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望一人独处的念头,始终不变地存于心中。所以一天跑一小时,来确保只属于自己的沉默的时间,对我的精神健康来说,成了具有重要意义的功课。

三月下旬,我感觉腰腿没那么疼了,开始缓缓跑步。
村上春树说他变得不太热衷于跑步,是因为从某个时刻开始,对“跑步”有些厌倦了。他跑了将近二十三年。
说起来,我曾经是个持续五年的跑者。
即使口罩期万人空巷,我也没有停止跑步——在家中客厅跑圈。
但是接下来,新冠、中考、搬家、陪读……生活轨迹变化改变了我的生活习惯,自此跑步成了断断续续,直到完全消失。
村上也说,琐事这玩意儿似乎随着年龄的增长而逐渐增多。
琐事,当真是我的绊脚石吗?好像也不是,贴切一点,应该称之为借口。
但无论如何,搬回老家,重新开始跑步了。
或许是因为环境,因为许久以来的期待,因为想念,甚至是否因为在熟悉的环境里能唤醒肌肉记忆,我不知道,科学家也没有研究。
但我知道的最直接的原因,便是身体的警告。这几年里,频繁出现各种身体状况,是让我还能断续跑步的一个主要动力,而23年下半年,这些警告更甚。

为了顺利开始,顺利步入正轨,养成习惯,我给自己做了一个小小的行为模型:微习惯+正反馈+陪伴。
穿上跑鞋,10个1组的数字计划,健康打卡以及阅读跑步类的书。
《当我谈跑步时我谈些什么》是陪伴我的第一本书。
其实村上春树的这本书知道很久了,但从未打开读过。想来可能年龄未到,对于散文、随笔之类的兴趣就没有那么多。
再就是会认为,跑步有什么好谈的。
《世上为什么要有图书馆》书中记录了对编纂书目专家的访谈,其中有一位写武侠的作家李亮,曾经谈到他遇到的一个问题:长时间坐着的写作,让他体型变胖,影响健康。
我会突然想到村上春树,这家伙选择了一个和坐着写作完全背离的一项活动——跑步,实在是智慧地很。
村上每天早晨5点开始写作,写五个小时,再进行10公里的跑步。下午晚上的时段,则进行阅读和听音乐等静态活动。
人生的前半场,他开酒吧到深夜,第二天近中午才醒来。人生的后半场,他来了一个完整对调。这人真的很有趣。
机缘已到,开卷有益。读了书才发现,这人果真是有趣。

这是一本颇有意思的书,内容主要谈跑步,但谈的内容又很多。
有谈到他为什么跑步,有谈到他跑马拉松的几段经历、跑100公里的神奇。有时候又会聊到唱片的收藏,会聊成为小说家的秘密。还会扯一些哲学问题,甚至会控诉雅典的天气,记录波士顿松鼠的神色。
轻松幽默,甚至有些俏皮可爱,读来有种大智若愚之感。
从此,村上在我心中,成了那种讲着冷笑话、闷头跑在路上的老实人形象。
村上说,自己喜爱跑步,不是什么意志坚强、有毅力之类冠冕堂皇的理由,而是性格使然。
他性格内向,长跑又不需要讲话、不需要跟很多人打交道,于是何乐而不为呢。
他开始长跑。
从希腊的马拉松大道到夏威夷的考爱岛,从马萨诸塞的剑桥到北海道的100公里,他乐此不疲。
毛姆说:“任何一把剃刀都自有其哲学。”
无论什么举动,只要日日坚持,从中总会产生出某些类似观念的东西来。
于是通过书写跑步的文字,村上开始找寻自己跑步的意义。
至于跑步是不是一种修行,我想,只有在奔跑中的人才有自己的答案。

村上在书中,记录了一段自己跑100公里的经历,甚为精彩。无论我读几遍,都会像第一次阅读一样,仔仔细细不放过每一个字。
他常跑马拉松,对42公里的距离非常熟悉,但从来没有跑去42公里以外的地方。在接近50公里时,他便感受到身体细微的变化。肌肉开始变硬,肚子饿了,喉咙干渴。
55公里,他说,仿佛钻过运转缓慢的绞肉机,虽然有努力向前的意欲,整个身体却不听调配,身体散了架,好像立时就要分崩离析。
身体的各个部位逐一开始疼痛。他拼命地说服身体的各个部位。
“我不是人,是一架纯粹的机器,所以什么也无须感觉,唯有向前奔跑。”一心一意地想着这几句话,村上坚持了下来。
看作家记录跑步,看的是对跑步的升华。村上在这次跑步中,谈到了自我。
弱化躯体,强调意识,让躯壳为灵魂服务,这是蔡崇达的《命运》中也多次谈到的。
村上只定义自己眼前的一亩三分地,只认前方三米的区域,忽略掉其他世界纷杂,真正活在了当下。
在休息点吃了梅干,村上像重获新生,感受到活在当下的美好,“从来不曾想到,梅子干儿居然如此美味。盐分和酸味在口中扩散开,点点滴滴地渗透到全身每一个角落。”
75公里,村上似乎脱去了尘世的俗重,修成正果。
“似乎有什么东西倏地脱落了……就像穿透了石壁,身体一下子钻了过去,来到了另一面……回过神来,我已经移到了对面……此后什么都不必考虑了,只需随波逐流即可。顺其自然,听之任之,便有某种力量推动我前行。”
百公里跑步中的村上,仿佛苦行僧,将疲劳全部接纳。“跑到最后,不仅肉体的苦痛,甚至连自己到底是谁、此刻在干什么之类,都已从脑海中消失殆尽。”

就那么自然而然,修行和哲学有了黄金交叉点,村上悟出,先有了行为,然后附带性地才有了我的存在。
我跑,故我在。
而此时的村上,脱离了世俗的繁重,再跑100公里也不惧了。
100公里的所谓结束,只是这件事的告一段落。结束并不是为过程赋予意义,而是过程的配角,为了昭告过程的局限性,才设置一个一个的结束。
这是通过身体感受到的。当跑步进入冥想状态,村上感受到了周遭的美,有了异常静谧的幸福感。
我是我,又不是我。村上发现,意识已经开始退场,让渡于“不是我”的寂静。
你能说,跑步不是一种修行?这个问题的答案,只有在奔跑中的人才能得出。
只有内心真正安定宁静的人才能写出这样的文字。我真的喜欢这本书,它带给我陪伴和力量,敦实与平静,希冀与安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