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初五,外甥小磊往我怀里塞了颗砂糖橘:“舅,我不考大学了,想上技校。”
橘子差点滚进炭盆。我盯着这个从小乖顺的孩子,他校服袖口还沾着模拟考的铅笔印。去年暑假,我亲眼看见他在亲戚面前背诵年级排名,当时我妈还夸这孩子比他那个学渣爹强百倍。
“你爸知道吗?”
“昨晚掀了饭桌。”小磊扒拉着火钳,炭灰在瓷砖上画出歪扭的轨迹,
“二模总分286,班主任说连高职线都够呛。”
我摸出根烟没点。身后客厅传来春晚重播的笑声,表姐正炫耀她儿子拿了奥数金奖。那些笑声像钩子一样萦绕在老家旧屋。
“想学什么专业?”
“机械或者计算机。”小磊眼睛突然亮起来
“打住!”烟终于被我掐断,
“知道现在AI一天能写多少代码吗?广深那家机器人厂,去年裁了七十个编程员。”
我带他走进厨房。腊肠在梁上晃悠,我抄起用了二十年的铁锅:“看好了。”热油在凹痕斑斑的锅底游走,蒜片在金黄边缘卷曲,最后一把菠菜下去,蒸汽糊了眼镜。
“新东方烹饪学校,明天带你去瞧瞧。”
小磊扒着灶台瞪圆眼:“那个电视里‘遇到新东方厨师就嫁了吧’的新东方?”
第二天站在西安新东方烹饪技工学校实训楼前,透过玻璃幕墙,二百多个白帽子在操作台前翻锅,炒勺与铁锅的撞击声像场金属暴雨。
招生老师递来围裙:“让孩子试试课?”
小磊走进西点教室时,我隔着玻璃看他揉面团,前十分钟还揪着裱花袋发抖,等烤出第一盘曲奇时,鼻尖沾着奶油的小孩突然活了。
“舅!他们教室的和面机和国外烤箱真专业啊!”小磊举着刚出炉的玫瑰花饼干冲出来,
“王老师说下次可以体验雕冬瓜灯!”
我翻着手中的课程表——中餐烹调、西餐料理、面塑国雕,还有每周三的酒店后厨实训。走廊那头飘来糖醋汁的焦香,几个毕业班学生推着餐车经过,工牌上印着“xx酒店”“xx餐饮”。
回家的地铁上,小磊盯着手机里的课堂视频傻笑。
“今天雕萝卜那会儿,比我解数学题爽多了。”他把开裂的曲奇掰给我一半,“张老师说我学得很快,有特有的...天赋?”
春招那天我陪他去报名。操场上一溜企业招聘展台,小磊填表时,我看见他写下“西餐主厨”的字迹,比他任何一张考卷都工整。
昨天收到他寄来的快递,盒子里躺着枚烤成金棕色的泡芙,夹心纸条用巧克力酱写着:“舅,下周去洲际酒店实习,主管说先从冷盘雕刻做起。”
我把泡芙放进微波炉转了十秒。酥皮在齿间碎裂的瞬间,突然想起三十年前离家的清晨,我独自踏出社会时说的话:“人活着总得信点啥——信手艺,饿不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