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隆三十六年(1771年)的山东昌乐县,虽是小城,却因运河支流穿行而过,商贾云集。城西的豆腐坊是李三与妻子王氏的营生,两口子每日天未亮便起身磨豆、煮浆。王氏天生丽质,即便粗布麻衣也掩不住风姿,街坊送她“豆腐西施”的诨名,连城南绸缎庄的掌柜都说:“她那双手,比绸子还白嫩。”
王氏的美貌成了双刃剑。豆腐坊的生意因她红火,却也引来无数垂涎目光。地痞流氓常借买豆腐之名调戏,屠夫张二狗更是公然放话:“迟早让她给我做小!”李三性子懦弱,只能低头切豆腐,倒是王氏泼辣,抄起滚烫的豆浆便往张二狗身上泼,吓得他抱头鼠窜。
案发前七日,青州知府周延儒的家仆突然登门,称要订十板豆腐宴客。王氏送货归来后神色恍惚,李三追问,她却只摇头:“后宅的事,少知道为妙。”
寒夜血案与蹊跷物证寒露当夜,豆腐坊传出凄厉惨叫。邻居王老汉提灯查看,只见王氏倒在磨盘旁,喉间血如泉涌,右手死死攥着一块绣金丝帕。更骇人的是,她脖颈处有三道深可见骨的抓痕,指甲缝里嵌着灰白毛发,似是与人搏斗所致。
知县赵文奎率衙役赶到时,现场已被破坏。脚印杂乱,磨盘边的豆渣混着血迹,唯独王氏手中的帕子完好。赵文奎捏起帕角,盯着“如意”二字沉吟片刻,突然冷笑:“凶器必是屠户的刀!”
衙役在张二狗床下搜出带血短刀,刀刃与王氏伤口吻合。张二狗喊冤:“我昨夜醉在酒肆,老板娘可以作证!”可酒肆老板娘早被衙役瞪得不敢吭声。赵文奎当堂下令:“人证物证俱在,押入死牢!”
李三失踪与财产之谜结案次日,李三竟从昌乐县消失。豆腐坊被赵文奎的远房表亲刘大接管,坊间传言:“李三收了五十两银子,连夜逃去关外。”可刘大接手后,豆腐坊再未开张,反而拆了磨盘改作粮仓。
更夫老刘头透露关键线索:李三“失踪”那晚,他曾见两个黑影将麻袋扔进护城河。三日后,渔民打捞起泡胀的尸体,怀中银锭刻着“青州府库”字样。赵文奎却以“醉酒溺亡”结案,连棺材钱都是街坊凑的。
巡抚国泰微服查访时,在茶棚听见卖油郎嘀咕:“那帕子是知府姨太太的!上月我去送油,亲眼见丫鬟绣着‘如意’。”
国泰扮作药材商潜入城西,发现赵文奎与青州知府往来密切。在赌坊,他撞见赵知县的师爷与盐商密谈,袖中滑落的银票赫然印着“两淮盐引”。
童谣成了破局关键。乞丐传唱的“知县盖灯笼”,暗指官府遮掩真相。国泰买通更夫老刘头,得知李三尸检时咽喉有掐痕,显系死后抛尸。而张二狗受刑时,衙役故意打折其左臂,伪造抓伤证据。
最蹊跷的是,仵作私下记录王氏颈后抓痕为“六指印记”,但卷宗只字未提。
知府后宅与金丝帕源头国泰派人潜入青州知府后宅,发现周延儒的宠妾翠云确有“如意帕”。翠云的贴身丫鬟春桃招供:“那日王氏送豆腐,撞见老爷收盐商红封,翠云夫人怕事情泄露,逼老爷灭口。”
周延儒的心腹师爷吴六指浮出水面。此人左手天生六指,与死者手中的灰白毛发匹配。吴六指曾奉命威胁王氏,反被她抓伤手臂。周延儒恐事情败露,遂令其灭口,并设计嫁祸张二狗。
刑部复审与惊天反转乾隆三十七年秋,刑部主事钱沣亲审此案。张二狗早已冤死狱中,其母呈上血书:“儿臂伤为半月前劈骨所创,与王娘子无关。”
吴六指受刑时供出完整链条:周延儒借订豆腐之名诱王氏入府,见她貌美欲行不轨,却被撞破受贿。赵文奎为表忠心,亲自策划栽赃,甚至从李三手中强夺地契,伪造成“自愿变卖”。
案件牵扯出山东官场巨网。周延儒多年受贿,盐商每年进献“冰炭银”高达万两;赵文奎则借诉讼敛财,昌乐县五年内冤案十七起。
乾隆震怒下旨彻查,却遭遇层层阻挠。刑部档案记载,主审官钱沣遭投毒未遂,青州大牢“意外”失火烧死三名证人。最终仅周延儒、赵文奎等五人伏法,背后盐商竟无一获罪。
百姓疾苦与沉冤昭雪张二狗的老母领回儿子尸首时,仅用草席裹葬。王氏夫妇的坟头至今无名,唯有过路人偶尔插支野花。
豆腐坊废墟成了警示碑。曾有书生在墙上题诗:“朱门如意帕,贫户断头刀。”官府屡次涂刷,墨迹却越渗越深。
此案录入《清实录·乾隆朝刑案汇编》时,仅余二百字。王氏的绣帕、李三的库银等关键物证“因库房走水遗失”,真相永远蒙上尘埃。
昌乐县志编纂者私下写道:“盛世之冤,酷于乱世。”而今日学者翻检档案,仍困惑于一点:若当年国泰未闻童谣,此案是否永沉黑幕?这或许才是乾隆盛世最刺眼的注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