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介:
玉姜穿成玉府失散多年的嫡次女。
本想混吃等死,不料坐吃山空。外人眼中裘马轻肥的侍郎府赤字严重眼看就要揭不开锅。
大哥:银子呢?我没拿。
二哥:书中自有千钟粟,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
阿姊:母亲留些嫁妆,你拿去贴补家用。
阿姊进宫在即,无奈之下玉姜撑起半壁门楣。
广开源,善节流。
内斗恶父,外辟生路,偌大京城中混得风生水起。
与风平浪静之下,碧波暗涌之上,与九阿哥胤禟谱写一曲你来我走你推我挡,不谈感情只谈行情的清穿恶斗。
胤禟:没爷的事,爷走了!
玉姜:聒噪!
玉姜的人生目标:家宅兴旺兄弟和睦,搞钱搞钱搞钱!
胤禟的人生目标:皇阿玛骂太子了吗?皇阿玛骂四哥了吗?没有?!搞事搞事搞事!
小剧场:
玉泰:打仗了,伤亡抚恤金还没有?军粮告急啊!
伤!
玉姜:要多少,我让商队送去!
玉庭柏:黄河流民太多,安置要钱,拆迁要钱,疏通关系要钱,八爷把持户部一个字儿不吐!
恨!
玉姜:还差吗,船队三日抵达两江总督!
玉嫣然:深宫寂寞,连要口吃喝都需要银钱,那点儿月奉不够撑个三五日的。
惨!
玉姜:阿姊莫怕,您只管在宫里呆着,小妹每个月给您开银子,保管您吃香喝辣!
康熙:国库亏空,没钱,没钱,没钱!朕如何平天下灭四方!
怒!
玉姜:皇上莫急,民女有的是银子。只要皇上肯为民女代言,往后每年收成您七我三!
胤禟:姜姜儿,爷的银子都是你的,只管拿去便是。
么么哒。
玉姜:……

精选片段:
腊八节刚过。
京城中但凡有头面的达官贵族家中,都收了八贝勒府上的请帖。
礼部侍郎玉懋堂的府上也收到。
康嬷嬷捏着帕子扭着健硕的腰身,欢欢喜喜往玲珑阁去,路过玉笙院时,里头静悄悄地,她便捏着嗓子咳嗽,扬声吆喝起来:“素桃,素杏,见天儿早着,躲哪去打窝呢。还不伺候二姑娘起身,赶紧麻利的。”
素桃与素杏如今正跪在内室,听见外头吆喝,眼巴巴扭头望着。
“别瞧了,康嬷嬷这会儿可没工夫搭理你们。”
素竹说完,掀起帘子朝康氏回道:“嬷嬷,起着呢,这么冷的天,啥事让您亲自跑一趟的。”
“嗷吆,还不是八福晋跟咱们大姑娘手帕交,这不,送满月宴的帖子,夫人让我跑一趟。”
康氏笑着回道,生怕别人听不见似的,又高声道:“咱们府上,还是仰仗大姑娘呢。”
“那是自然。嬷嬷回头可要来喝盏热茶,这天寒地冻的,进来暖暖身子。”
素竹说着欲出去迎她,悄悄放下身后厚重的遮帘。
“你这丫头最是贴心。想当初,夫人让您伺候二姑娘,我这心里啊,哎,那位今儿可好些,听说昨儿醉酒闹了一出?啧啧,这放养着的,性子还须磋磨磋磨。可怜你了。”
“嬷嬷最是心疼我们这些丫头的。二姑娘好着呢,能伺候二姑娘是奴婢的福气。这天瞧着又要落大雪,嬷嬷要不进来坐会儿,等雪歇歇再走?”
“素竹有心了。这正事儿耽搁不起。你回头记得告诉二姑娘,今个儿晚膳在夫人那边,算是给二姑娘接风洗尘的。你帮着传个信,二姑娘那我就不去叨扰了。”
康嬷嬷说着,头也不回朝引嫣居走去。
素竹直到瞧不见她身影,才转身回了屋内,抖落肩上落雪,轻声道:“康嬷嬷往前去了,你们两个到底谁拿了姑娘的簪子?”
素桃垂着脑袋,低声道:“不就是根木簪子,定是收拾时不知塞哪里去了。今个儿就是姑娘将奴婢打死,奴婢也不知。”
床榻之上,玉姜拢着棉被将自己裹得严实,可还是觉得冷,刺骨的凉意,连呼吸都要冻僵住似的。
“你们再不说,就滚去院子里跪着,直到什么时候想起来再说!”
两日前,玉姜陪闺蜜逛街,在步行街天桥上遇见位给人束发的阿婆,闺蜜买了两只发钗,稍作装扮犹如画中仕女。她头发短,只在一旁候着。许是蹲得久了,起身时险些打翻阿婆的摊位,阿婆非但没气恼,还送了她只木簪子,细密斑驳的旧式纹理,雕着夺含苞待放的兰花朵儿。玉姜付了钱手下木簪,回家后随后放在入户玄关柜上,半夜惊醒准备去洗手间时,木簪子紧握在掌心中,还未及反应,人已经穿越来了此地。
成了礼部侍郎府中的二姑娘玉姜。
她虽焦虑难安,可更知道那枚木簪的重要性,自打来此处,时时将木簪戴在头上,可今早束发时,不过打眼功夫,簪子便不见踪影,又见两个伺候梳洗的丫头神色慌张,才将两人叫至跟前问话。
岂料两人根本不将她放在眼中,只说从未见过什么木簪子。
昨个儿未见,今日也未见。
如今见要受责罚,素桃急忙辩解道:“我们是夫人跟前伺候的,二姑娘怎可随意处罚我们。”
“就是,这天寒地冻的,跪在院中不消半个时辰,只怕命都要丢了。姑娘若是如此行事,我们定要去夫人跟前首告。”
素桃与素杏本是双生子,六岁时被人牙子卖入府中,玉夫人安氏瞧着与她遗失在外的次女一般年纪,便将二人一直留在跟前伺候。说是伺候,实则娇养着。直到玉姜回来,才叫两人来玉笙院里照应,按照二等丫头领用差事。
两人心中本有怨气。若是玉姜一日不归,她们二人在安氏房中继续做个伴小姐,何至于如此跪地讨饶,还要被罚没跪在雪地里。两人仗着安氏与二姑娘情分浅薄,又于自己亲厚些,竟嚷嚷着要去晖安居里讨要说法。
“你们两个要去便去,且去雪地里跪完再说,否则,今日定要你们出不了这院子!”
玉姜一门心思要那支木簪子,加上又冷得厉害,难免心生怨气。她可不想跟那些个清穿女主苦熬一辈子,最后落个魂飞魄散的,她有车有房有闺蜜,大好的未来等着她潇洒的。
只要守着木簪,定能回去。
素桃一听她这话,从地上爬起昂着头道:“你敢!我绝不跪在雪地里。”
说着几乎要哭出来。
素杏亦是爬起,扶住素桃的肩膀,朝玉姜怒视道:“我倒是看看谁敢拦我们!夫人断不会为你这个来路不明的丫头责罚我们,这些年,一直是我们姊妹二人陪在夫人身边,我不信夫人会为了你狠心责罚我们!”
“来人,给我掌嘴!”
玉姜一声令下,从门外钻进两名老妇,作势要去拿素桃素杏二人,奈何内室过于逼仄,险些将梳妆镜打翻在地,一枚老旧的桃木簪子从镜后滚落在地。
她披着棉被,几乎是爬过来,将木簪子捡在手中。
可惜,并不是自己要找的那枚有着兰花骨朵儿的木簪子。
她将桃木簪子捏着手中,满身寒气朝着压倒在地的两名婢女道:“给我拖出去打,打到开口为止!那枚簪子除了她俩不会有人动!”
两名老妇大眼瞪小眼却不敢伸手,由着素桃素杏二人张口责骂。
一时间玉笙院里闹哄哄的,外头下着大雪,院墙跟下站满围观的家丁。
有几个机灵的又素来以两姊妹交好的急忙往晖安居送信。
素竹撑着油纸伞,给玉姜披着斗篷,立在门廊下,顶着两姊妹跪在雪地里。
“姑娘,莫要气坏了身子,那簪子奴婢记得样式,回头再打支便是。罚了她们可万不能伤着您自个儿。”
素竹哄着人要往屋内送去。
玉姜冻得脚麻手麻。她是打小在南边长大的姑娘,最冷的天气也不过只穿一件外衣,何时见过积雪压青松的天寒地冻。
她正欲转身,院子外忽然一阵喧哗的见礼声。
安氏被两个嬷嬷扶着,深一脚浅一脚的推门进来。
许是赶路,安氏苍白的脸上泛着些许红晕,黑鼠大氅将她裹得愈发笨重。这是玉姜第二次见她。上回是穿过来苏醒后一睁眼,安氏红肿着双眼哭晕在她床边。这两日,听素竹说安氏一直病着,连着高烧不退的,大姑娘托八福晋请了御医前来问诊也未见好些。
玉姜自顾自站在廊下,风雪袭面,她冰冷的一颗心只想早点离开这个鬼地方。
她不要穿越,她只是个平凡人,想过着平凡的小日子。
如今,一切都被毁了。
她眼神冰凉,看着两姊妹挣钳制冲过去不管不顾地抱着安氏的身子,口中哭着喊着,指责她带人苛刻,扬言要将她们二人冻死在雪地里,只因她们自幼养在安氏跟前,说她善妒贪财一心要与二人过不去……
总之,在她们口中,初初回至玉府的玉姜是个十足的恶魔。
玉姜神色未动分毫,她冷冷地看向安氏,等着她接下来的叱责。
素竹却按捺不住,冲下台阶跪倒在雪地里连声道:“夫人莫要听信她二人言辞诡辩,是他们将姑娘心爱之物藏起来不肯交还,姑娘起初也是好言相劝,可二人仗着…仗着…还说要去夫人跟前首告。请夫人明鉴,姑娘只是想要回簪子。”
“素竹,不必多言。”玉姜不忍她以头怆地,缓步行至跟前道:“母亲可想好如何责罚孩儿,不过在此之前,二人若是不肯交还,还望母亲稍后责罚,那柄木簪与我十分紧要。”
说完,上前一步,将素杏从安氏膝前拽开,她力气极大,丝毫不像养在闺中女子,素杏被她拖开半步,重重摔在地上,还欲挣扎,玉姜以单腿跪压半坐在她身上,自发梢取下银簪,直指素杏的面门。
“你若再不说,我便刺瞎你的双眼,划烂你这张脸,叫你生不如死!”
她满身戾气,犹如地狱归来的恶鬼,她掐住素杏的脖子,让她呼吸挣扎不得。
素桃见状还欲相救,被素竹扑倒在地。
素竹往日可没少受这两姊妹的磋磨,如今心里难免畅快,她身量高,压着素桃挣扎不得,只顾嘴巴喊道:“夫人救命!夫人救命啊!”
安氏何时见过如此做派的姑娘家,早已呆立住,如今连忙出声安抚道:“姜儿,有话与阿娘说,阿娘帮你要来便可?先松手好不好?”
玉姜抬头看了眼安氏,继续道:“不劳费心,她若不说,我今日便杀了她!”
说完,挥手便刺。
“我说!我说!是九阿哥!九阿哥说送你回来时,遗失一柄要紧的簪子,托杏儿取了簪子还他!”
素桃哭喊着道。
玉姜看了眼涨红脸的素杏,稍稍松手问:“你何时何地将簪子交出去的?”
素杏见瞒不住,死死掐着玉姜的手背,硬生生用指甲挖下两块,玉姜仍旧不撒手,抵着她的脖子,几乎要徒手拧断。
“晨起时,交由西门房三儿,如今只怕还在三儿处不曾送走。”
素桃说完,眼巴巴地望着素杏。
玉姜蓦然松开手,手背上的抓痕明显,鲜血淋漓挂在青葱似的手指上。安氏瞧见吓了一跳,急忙令人扶玉姜入房中包扎。
“不必,走,带我去见三儿。”
她从地上拧起素桃的后颈,正欲将人拖出院子。
“怎么了,这是?”
院门外传来声娇滴滴的女声,安氏面上神情一暗,将玉姜拉至身后,用帕子覆盖住手面的血渍。
玉嫣然被康嬷嬷搀扶着走进来,朝安氏盈盈欠身,瞧见她身后的玉姜,笑着道:“母亲,可是又起了菩萨心肠?”
方才她在门外已听得不差,冷眼瞥向两姊妹后,上前拉着玉姜的胳膊,只觉得一股香气扑面而来犹如春风拂面,她细嗅片刻道:“姜儿莫要与这些人置气,我已命人去捆那三儿,你若丢了什么保管叫他吐出来便是。”
玉姜对这个满身荣华的嫡姐并无多少其他情感。
甚至说,她对这个院子里满满当当的人无一怀有人类该有的情感。
在原身眼中,他们只是两面之缘的陌生人。
而在她眼里,他们是VR游戏中NPC。
虽身临其境,却难真情实感。
玉嫣然见她不为所动,转身看向跪在一起的两姊妹,眼神冰冷地看着安氏道:“母亲,这种背主求荣的货色,还要继续留在府中?”
安氏没想到玉嫣然突然发难,脸色愈发苍白地道:“罚定是要罚的,可怜她俩年纪尚幼,少不更事,又是初犯,康嬷嬷先将人领去后院,各打十板子,罚没三个月月奉,往后留在后院杂扫便是。二姑娘这,重新安排人手伺候吧。”
此言一出,众人皆是一惊。
玉嫣然抬眼看向不言不语的玉姜,目光从安氏脸上扫过,心里明白,安氏已然认定这丫头正是她万寿庵遗失的幼女。
在旁人看来,两姊妹已被舍弃,再骑不到旁人头顶作威作福。进了后院从前的账一笔笔清算便是。
少不得有人摩拳擦掌,只恨素桃素杏往日行为过火,今日才自食苦果。
安氏素来治家温和,极少打骂典卖奴仆,便是两姊妹偶有闯祸也是责骂两句便纵容过去,如今又是打板子又是罚没银钱的,只怕是亲生女儿归来,无暇顾及旁人。
玉姜心里知道,安氏这么做,无非是想讨好这具原身。她心底冷笑,若是安氏知道,这具原身自入府当日,便被两姊妹毒杀而死,她如今可还只是打板子罚些钱财后,继续将人留在府中。
康嬷嬷见状,知安氏心意,命人将两姊妹捂嘴拖出玉笙院。
守门三儿瞧这阵仗,吓得屁滚尿流,三言两语交代九阿哥跟前小厮如何讨要簪子,素杏如何自告奋勇取下簪子,直道今日晨昏那小厮已将簪子取走后,被打了二十板子逐出府去。
玉姜被安氏扶着进了室内,又唤府医前来上药,听闻手背上的伤是素杏生生用指甲抠的,忍不住落泪道:“你这孩子,方才怎么不吱声,叫她如此伤你。”
那剜下来的两块指甲盖大小的坑,像两只眼睛死死地盯着玉姜。
“母亲不必伤怀,不过是小伤。”
玉姜冷面冷声。
“这哪里是小伤啊,孩子!你这些年在外头吃了不少苦啊,是母亲不好,贪图自己享乐弃你不顾,才致你陷入险地。这些年我日日夜夜无不思你盼你,惦记你又怕瞧见你过得不如意。我这心里跟油煎水滚似的。”
安氏捏着帕子,擦拭眼角泪痕。
“阿母不必如此,既然姜儿回来,往后您多体贴她便是。??”
玉嫣然满面笑意,似是朵人间富贵花。
安氏没再说话,摩挲着玉姜的手背止不住的落泪。弄丢那年才六岁,娇俏可爱的女娃子,时时伴在她膝间撒娇,如今八年沧海,便是相对亦是无言。
屋内静悄悄,只有炭火炉中响若鞭炮。
“既是叫九爷拿了你的簪子,三日后你随我去八贝勒府便是,等你见着九爷,找他讨要来。不过一只簪子,不必如此在意。今晚母亲预备宴席,特地为你接风洗尘,你该高兴才是。”
玉嫣然侃侃而谈。
安氏感激地朝她浅笑,拉着玉姜的手道:“今晚你父亲不当值,两个兄长和幼弟都叫来见你,大家盼了八年,没想到还有团圆的日子。”
安氏又哽咽起来。
玉嫣然见府医退下,挨着床边坐下道:“昨个宝亲王府送来两身新衣,我瞧着短了些,便让人改小给你。你可不要嫌弃,都是好东西且又是新的,若非错了尺寸,我才舍不得呢。”
说着便令人捧着漆盘进来,上头盖着的油纸上挂着雪花,掀开里头是两身外袍,一件明艳的红,一身素净的银白,连玉姜这个外乡人亦觉得做工精美。
见她表情稍稍有些松动,玉嫣然接着道:“你既然回来,往后咱们就是一家人,你缺了什么少了什么,只管说出来,便是婢子用着不称手,逐出府去便是,何须你自己动手反倒伤着自己的。你记着,你是玉府的二姑娘,你父亲是礼部尚书,你大哥玉泰如今是御前侍卫,你二哥才高八斗,明年定能一举高中,便是我这么个不中用的姐姐,背后也有宝亲王府可以仰仗。何况你母亲是江南富商之女,你是没去过,辛酉年,我们随母亲探亲那回,可是入眼的繁华,那庭院比咱们玉府大好几倍呢。回头你去瞧着保管喜欢。”
玉嫣然絮絮叨叨,声音却轻又柔,叫人听着没来由心头暖和,她替玉姜掖着被角道:“小厨房里炖了暖胃的汤,你晨起这般动了肝火,先养养胃,再睡会儿,晚上母亲早些开席,保管不叫你饿着肚子。”
素竹捧着瓦罐汤,盛一半在青花瓷盏中,几滴油星子窝着半截糯藕,清淡爽口。
就着素竹的手,玉姜喝了两口。
安氏千恩万谢,见玉姜终于合眼歇下,众人才从房中退出。
安氏退至廊下,朝玉嫣然感激道:“方才多亏大阿姐劝着,否则定叫姜儿伤了心。”
玉嫣然脸上神色淡然,低头摆弄着腰间的玉玦,头也没抬地道:“母亲少做些令小妹伤心的事便是,那两个丫头趁早逐出府去,否则再有下次,我可不留两人性命。至于小妹,母亲不必谢我,当年若非我闹着要去踩雪,小妹也不会丢失。这是我欠她的。”
玉嫣然说完,头也不回地离开。
康嬷嬷急忙上前扶住安氏摇摇欲坠的身子,低声道:“夫人,往后二姑娘有大阿姐照应,您且宽心些,再过几年,给二姑娘寻个好人家,多添些嫁妆,那几处庄子您不是一直留给二姑娘的,如今不也如愿了。”
“你这话,可切莫叫姜儿听见,好不容易回来,少不得娇养几年,何至于又送她出去吃苦口。”
“话虽如此,可大阿姐开春要参加选秀,二姑娘是商贾女虽不参选,可也不好冒头,奴婢觉着这八福晋府上二姑娘还是别去的好。您想想,那日紫禁城里的富贵可都在八贝勒府,万一要是…您也知道,老爷这几年一门心思修道,二姑娘将来指不定指望谁的。”
“这话你在我跟前说说便是。八贝勒府上她要去便去,只是梳妆稍稍留意些,别抢了旁人风头。”
安氏忽然想起什么似的,继续道:“方才屋中可有点熏香?那香味甚是好闻得紧。”
“不曾点熏香,素竹说是二姑娘自带的香气,连换下的衣裳浆洗过仍有余香。”
“嗯?当真有这事?”
“当初九爷送姑娘回来时,不是说了,养姑娘八年的那户人家是制秘香的。说不定咱们姑娘日日沾染了香气,才体藏暗香。这是好事。”
“但愿吧。”安氏裹紧斗篷,罩好风帽,她这些年吹不得风,入夜后浑身针扎似的疼痛那当。“我啊,只想着将她在身边多留几年,好弥补一二。”
“二姑娘定会体恤夫人切切亲厚。夫人还需顾念自己的身子。”
“今晚,将南边送来的两匹苏绣给大阿姐送去,待她挑过再添匹蜀绣给姜儿送去。”
“是。奴婢记着呢。夫人回去也歇歇,晚上还要热闹。”
主仆二人的声音穿过院墙渐渐消失不见。纱帐里头,玉姜昏沉入睡,梦中她骑在高头大马上,身后是千军万马,她一路疾驰却无路可逃。前方有深不见底的悬崖,呼吸成冰。她觉得冷,无处躲藏的冷。远处一人骑着通体漆黑的骏马缓缓而来,他不知说了句什么,她便自马背之上纵身一跃,跌入悬崖。
短短须臾,她却如过了漫长且寒冷的一辈子。
……
安氏依言将晚膳提前。
晖安居忙里忙外,热闹异常,。
康嬷嬷又领了两个丫头进了玉笙院伺候,名唤春禾和秋实,留在外间伺候,又差人将玉笙院和引嫣居中间的积雪清扫干净。
雪一直未停,天黑后又下了大些。
玉姜从未见过这般雪景,她自醒后一直临窗而立。她想回家,可深知,谈何容易。
傍晚时分,地上的积雪又起了厚厚一层。
玉姜并未穿今日送来的新衣。
她让素竹自箱子中寻件原身的旧衣穿上,今夜这一遭她代她走个过场。
素竹提着灯笼,与她错开半臂,往正院走去。
雪大路滑,天渐渐昏暗。
素竹将手中灯笼向前举着,照亮方寸之地。
她很好奇,刚伺候二姑娘只觉得香气逼人,如今时间久却只有隐约。听说姑娘是泡在香料里长大的,力气也大,话少从不苛待奴才。
她总觉自己遇见好主子,伺候越发尽心。
心想着,嘴巴咧到耳根后,满心欢喜。
“当心脚下。”
话音刚落,素竹脚底打滑,被玉姜扯住胳膊才勉强稳住。
素竹惊魂未定,抚着胸口道:“姑娘,下回,您就让奴婢摔着,摔不死的,您可不能再伸手搭救奴婢!”
玉姜并未说话,提起地上灯笼交由素竹,继续往前走。
晖安居是离玉笙院最近的院落,走起路约莫十分钟。
玉姜出了身汗,脚步愈发沉重。
康嬷嬷候在院门外,眼见两道身影由远及近便让人去报信。
“二姑娘慢些走,当心雪滑!”
未进院门,瞧见灯火通明的廊下站着几道身影。
她远远瞧着,蓦然抬头看向并不存在的星空。原身六岁因故走失雪山,初被山中猎户救下。猎户并无孩儿,白捡个瓷娃娃欢喜得很。两年后,猎户失足坠崖,养母伤病不治。她没饿死,被金山采香的贩子抓下山。
许是食白果为生,她体带异香,被人豢养取血。
直至那场大火,她趁慌乱之计绕过守卫逃出点香楼,误打误撞钻进九阿哥马车。
九阿哥让玉懋堂认了她,再将她送回玉府。
未曾想短短一夜,竟被婢女毒杀。才致她的人生横生枝节,落魄至此。
她的心,是冷的。
众人看向她的眼神却如烈火燎原。
玉姜松开紧攥着的拳头,三日后拿回木簪,势必想尽一切办法回去。
她走入回廊,卸下风帽,康嬷嬷立时将烘得暖和和的大氅与她披好。
回廊极长,沿着她的步履盏盏灯笼高高挂起,像是照亮原身八年回家路。
玉姜那颗冷硬的心,竟有些许松动。
一旁的素竹提着灯笼,小声抽泣。
她说:“二姑娘,这些年吃了多少苦啊。”
安氏被翠香扶着,泪眼涟涟地望着缓步走来的玉姜。她生玉姜时,正是玉府最好的光景,她嫁妆丰厚,前头留下的长女和双生子也争气,便是闲散惯的玉懋堂那年也升进礼部。
谁知,母女缘分如此之浅。
好不容易再续前缘,玉姜却一副生人勿近的的姿态拒她千里。
相较安氏的低声啜泣,玉嫣然笑语晏晏,首当其中地道:“母亲您瞧,小妹这般装扮,真真温软可人。瞧这模样,母亲想将藏几年的念头只怕要落了空的。”
安氏面色一暗,抬眼望去,只见玉姜一身欢喜桃镶着绒边的长褂,身形虽未长大,已有几分含苞娇艳的模样,细软腰身盈盈一握,立在富贵如牡丹的玉嫣然身旁犹如雨后桃花,娇艳欲滴。
“小妹打小长得就好。幸好咱们偏像母亲多些,若是像父亲只怕个个生得虎虎生威。”
玉泰半蹲下身子,盯着玉姜漠然的面孔仔细瞧,直到玉姜瞪了他一眼,才乐呵呵地笑道:“吆,小妹这熏的什么香呢,怪好闻的。咋的,还要咬人不成。阿兄瞧瞧仔细,免得日后在街上遇见认不出自家妹妹,那可叫楚萧笑断腰。”
说完,自怀中掏出木匣子,塞在玉姜手上。玉姜双手接过随手递给素竹。
玉泰拍着脑门笑道:“得!仓局预备不周!明儿阿兄休沐,带你去街上你自个儿挑!”
玉泰行伍出身,身形挺拔,偏生着张儒生似秀气的白面小脸,仔细看与玉嫣然有几分神似。
安氏身后立一文弱书生,手执九孔玲珑香薰铃铛,如清风霁月画中仙人般,他浅笑着朝玉姜颔首示意。
他是玉府二爷玉庭柏,与玉泰双生子,仅晚了半柱香落地。
他们与玉嫣然皆是已故大夫人富察氏所生。安氏是庶妻,富察氏病故后才被玉懋堂娶进府中。彼时玉嫣然也才四岁,双生子尚在襁褓之中。
因富察氏出身自宝亲王府。虽是庶出外女,玉府这几年渐起威风,玉嫣然也出落得京城第一美人。宝亲王府自然亲厚得多。便是打前年开始,玉嫣然各项开支皆是由宝亲王府所出。若是明年大选在册,少不得宝亲王府开口讨要个郡主称呼好傍身。
是以玉嫣然在玉府是独一份儿的殊荣。
玉泰和庭柏不同,打小跟安氏亲近,不比嫡亲的孩子差。
庭柏送了套小人书给玉姜道:“母亲说你识字不多,若是愿意学,来关雎楼,阿兄教你。”
他声音轻柔,远不似玉泰震动九霄。
玉姜鬼使神差地点点头,玉泰瞧着不大高兴,横在两人中间,依旧半蹲着身子道:“看,大哥在这。那个,是二哥!你二哥无趣得很,大哥明儿带你去耍。啊?”
玉姜越过玉泰,接过玉庭柏的礼物和那盏九孔玲珑香薰铃。
礼物依旧递给素竹,铃铛却是捏在手上,她发现铃铛的香味刚好能中和自己身上的异香,不由得多看玉庭柏一眼。
玉庭柏似是有所察觉,微微颔首。
玉嫣然笑着道:“你们这些人都只顾着自己喜欢,姜儿,阿姐送你些姑娘家的首饰把件,如今一副足金头面送去你房中,是内廷造的,你瞧着定会喜欢。”
说着,一个五六岁的小儿上前拉住玉姜的胳膊道:“玉姜姐姐,樊儿也有送贺礼给您。”
说着塞给玉姜个巴掌大的木匣子,扭头跑向安氏怀中。
安氏一双泪眼,无助地望着玉姜道:“母亲也有备礼,外头冷,进去说话。康嬷嬷!”
说罢簇拥着玉姜进了正厅,里头暖烘烘。
厅堂中央摆放圆桌,众人依次坐下,康嬷嬷捧着木匣子放在玉姜面前,安氏将其打开后,是三层隔间的鲁班匣子。
第一层装着成套的钗环,一眼看去足足有九十套;第二层是足金项圈,足足有小指般粗细;第三层是房屋地契,密密麻麻十来张。
玉姜委实有些惊讶。
安氏未语泪先流地道:“这是每年你生日,为娘替你攒下的首饰,这个是及笄那年给你打的项圈,底下是外祖赠你的庄子和铺子,开春领你去瞧瞧,都是富户,等你接手全交由你打点。姜儿啊!这些年,为娘无一日不揪心啊!为娘只要一想到寒天冻地,你一个丫头,如何活啊!”
安氏呜咽着将玉姜揽入怀中,哭得几欲晕厥。
她说,若是死前见不到你,为娘做鬼也不得安宁。
她还说,娘只要一闭眼,就瞧见你受苦模样。
她还说,娘在菩萨面前许愿,只要你好好活着,娘就是短寿三十年也在所不惜。
安氏哭得惨烈。
玉姜听来嘲讽,盼了八年的姑娘,还未相认,却在入府第一夜便被人毒死。
玉姜忽然不那么着急走了,至少该替原身讨了这笔账再做打算,当真只是素杏要她性命?
她不信。
殊不知,她眼底蓄满了泪,几欲夺眶而出。
玉泰送了把伸缩弹簧匕首,削铁如泥;庭柏送的小儿书是手绘版本,笔法幼稚犹如小儿;玉沐樊送的一枚千金钗,上头挂满珠串,甚是好看。
她望着这些小物件,替原身感到惋惜。她那么艰难地活着,差一点点就可以感受家的温暖。
却偏偏在这种时候,死在一场微不足道的谋杀。
安氏离她最近,也是最先感觉的她身上骤然而起的肃杀之意。她心中一惊,轻轻伸出手,握住玉姜交叠在膝上的双拳。
有些颤抖。
这一次,她绝不松手。
玉懋堂进来时,外头的已然全黑。
今日他甚是开心。万岁爷终于采纳他的谏言,要重新修筑月寒宫,并将此事交由四阿哥全权负责。
这是一个契机,足够他欣喜若狂。
以至于今晚家宴摆酒,他也权当为此庆贺。只想着坐下与玉泰说道说道,玉泰在御前总能听到些风声,尽管是些芝麻绿豆大的小事,却足以定夺乾坤。
玉懋堂自顾自坐下,忽见众人均看向他时,又见靠在安氏怀中的玉姜,猛拍脑门连声道:“不曾忘,不曾忘,阿爹这就去取。”
拔腿欲跑时,被安氏叫住瞪了一眼。
“让阿福去拿。”
“对对对,阿福,快去,将老子桌子上的箱子抱来。当心些,摔着箱子打断你的狗腿!”
玉懋堂身形高大,两颊胡须修得精细,说起话来如雷贯耳,只因他的到来,原本宽敞的正厅一下子逼仄许多。
他坐在上首,朝玉姜招手。问的不过是寻常闲话,如回来吃得可惯,睡得可踏实,又说过几日十五庙会,言辞恳切目光热忱,几乎叫玉姜信以为真。
“回父亲,一切均好。”
“对,还有一事,即是九阿哥寻着你,理应登门致谢。你跟着九阿哥也有几日,要不你随我前去?”
玉懋堂眼中闪烁着试探和打量。
玉姜垂首轻声道:“女儿惶恐,那几日伤重难安,并不曾见过九阿哥。若父亲觉得必要,女儿亦可前去。”
玉懋堂沉默不语,似是等待她先露出马脚。
玉姜脸色如常,低垂的眼眸中一片冰霜。
那日在别院,玉懋堂本不愿将玉姜领回,言辞推诿十分不肯领情,甚至几次直言玉姜早已死在那年大雪连天的荒山野岭里。
他说:“若是九爷有事相托,下官舍掉项上人头在所不惜。只是内人当年因此事悲痛欲绝,若将此女接入府中,假以时日贱内有所发现,家宅不宁事小,只怕她命不久矣。内人并无过错,还望九爷收回成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