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河！快抄网来！"李老汉的烟杆在青石板上敲出脆响。中秋夜的运河泛着银鳞，一团金芒在浊浪间忽隐忽现。李大河甩掉布鞋，裤腿卷到大腿根，"扑通"扎进刺骨河水。

那物什有脸盆大小，暗青背甲刻着赭红纹路，左眼竟似熔金浇铸。大河手指刚触到龟壳，整个人突然被弹开三尺，后背撞在木桩上疼得龇牙咧嘴。"邪性！"李老汉哆嗦着往龟背上洒了把糯米，那金眼河龟突然张口："三更借命，五更还魂……"

"爹！它说话了！"大河抄起渔网刚要罩下，老龟已划开道水痕潜入深潭。河面浮起几片指甲盖大的金鳞，入手温热如玉。李老汉对着月亮连作三个揖，把鳞片塞进大河贴身褡裢："记着，往后遇着白事躲着走，红事抢着应。"

转过年来开春，镇东头林家突然托媒人上门。八十岁的林老太拄着龙头拐，非要见见救龟的李家后生。大河跟着媒婆穿过七进院子，后堂檀香呛得人打喷嚏，绣帘后头传来铜铃般的笑声："听说姑爷能跟王八说话？"

"月娥！休得无礼！"林老太喝住孙女，枯枝似的手却死死攥住大河腕子，"明日卯时过堂礼，你可敢应？"雕花木门吱呀合拢时，大河分明瞧见林小姐绣鞋尖露出的红绳，系着枚青铜铃铛。

当夜三更梆子响，大河被窗棂异响惊醒。金鳞在月光下流转，老龟趴在八仙桌上，烟灰缸里堆满香灰："林家女命中带煞，要冲喜得用……"话没说完，鸡叫头遍，老龟倏忽化作青烟，只剩桌上留着道水痕。

次日天不亮，林家就派来八抬空轿。大河刚要迈步，小妹小莲突然拽住他衣角："哥！林小姐咳的血都是黑的！"话未说完被母亲捂嘴拖进厢房。大河攥着红绸绣球的手沁出冷汗，轿帘外头林家的仆役都戴着白孝。

轿子七拐八绕停在乱葬岗。大河掀帘要逃，后颈突然被冰凉的龟甲抵住。"闭眼。"老龟的声音在颅骨里震荡。再睁眼时，满目惨白冥纸中，林月娥凤冠霞帔立在坟茔前，手中红绸系着青铜铃铛，正对着墓碑三跪九叩。

"吉时已到。"林老太的龙头拐顿地，八个纸扎的轿夫突然活过来，惨白的纸手来扯大河衣袖。老龟突然长啸，墓地里旋风骤起，纸人仆役的孝服下露出森森白骨。大河被龟甲推着往坟堆后头退，踩塌的土皮下露出半截石碑，赫然刻着"林月娥之位"。

"好个偷梁换柱的障眼法！"老龟突然咬住大河裤脚，金眼迸射精光。大河这才瞧见林月娥绣鞋不沾尘，裙摆下头空荡荡的。林老太的龙头拐劈头打来，大河抄起龟甲格挡，青铜铃铛突然炸开，里头掉出张泛黄的婚约——正是小莲的生辰八字！

"原来在这里！"老龟突然驮着大河撞向墓碑。石碑裂开条缝，露出底下压着的水晶棺。棺中女子眉眼与月娥一般无二，心口却插着支青铜簪。老龟用龟甲撬开棺盖，大河看见女子手攥着半枚金鳞，与自己贴身的那片严丝合缝。

"五更借命，借的是你的阳火。"老龟突然人立而起，"林家小姐三魂早散，要续命得……"话音未落，林老太的拐杖已砸在龟甲上。大河眼前一黑，再醒来时满室红烛，林月娥正在床边冲他笑，绣鞋尖的红绳系着那枚青铜铃铛。

新婚夜大河掌灯细看，发现妻子耳垂有朱砂痣，与小莲一模一样。褥子底下露出半截信笺，字迹被水渍晕染："七月半子时，取心头血三滴……"窗外突然传来纸钱燃烧的焦糊味，老龟的金鳞在月光下泛出诡异红光。

"他们要的不是冲喜，是借尸还魂！"老龟突然撞破窗棂，驮着大河冲向林家祠堂。供桌上摆着水晶棺，棺中女子已睁开双瞳，与小莲七分相似的脸上，正挂着林月娥的冷笑。

"好家伙！这老林家是请的阴兵成亲啊！"老龟在供桌上急得转圈，金眼瞪得铜铃大。大河抄起龟甲往水晶棺上一拍，棺中女尸的指甲突然暴长三寸，棺盖"咔嚓"裂开蜘蛛网纹。

"子时三刻，血月当空。"老龟突然人立而起，龟甲上赭红纹路流转如活物，"看见供桌底下的貔貅炉没？把林家小姐的生辰帖塞进去！"大河掀开供桌帘，黄铜香炉里竟堆着七张泛黄的庚帖，最上头那张写着小莲的生辰八字。

"他们这是要借七阴命格续魂！"老龟的尾巴突然扫倒烛台，火苗窜上幔帐。大河刚要扯下庚帖，后脖颈突然被阴风扫过，林老太的龙头拐"啪"地砸在龟甲上："李后生，坏我林家大事，可别想囫囵着出这门！"

祠堂外头突然响起唢呐声，尖利得刺穿耳膜。大河隔着窗棂缝往外瞅，月光下三十六抬纸轿排成蛇形，轿帘里探出青白的手，腕子上都系着红绳铃铛。

"这是阴婚迎亲队！"老龟突然咬住大河裤脚往西墙拽，"快敲那面太极鼓！"大河这才瞧见墙上挂着的牛皮鼓，鼓面画着阴阳鱼，鼓槌竟是白骨雕成。

"咚咚咚！"鼓声震得墙灰簌簌落。纸轿突然原地打转，轿夫们孝衣渗出血水。大河瞧见领头轿子里坐着个戴凤冠的女尸，面孔竟与小莲有七分相似。林老太的惨笑声在梁上回荡："你妹妹三魂已散，就等着给她收尸吧！"

"接着！"老龟突然吐出枚金丹，金芒照得满室阴翳尽散。大河吞下金丹，掌心迸出团火焰，将七张庚帖烧成灰烬。水晶棺突然剧烈震颤，女尸喉咙里发出乌鸦似的怪叫。

"快用龟甲划开她天灵盖！"老龟的尾巴卷起青铜簪。大河闭眼挥甲，簪尖刺入女尸百会穴，黑血喷溅在供桌的黄符上，显出血字："七月半，嫁衣还。"

林老太突然冲进来，龙头拐劈头砸下。大河闪身时，拐头铜铃"当啷"坠地，露出里头塞着的黄符，赫然是当年父亲的血书："若生女当许配林家，保我儿平安。"

"哥！"小莲的尖叫从后院传来。大河冲出祠堂，见妹妹被红绳吊在老槐树上，树下摆着青铜铃铛阵。林月娥的鬼魂从铃铛里飘出，七窍流血地笑："你救得了一个，救得了两个吗？"

老龟突然化作丈许长的金甲神龟，龟甲上符文流转如星河。大河抄起供桌上的阴阳鼓，鼓声震碎青铜铃铛。林月娥的鬼魂突然扑向小莲，大河情急之下将龟甲塞进妹妹怀中。

"金鳞护体，百邪不侵！"老龟的嘶吼震得槐树落叶纷飞。小莲怀中的龟甲突然迸出金光，将鬼魂逼回铃铛。林老太见状要逃，被龟甲压住脊背，龙头拐断成三截。

五更鸡鸣时，衙门捕快撞开林府大门。大河抱着昏迷的小莲，龟甲上的金鳞已褪成青灰。老龟用尾巴卷起血书，露出背面父亲留下的真迹："林家有鬼，速离此镇。"

"当年你爹救过我，如今两清啦。"老龟突然吐出枚青铜铃铛，"此物能镇邪祟，给小莲挂在床头。"说罢用龟甲划开运河，金芒中隐现龙形虚影。

中秋月圆夜，大河在河边放走金鳞龟。龟甲浮在水面，映出当年父亲与林老太签订婚书的场景——原是小莲出生前夜，林老太为保林家血脉，用邪术调换婴儿。

"善恶到头终有报。"老龟潜入碧波时传来最后一句话。大河握紧妹妹的手，看晨光染红运河，龟甲上的赭红纹路化作祥云，飘向东方天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