
天子无法使他称臣,诸侯难以与他结交。
由此可见,修养心志之人能够忘却自身形体,调养身体之人能够看淡利禄,真正得道之人能够超脱智巧机心。
具体而言,通过修养心志,人们能逐步放下对形体的执念,转而聚焦内心的德性与智慧;通过减少欲望、维持内心宁静,达成身心和谐与健康长寿;凭借清静无为、顺应自然之举,摒弃功利性的思维与行为模式,最终能达到与天地万物和谐统一的精神境界。

如今,我们虽身处高度文明的时代,却活得比古人更为疲惫,压力也更为沉重。
究其原因,无非是欲望泛滥、烦恼丛生,这恰是人生痛苦的根源所在。
唯有减少内心的恶性需求与烦恼,才能从源头上化解痛苦,成就解脱自在的人生。
因此,庄子一贯主张,人若过度追逐外物,必然损害自身的自然本性。
唯有借助“忘”的修行,才能回归与道合一的至高境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