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天生阴阳眼，能看见将死之人身上的黑气。村里人却认为是我招来的灾祸，对我嫌弃至极。只有嫂子对我好。她是我爸妈花五万买来的外村人，不算特别漂亮，可一双杏眼笑起来如同太阳。一开始，她和我哥相处得还算不错。直到后来，我哥说他爱上了梦里的女人，死活闹着要去找她，完全不顾嫂子已经怀孕。他整天对嫂子拳打脚踢，眼看着嫂子一天比一天瘦。那天嫂子刚咽下气，我哥跟着我爸去后山随便挖个坑把她埋了之后，就顾自拿着行李兴冲冲出门。说要去找他心爱的女人。结果出村的面包车翻了。整辆车翻下山崖，摔得稀巴烂。连带司机一共十个人，当晚找回九具血肉模糊的尸体。唯独我哥，生不见人死不见尸。我妈整天在家哭天抢地，骂死掉的嫂子不争气怀孕也留不住男人，骂我哥梦里的女人说她狐媚子勾她儿的魂。号了整整四天。同村人劝我爸：「大家都找了那么多天，肯定没戏了。还是给健宗办个衣冠冢吧，让他早日安息。」村尾的跛脚阿婆碰巧听见，说道：「健宗媳妇是个可怜的，让他俩同葬吧。」我爸呸了一口：「天杀的丧门星子，老子花了五万块连个传宗接代的孙也没留下，还妄想进祖坟，做梦呢她！」随后他拍了拍身上的烟灰：「行，今天就摆灵，大家三日后来吃席啊，我要让健宗风风光光入土！」我们村有规矩，死人要停灵三天，吃过宴席后在太阳下山前入土为安。第三天村里大娘们早早就来帮忙，饭菜一碗碗抬上桌。整整八大碗。我们村红白喜事的最高规格。肉香味馋得我口水都要出来了，直勾勾盯着看。做菜的大娘见我可怜，递给我一块肉。我刚伸手要接，被我妈一把抢过去：「赔钱货怎么配吃肉，赶快给我滚去喂猪！」我趁人不注意偷偷装了一碗肉汤，端端正正放在嫂子坟包前。嫂子是这个家里唯一爱我的人。她会偷偷省下自己的吃食留给我，会在我高烧时一遍一遍用凉水给我擦身体，会跟我说她听过的外面的世界，要我一定要努力走出这个吃人的山村。可是那么好的人却因为那个劳什子的梦中女人被我哥活活打死。而我唯一敢做的也只是在她死后给她偷来一碗肉汤供上，我连阻止我哥的勇气都没有。「嫂子，都说死人七日回门，你怎么不回来看看我？」我想了想又说：「算了，不回来也好，你吃碗好的去投个好胎。」正午的太阳直射头顶，刺得人眼睛生疼。我忙着往家赶，要是被我妈发现可就惨了。快到家时，突然吵嚷的院子没了声息，一片死寂。我看到自家院子门口多了两道人影。直挺挺站着。他们身后空荡荡的，没有影子。其中一人满身黑气笼罩，是我这九年来从没见过的浓。 书名【阴阳生死劫】，内容来自 「纸糊」。2 我遍体生寒，大热的天，寒气一股股从脊背冒出来。脚仿佛被钉在地上，动弹不得。我妈率先反应过来，抖着嘴唇叫了一声：「健宗……」她扔下手里的盘子，踉踉跄跄朝院门外跑。准备吃席的乡亲们也一脸见鬼的表情，看着我哥说不出话。「妈呀，大白天的见鬼了。」有胆小的扔了筷子，扭头想跑。我爸拦住他：「浑说什么，信不信老子打断你的腿！你什么时候见过白日青天鬼能出来，肯定是我们家健宗吉人自有天相，老天保佑，祖宗保佑。」我妈跑到我哥面前，拉着他的手左看右看：「我的儿啊你怎么不回家，让妈担心死了，瞧瞧你身上脏的，受了不少苦吧，快进来洗洗，到自己家了还愣着干啥？」我哥被我妈拉着跨进院门，他拉着身后的女人。「娇娇，你也进来。」乡亲们见我哥进来，纷纷向后退。我妈恼了，骂道：「没见识的家伙，没听说过有人死了三天还活过来喘气的吗，我们家健宗分明没事，都是你们这些嚼舌根的非要我办什么衣冠冢！」她伸手在我哥身上摸了一把：「热的，软的，我家健宗不是死人！不信你们都过来摸摸。」村长哆哆嗦嗦上前捏了捏，惊奇地说道：「真是热的！健宗没死！」一语激起千层浪，乡亲们纷纷围了上去。我远远望着。那么多阳气都压不住我哥身上的死气，他身上一直笼罩着浓重的黑气，甚至能隐约看出个人的形状。我忍不住去想，是嫂子吗？「张小满，你死哪去了？滚过来给你哥烧洗澡水！白白把你养那么大，一点眼力见都没有！」我蹲在厨房烧水，竖起耳朵听外面的动静。我哥：「车翻的时候我感觉天旋地转，没两下就晕了过去，醒来时发现是娇娇救了我！」「妈、爸，我要和胡娇结婚！她就是我梦里的女人！我爱她，不能没有她！」我妈起先不同意，坚定地认为胡娇就是我哥梦里的狐媚子，她勾我哥的魂害他有了劫难。可得知胡娇和我哥已经发生了关系，她又是个孤女家里没人要彩礼后，喜得嘴都合不拢。连连说好，拍着胡娇的手要她给张家生个大胖小子。我爸舍不得这场席，说今天是大喜的日子，干脆当成胡娇和我哥的结婚酒。喜上加喜。胡娇羞红了脸，低头说好。从我的角度恰好能看见她翘起的嘴角。她比我们村最漂亮的阿纹姐姐还漂亮，像画里走出来的仙女。我努力睁大眼睛，想要看清她背后有没有黑气。可尽管眼睛瞪得生疼，我却什么都没有看到。这怎么可能！按照经验，她和我哥在一起多少会沾上点黑气才对。 书名【阴阳生死劫】，内容来自 「纸糊」。3 大娘们手脚麻利地撤掉家里的白幡黄纸，贴上不知从哪找来的喜字。原本抬棺的汉子们问我妈，棺材要不要找个地方处理掉。我妈看了一眼棺材跳脚道：「扔什么扔，花不老少钱买的！给我搬到后院西屋里去！迟早能用上！现在的小年轻就是不知道节俭！」我爸沉着脸：「那屋住着妈呢，你好端端放口棺材进去是什么意思，咒她死啊？」我妈也不高兴了：「那么大个东西你说放哪！那么贵的棺材能给她用，那是她有福气！」「你！」我爸扬手要打，我妈梗着脖子瞪他：「张祖望，你在大喜的日子想找晦气是不？来啊，你打啊！」我有三个舅舅，个个是不好惹的混子。我爸恨恨瞪了她一眼：「拉到小满的房间去，她屋子大放得下！」我哀求地看向我妈，希望她能替我说话。我本就能看见那些不干净的东西，现在这口黑漆漆的棺材放在屋里，我更害怕。况且我哥……我悄悄回头看了一眼。这么一会儿工夫，和我哥挨得近的那些人身上都或多或少沾上些许黑气。不致命，但最近会霉运缠身。我正犹豫着到底要不要和我妈说，就听见我妈满不在乎的声音：「行！你们搬到北屋去吧，就小满住的那个屋。」……前院酒气熏天，热闹非凡。我躲在厨房里，根本不敢往我哥那边凑。同车的人全部死状凄惨，唯独我哥一个人全须全尾地回来了。他的说辞根本站不住脚。吃席的乡亲们纷纷夸赞我哥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说我们家祖坟冒青烟才能喜上加喜。平日里整天和我哥瞎混的几个年轻人，围着新嫂子夸她漂亮，说她身材好，嘴里不干不净地开着荤玩笑。还要胡娇当着众人的面和我哥亲一个。一直闹到太阳下山，这才作罢。说来也奇怪，原本晴朗的天，太阳一下山竟然飕飕刮起冷风。胡娇扶着我哥踉踉跄跄往屋里走。没了阳光，他身上的黑气更重了，几乎要将他整个人包裹住。浑身僵直的样子，怎么看都不像活人。我实在没忍住对我妈说：「妈，我怎么瞧着我哥不大对劲的样子，你真摸了是热的软的吗？」我妈抬手给了我一巴掌：「你又发什么疯？再敢咒你哥，给我滚出这个家！」我摸着发烫的脸颊，到嘴的话重新咽了回去。算了吧，该来的报应迟早要来。谁都逃不过。 4 「张小满，你给我把院子收拾干净，否则扒了你的皮！」我妈打了个呵欠，转身往屋里走。还没走出两步，她突然一声尖叫。我忙跑过去。抬眼看见奶奶站在院子转角处，佝偻着腰整个人缩在黑暗中，眼睛亮得发光。我妈也看清了眼前的人，骂骂咧咧：「老太婆，大晚上的发什么疯？」奶奶嘿嘿笑着，缓缓说道：「天黑不入土，夜半鬼入屋。」不知从哪吹来一张黄纸钱，冷不丁落在我手上。我打了个寒战。我妈咬牙切齿骂道：「我健宗才不是死人，入屁的坟！」奶奶不答话，一双眼睛只是直勾勾看着院子。「天黑不入土，夜半鬼入屋。」我妈气极，用力推了奶奶一把：「老不死的，滚回你屋子里去！再胡说我明天把你扔进寄死窑！」奶奶跌坐在地上，依旧对着院门的方向嘿嘿直笑。我往那边看了看，什么都没看见，心里紧张得直发毛。「奶。」干瘦的奶奶此时如同千斤重，我非但没有把她拉起来，连自己也摔在地上。奶奶清醒过来，看着掉在脚边的纸钱：「那丫头今儿个头七，小满你去给她烧点纸钱。」我妈回屋的身体僵住，干巴巴扔下一句：「我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我看了看外头黑沉沉的天，有些犹豫地看向奶奶。「去吧，那丫头一直和你好，不会害你的。「回来关上门就睡觉，听见什么动静都别开门。」她伸手推了推我。我抓着纸钱，咬牙朝院门外跑去。临走时，听见奶奶在低声叹息。 5 小小的坟包前，白天我放在那里的肉汤还在。我把汤一股脑泼在坟前，冷掉的肉汤散发出冷腻的香气。「吃吧嫂子，我多多地给你烧点纸钱，你在下面别省着花。」我哥回来后准备的纸钱用不上，我一股脑全烧给了嫂子。烧完我急匆匆下山回家。我哥屋子里传来令人脸红的喘息声。胡娇娇笑着：「阿宗，你会爱我吗？」声音像是勾人魂魄的妖精。「会，会！我永远爱你，好娇娇！」我跑进屋，被放在床边的漆黑大棺材吓了一跳，尖叫差点脱口而出。幸好及时捂住了嘴。那口棺材在昏暗的灯光下更显得鬼气森森。「见棺发财，见棺发财。」我咕哝着，手忙脚乱锁好门，躲回被窝里。心脏怦怦狂跳得厉害。奶奶沙哑的声音一直回荡在耳边——「天黑不入土，夜半鬼入屋。」翻来覆去，不知什么时候才睡着。醒来时天已大亮。我觉得奇怪，今天居然没有听见公鸡打鸣。走出门就看见骇人的一幕。我家养的十几只鸡全死了。东一只西一只被胡乱扔在院子里，暗红色的血迹哪哪都是。它们歪着脖子，瞪着死不瞑目的小眼睛。昨天门上贴的喜字下淌出不少暗红色的血迹。我心中大骇，最近没听说我们村闹黄仙啊。忙朝鸡圈的方向走去。奶奶整个身体被折成诡异的形状，硬生生塞进给鸡下蛋的小棚子里。双目圆瞪，嘴角向两边高高咧起，露出血糊糊的牙齿。齿缝间还卡着细小的鸡毛。我双腿一软差点跪倒在血泊中。……「天杀的！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张小满你这个赔钱货对你奶做了什么？！」我回头只来得及看见一道黑影，脖子便被人掐住。我爸通红着眼，恶狠狠瞪我：「说！信不信我掐死你！」我憋红了脸，艰难挤出几个字：「不……不是……」「阿宗，你爸好吓人啊。 书名【阴阳生死劫】，内容来自 「纸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