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刚，我们离婚吧。"范菲菲低着头，将一份离婚协议书推到我面前，声音几乎微不可闻。
"是因为你父亲又说了什么吗？我可以再去跟他谈..."我紧握她的手，声音发颤。
"不必了。我已经决定好了。"她抽回手，眼泪滑落，却不愿直视我的眼睛。
那一刻，我心中涌起一股前所未有的决心："很好，六年后，咱们且看谁先后悔。"
01
时间回到六年前的秋天，我叫陈大刚，刚退伍回到家乡，正在为自己的前途发愁。
范菲菲是我从小学就喜欢的姑娘，她在县城一所民办学校当老师，我们有着多年的情感基础。
我们的感情从小学萌芽，到初中、高中逐渐深厚。后来我参军入伍，虽然两地相隔千里，但我们通过书信往来，感情不减反增。
每当立功受奖，我总会第一时间将喜讯告诉她，而她的祝福信也成了我在军营中最大的动力。
退伍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向范菲菲正式求婚。
我穿着整齐的军装，带着一枚并不昂贵但饱含真心的戒指，满怀信心地去见她的父亲范文亮。
范文亮是镇上小有名气的人物，在乡镇企业当主管，家境比普通农民要好上许多。
当我满怀期待地站在他面前，表达想要娶他女儿的心愿时，他眼中的嫌弃让我至今难忘。
"小伙子，我看你人不错，但说实话，你家那条件，怎么配得上我女儿？"范文亮抽着烟，上下打量着我，眼中满是轻蔑，"我女儿是有文化的人，当老师多体面，你拿什么给她幸福？"
"叔叔，我虽然家境不好，但我有手有脚，不怕吃苦。我会努力工作，一定会让菲菲过上好日子的。"我紧握双拳，极力保持冷静。
"哼，年轻人嘴上说得好听，到时候你能给她什么？就你那几亩薄田？还是你那破旧的土坯房？"范文亮毫不留情地揭我的短，"我女儿从小苦读书，好不容易当上老师，怎么能嫁给你这样没出息的农村小子？"
我的自尊心受到了极大的打击，但看到站在一旁默默流泪的范菲菲，我咬紧牙关说道："叔叔，我知道现在我条件不好，但请您给我一个机会。我会用实际行动证明自己配得上菲菲。"
范文亮轻蔑地笑了笑："行，你有这志气，我就给你一年时间。如果一年后你还是这样，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离开范家的路上，菲菲追了出来，红着眼眶拉住我的手："大刚，别在意我爸说的话。他就是那种爱面子的人，其实他心肠不坏。"
"我明白，"我轻轻擦去她脸上的泪水，"我不会放弃的，相信我。"
凭借着军人的坚韧不拔，我多次登门拜访，终于在三个月后，勉强获得了范文亮的同意。他那勉强点头的样子，仿佛是施舍，至今想来还让我心头发苦。
我和范菲菲的婚礼很简单，在村里的祠堂办了一桌，只请了几个亲近的亲友。范文亮全程板着脸，仿佛是被迫参加一样。
婚后，我们租住在村边的一间平房里。房子不大，但收拾得干净整洁。每天清晨，我都会早起为菲菲准备早餐，然后送她去学校上班。
那段日子虽然清贫，但我们过得很开心。晚上，我们会在院子里乘凉，讨论未来的计划。我想开一家小饭馆，刚好利用我在部队食堂锻炼的厨艺。
"大刚，我觉得开饭馆是个好主意。你的厨艺这么好，一定会成功的。"菲菲靠在我肩上，满脸憧憬。
"嗯，等我存够了钱，一定把饭馆开起来。到时候你就是老板娘了。"我笑着亲了亲她的额头。
生活就这样平静而幸福地流淌着，直到范菲菲收到了一个好消息——她被评为优秀教师，学校决定推荐她转为公办教师。
"大刚！我要转正了！以后就是正式的公办教师了！"菲菲兴奋地扑进我怀里，眼中闪烁着喜悦的光芒。
"太好了！我就知道你一定行！"我紧紧抱住她，为她高兴。公办教师意味着更稳定的工作和更好的待遇，这对我们来说是个天大的好消息。
可是同样的这个好消息也成了我们婚姻破裂的导火索。
02
范文亮得知女儿转正的消息后，立刻赶来我们家，一改往日的冷淡，满脸笑容地拉着女儿说个不停。
"菲菲啊，你转正了，工资待遇都不一样了。现在也该考虑换个好点的住处了，这种地方怎么能住人呢？"范文亮环顾四周，嫌弃地皱起眉头。
"爸，我和大刚住得挺好的，等攒够了钱，我们会搬的。"菲菲小声辩解。
"攒什么钱？等到猴年马月？"范文亮不屑地看了我一眼，"你现在身份不同了，得注意形象。再说杨科长还夸你呢，说你有前途。"
听到"杨科长"这个名字，我心里一沉。杨科长是县教育局的负责人，范文亮一直想攀上这层关系。
当晚，范文亮走后，我试探着向菲菲提出想借点钱开饭馆的想法。
"菲菲，你看你现在转正了，工资也稳定了。我想问你爸借点钱，加上我这些年的积蓄，正好够开饭馆的启动资金。"
菲菲有些犹豫："大刚，我爸那个人你也知道，很难开口啊。"
"没事，我亲自去问问看。"我拍拍她的肩膀，鼓起勇气。
第二天，我专程去了范家。范文亮正和几个朋友打牌，看到我来，脸上的笑容立刻消失了。
"叔叔，我有事想和您商量。"我小心翼翼地说。
"什么事？快说，我还要打牌呢。"范文亮不耐烦地说。
"是这样的，我想开个小饭馆，但资金还差一些。想问您能不能借我一点，等饭馆有了收益，我一定加倍还您。"
范文亮放下牌，冷笑道："开饭馆？就你那两下子能行吗？我的钱可不是这么好借的。菲菲好不容易转正，我还准备让她去县城买房呢，没钱借给你。"
"叔叔，我真的会还的，而且饭馆一定能做好..."
"够了！"范文亮打断我的话，"别在这丢人现眼了。我女儿现在是公办教师，前途光明，不需要靠开什么破饭馆过日子！"
我羞愧难当，灰溜溜地离开了范家。回到家，我没把这事告诉菲菲，只说自己再想想别的办法。
从那以后，范文亮三天两头来我家，总是当着我的面表扬菲菲，明里暗里地贬低我。每次他来，家里的气氛就变得压抑起来。
更糟糕的是，他开始撺掇菲菲调到山区学校任教。
"菲菲，杨科长说了，如果你能去山区支教两年，回来就能直接进县一中。那可是咱们县最好的学校啊！"
菲菲有些动摇："可是山区那么远，我和大刚怎么办？"
"有什么怎么办的？他又不是离不开你！"范文亮不耐烦地说，"你这么年轻就甘心一辈子窝在这个小地方？那杨科长对你多看重啊，这么好的机会，别人想都不敢想！"
我看得出菲菲的犹豫，便说："菲菲，如果你真想去，我支持你。等我的饭馆开起来，有了稳定收入，说不定还能在县城买套房子，到时候你回来就能住上新房了。"
菲菲感动地握住我的手："大刚，谢谢你的理解。我去问问具体情况，如果条件合适，我会考虑的。"
随着菲菲转正，她的社交圈也逐渐变化。教育局的饭局、学校的聚会，她参加得越来越多。每次回来，她都会兴奋地和我分享那些见闻，而我只能干笑着附和，心里的距离感却越来越明显。
范文亮也变本加厉，经常当着我的面数落我："看看人家李老师的丈夫，公务员，多体面！再看看你，每天游手好闲，靠我女儿养活。"
尽管菲菲每次都会为我辩解，但我能感觉到她的底气越来越不足。
03
一天晚上，菲菲回来得很晚，脸色不太好看。
"大刚，我们谈谈吧。"她坐到我对面，表情凝重。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我放下手中的活，关切地问。
"我爸今天带我见了杨科长，他说如果我去山区支教，回来就能进县一中当副主任。但是..."她欲言又止。
"但是什么？"
"但是杨科长说，像我这种情况，最好是单身去山区，这样工作起来更方便。"菲菲低着头，声音越来越小。
我瞬间明白了她的意思，心如刀绞："所以，你是想和我..."
"大刚，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在考虑我们的未来。你看，我们结婚这么久，你的饭馆还没着落，我们还住在这破房子里。如果我能进县一中，未来会更有保障。"
"所以你是嫌弃我没出息了？"我的声音因为伤心而发颤。
"我不是那个意思！"菲菲急忙辩解，"我只是觉得，也许我们可以暂时分开一段时间，等我在山区工作结束后，我们再..."
"再怎样？"我冷笑一声，"再看我有没有出息，值不值得你回来是吗？"
"大刚，你别这样。"菲菲眼中泛起泪光，"我也是为了我们的未来考虑。"
我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情绪："菲菲，我支持你的工作，但分开这件事，我接受不了。如果你非要去山区，我可以跟你一起去。"
"可是杨科长说..."
"杨科长说的就一定对吗？"我打断她的话，"我们是夫妻，应该同进同退。"
菲菲沉默了很久，最后叹了口气："大刚，给我点时间考虑吧。"
接下来的日子，我感觉菲菲越来越疏远我。她常常晚归，有时甚至整晚不回家，说是在学校加班。我知道她是去了她父亲家，但也不忍心揭穿。
终于，在一个阴雨绵绵的下午，范菲菲带着那份离婚协议书回来了。
"大刚，我们离婚吧。"她低着头，将协议书推到我面前。
我拿起协议书，手微微发抖："为什么？就因为我没有能力给你买房子？还是因为我配不上你这个公办教师的身份？"
"不是的..."菲菲摇头，泪水滑落，"我只是觉得我们不合适了。你值得更好的..."
"别说这种话！"我打断她，"如果真的是我不够好，你就直说！不要用这种虚伪的借口伤害我！"
菲菲被我的怒气吓到了，颤抖着说："大刚，我爸说得对，我们的差距太大了。你看我现在都是公办教师了，而你还是..."
"还是那个一无所有的穷小子，是吗？"我苦涩地接过她的话。
菲菲没有否认，只是低头抽泣。
我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心如死灰："行，我成全你。"
我签下了那份离婚协议书，在她惊讶的目光中收拾好简单的行李。
"大刚，你要去哪里？"她慌张地问。
"去一个能让我证明自己的地方。"我头也不回地说，"总有一天，我会让所有看不起我的人后悔。"
我没有听她的回应，拖着行李箱走进了雨中。泪水和雨水混在一起，模糊了我的视线，但我的心却异常清明。
怀揣着仅有的积蓄和一腔愤怒，我踏上了南下广东的列车。广东是改革开放的前沿，那里机会多，只要肯吃苦，就有出头之日。
刚到广东时，我几乎夜不能寐。白天在建筑工地搬砖挣钱，晚上睡在工棚里，听着周围工友的鼾声，回想着和范菲菲的点点滴滴，心中满是苦涩。
04
一个月后，我存下了第一笔工钱。也正是这时，工地上出了安全事故，几个工友被砸伤。老板急需人手填补空缺，我主动请缨，从一个普通搬砖工晋升为小工头。
"小陈，干得不错。再接再厉啊！"工地老板拍着我的肩膀，语气满是赞赏。
我借此机会，开始偷师学艺，跟着工程师学习图纸设计和施工监管。每天晚上，当工友们都休息时，我点着蜡烛，研究各种建筑知识和工程管理方法。
功夫不负有心人。半年后，我凭借着扎实的基础知识和出色的管理能力，成为了工地上的骨干力量。老板更是对我委以重任，让我负责一个小型商场的装修工程。
"小陈，这个项目交给你了。做好了，公司里就有你的一席之地。"老板郑重地说。
我没有辜负老板的期望，不仅按时完成了项目，还因为精益求精的态度，获得了甲方的高度好评。甲方当场加单，让我们公司继续承接其他项目。
"小陈，不错啊！你小子有前途！"老板在庆功宴上，举杯向我致敬，"来，我敬你一杯。以后你就是我们公司的项目经理了！"
从此，我的事业开始步入正轨。白天跑工地、谈业务，晚上研究市场、学习新技术。我把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工作中，用忙碌麻痹自己，不让自己想起那段痛苦的回忆。
两年后，凭借着积累的人脉和经验，我成立了自己的建筑装修公司——陈氏建筑。公司成立之初只有七八个人，承接些小型装修工程。我亲力亲为，从设计到施工，事事把关，很快就在本地积累了不错的口碑。
我的第一个大型项目是一个高档住宅小区的内部装修工程。这个项目竞争激烈，好几家大公司都在争抢。凭借着创新的设计方案和合理的预算，我最终拿下了这个项目。
"陈总，我们选择你们公司，就是看中了你的诚信和能力。希望你不要让我们失望。"甲方负责人握着我的手说。
"请放心，我们一定会全力以赴，打造精品工程。"我自信地回答。
这个项目让我的公司一跃成为当地的知名企业。随后，订单纷至沓来，公司规模也不断扩大。三年后，陈氏建筑已经有了上百名员工，业务遍布珠三角地区。
我曾经以为，成功就是对过去最好的复仇，但随着时间流逝，心中的恨意逐渐淡去，留下的只有对自己的肯定和对未来的期待。
我开始明白，真正的成功不是向谁证明什么，而是实现自己的价值，活出自己想要的人生。
五年的时间，我从一个默默无闻的农村小伙，成长为拥有数千万资产的成功企业家。我买了豪宅，开上了豪车，过上了曾经想都不敢想的生活。
表面上看，我似乎已经忘记了过去的伤痛，但在内心深处，那道伤疤始终没有完全愈合。每当看到幸福的家庭，我的心中仍会泛起一丝苦涩。我知道，物质上的满足无法填补感情上的空缺。
05
时间步入第六个年头，我的事业蒸蒸日上。公司刚刚签下了一个价值上亿的大型商业综合体项目，这将是公司发展史上的重要里程碑。
正当我忙于筹备项目启动会时，助理小李敲门进来。
"陈总，有您的一封信。"她将一个牛皮纸信封放在我桌上。
"信？谁会在这个年代还写信？"我有些疑惑地拿起信封，看见上面熟悉的字迹时，手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
那是范菲菲的字迹，我再熟悉不过了。那些年我们的书信往来，她那秀气的字体深深印在我的记忆中。
我让助理先出去，深吸一口气，小心翼翼地拆开信封。信纸上，范菲菲秀丽的字迹映入眼帘：
"大刚： 你好吗？六年不见，不知道你现在过得怎么样。我尝试过很多方法联系你，但都没有成功。最后，我托人打听到了你公司的地址，冒昧写信给你。
首先，我要向你道歉。当年的决定，是我这辈子最大的错误。离开你后，我去了山区支教，本以为可以按照杨科长说的，回来就能进县一中当副主任。
但事与愿违，两年后回来，杨科长早已调走，我只得回到原来的学校。 更讽刺的是，我父亲在一次投资中被骗，欠下了一大笔债务。
大刚，我不知道这封信你会不会看到，也不知道看到后你会有什么反应。我只想告诉你，这些年我一直后悔当初的决定。
如果可能的话，我希望你能回来一趟，有些话，我想当面对你说。 期待你的回信。
范菲菲 20xx年x月x日"
读完信，我的手仍在颤抖，信纸上有几处被泪水打湿的痕迹，不知是她写信时的泪水，还是我现在的泪水。
六年了，我以为自己已经彻底放下，但当看到这封信时，那些被我深深埋藏的记忆和情感如潮水般涌来，几乎将我淹没。
我坐在办公室里，久久不能平静。我想起了江西农村的夜晚，想起了和范菲菲在小院子里乘凉的日子，想起了我们曾经许下的诺言。
我不知道自己应该如何面对这封信。
经过一晚的思考，我决定先调查清楚。我联系了家乡的朋友，让他帮忙了解范菲菲和范文亮的近况。
几天后，朋友回电说："大刚，他们家确实挺惨的。范文亮被人骗去投资，赔了几十万，还欠了一屁股债。现在只能靠范菲菲一个人的工资维持生活。范文亮身体也不好，前段时间刚做了手术。大家都说，这是报应啊。"
放下电话，我感到一种复杂的情绪在心头蔓延。我曾经发誓要让看不起我的人后悔，现在这一切似乎都应验了。但此刻，我没有想象中的快意，反而感到一丝怅然。
那天晚上，我站在阳台上，望着远处的灯火，第一次认真思考是否该回家乡一趟。
一周后，我终于做出决定，回江西老家看看。我没有回信，想给范菲菲一个"惊喜"。
当飞机降落在江西机场时，熟悉的乡音和空气扑面而来，仿佛我从未离开过这里。我租了一辆车，沿着记忆中的道路，驶向那个承载了我太多回忆的小镇。
镇子变化不大，只是多了几栋新楼，路修得更宽了些。我先去了以前租住的小房子，新的住户已经把它翻修一新，看不出曾经的样子。
犹豫再三，我还是决定去范家看看。我开车来到范家门口，发现那栋曾经让我望而生畏的二层小楼，现在看起来有些破旧了，墙皮脱落，院子里的花草也不再精心修剪。
深吸一口气，我走上前去，敲响了那扇熟悉的门。
片刻后，门打开了，范文亮站在门口，一愣，随即瞪大了眼睛："陈...陈大刚？"
他明显老了许多，头发花白，脸上的皱纹也深了，身体看起来有些佝偻。
"叔叔好。"我平静地打招呼，仿佛只是普通的拜访。
"是大刚啊，快进来，快进来。"范文亮一改当年的傲慢，变得局促不安，连忙侧身让我进门。
刚进客厅，我就看到范菲菲从厨房里走出来，手上还拿着菜刀。看到我时，她愣在原地，菜刀"啪"地一声掉在地上。
"大刚..."她喃喃道，眼泪瞬间盈满眼眶。
我点点头："好久不见。"
范文亮连忙张罗着泡茶，嘴里不停地说："大刚来了，快坐，快坐。菲菲，去拿点好茶叶来。"
范菲菲仿佛没听见父亲的话，只是呆呆地看着我，眼中满是复杂的情绪。
"听说叔叔身体不好？"我看向范文亮，语气平淡。
"哎，老毛病了，没什么大碍。"范文亮摆摆手，眼神有些闪烁，"大刚啊，这些年你在哪发展啊？听说你现在混得不错？"
"在广东开了个小公司，马马虎虎过得去。"我谦虚地回答。
范文亮一听，立马来了精神："广东啊，那边机会多。你现在是做什么的？"
"建筑装修。"
"好啊，好行业！"范文亮热情地说，但很快又收敛了笑容，神情变得有些尴尬，"大刚啊，叔叔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爸！"范菲菲突然打断他，声音有些颤抖，"你先去休息吧，我和大刚聊聊。"
范文亮看了看女儿，又看了看我，欲言又止，最后点点头，起身离开了客厅。
06
客厅里只剩下我和范菲菲两人，空气中弥漫着尴尬和紧张。范菲菲端来一杯茶放在我面前，然后坐到对面的沙发上，双手紧张地绞在一起。
"你收到我的信了。"她低声说，更像是确认而不是问句。
"嗯。"我简短地回答，抿了一口茶。茶很苦，但我已经习惯了生活中的各种苦涩。
范菲菲抬起头，鼓起勇气看向我的眼睛："大刚，这些年你过得好吗？"
"还行。"我轻描淡写地回答，"公司刚拿下一个大项目，很忙。"
"你...变了很多。"她打量着我的西装革履、腕表皮鞋，眼中有掩不住的惊讶，"看起来很成功。"
我笑了笑，不置可否："信里说，有话要当面对我说？"
范菲菲深吸一口气，仿佛下定了决心："大刚，我想向你道歉。当年的决定，是我这辈子最大的错误。我不该听我父亲的话，更不该为了所谓的前途放弃我们的婚姻。"
我静静地听着，没有打断她。
"离开你后，我去了山区支教。那里条件艰苦，但工作很充实。我本以为熬过两年，就能实现杨科长承诺的美好未来。"她苦笑一声，"结果两年后回来，杨科长早已调走，根本没人记得他的承诺。我只能回到原来的学校，什么都没得到，反而失去了最重要的人。"
她垂下头，声音哽咽："这些年，我一直在后悔。每次看到幸福的家庭，看到学生们天真的笑脸，我就会想起我们曾经的日子。大刚，我真的很抱歉..."
听着她的话，我心中五味杂陈。曾几何时，我多么希望听到她这样的道歉。我幻想过无数次，当她后悔时，我该如何冷漠地拒绝她，如何让她尝尝被抛弃的滋味。但此刻，面对她真挚的歉意和泪水，那些设想好的言辞全都卡在喉咙里，说不出口。
"为什么现在才联系我？"我最终问道。
范菲菲擦了擦眼泪："我一直在找你。你走后，我去过你的家乡，找过你的亲戚，但都没有你的消息。直到前段时间，我托一个去广东做生意的同乡打听，才得知你在那边创业成功。"
我点点头，沉默片刻后问道："你父亲怎么了？听说他生病了？"
"嗯，去年他被朋友拉去投资，结果被骗了。不仅赔光了积蓄，还欠了一屁股债。他受不了这个打击，肝出了问题，前段时间刚做完手术。"范菲菲叹息道，"现在家里就靠我一个人的工资维持生活，还要还债。"
我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猜到了他们找我的真实目的。
"大刚..."范菲菲犹豫了一下，终于鼓起勇气说，"我想问你一件事。"
"什么事？"
"我们...还有可能重新开始吗？"
我没想到她会直接这么问，一时语塞。就在这时，范文亮走了进来，似乎一直在门外偷听。
"大刚啊，"他满脸堆笑，"你看你现在这么有出息，真是出人头地啊！菲菲这孩子，一直惦记着你，这些年没少流泪。你们年轻人有误会很正常，现在误会解开了，是不是可以..."
"爸！"范菲菲打断了他，脸上满是羞愧。
我看着眼前这一幕，突然觉得有些可笑。六年前，范文亮嫌我穷，处处看不起我；六年后，他却想让女儿重新攀附我。人性的自私和现实，在这一刻表现得淋漓尽致。
"叔叔，您的病好些了吗？"我没有接他的话茬，而是关切地问道。
范文亮愣了一下，随即连连点头："好多了，好多了。就是...家里现在情况不太好。你也知道，我这人从来不会骗人，就是太实在，容易相信人..."
"爸！"范菲菲再次打断他，眼中满是哀求，"你先回房休息吧。"
范文亮看了看女儿，又看了看我，最终悻悻地离开了。
范菲菲满脸歉意："大刚，对不起，我爸他..."
"没关系，我明白。"我打断她的话，"菲菲，说实话，你们现在需要多少钱？"
范菲菲一愣，随即摇头："大刚，我不是为了钱才联系你的。我是真的一直在后悔..."
"我知道。"我平静地说，"但我也知道，如果不是因为家里困难，你父亲也不会这么热情地欢迎我。所以，你们需要多少钱？"
范菲菲低下头，声音几乎微不可闻："三十万。"
"好，我明白了。"我起身，"我累了，今天先回去休息。明天再来找你们。"
范菲菲连忙站起来："你住哪里？要不...要不就住在我们家吧？你以前的房间，我一直保留着..."
"不用了，我在镇上酒店订了房间。"我婉拒道，"明天见。"
离开范家，我开车回到酒店，躺在床上久久不能入睡。窗外是小镇宁静的夜色，远处偶尔传来几声犬吠。我想起了和范菲菲共度的那些日子，想起了我们的承诺和梦想。
六年了，我以为自己已经放下了过去，但今天见到她，那些被尘封的记忆又重新鲜活起来。她变了，也没变。变的是她的外表，眼角已经有了细纹，不再是那个青春靓丽的姑娘；没变的是她的笑容，依旧能触动我心底最柔软的部分。
但感情真的可以重启吗？被伤害过的信任能否重建？我不确定。况且，我也不确定她现在接近我，到底是出于真心的悔恨，还是出于现实的需要。
夜深了，我辗转反侧，最终做了一个决定。
07
第二天一早，我去银行取了三十万现金，然后驱车前往范家。
范文亮一看到我，脸上立刻堆满笑容："大刚来了！快请进，快请进！菲菲刚去买菜，马上就回来。"
我点点头，跟着他进了屋。
"叔叔，我想和您单独谈谈。"我看着他的眼睛，语气平静但坚决。
范文亮有些慌乱，但还是点点头："好，好，我们去书房谈。"
书房里，我们面对面坐下。我直奔主题："叔叔，我知道您家现在有困难，需要钱还债。"
范文亮的表情变得尴尬起来："这个...唉，都是我的错啊！要不是我看走眼，也不会..."
"这个钱，我可以借给您。"我打断他的话，将装满现金的包放在桌上，"三十万，够还债了吧？"
范文亮看着那包钱，眼睛一亮，但随即又故作矜持："哎呀，这怎么好意思呢？菲菲跟我说了，你们之间还有可能..."
"叔叔，"我再次打断他，"请您说实话。当年菲菲为什么要和我离婚？真的只是因为山区支教的事吗？"
范文亮被我突然的发问弄得有些措手不及，支支吾吾地说："这个...不都跟你说了吗？就是那个杨科长..."
"叔叔，"我的语气变得更加坚决，"如果您想要这笔钱，就请告诉我真相。否则，我现在就离开，再也不会回来。"
范文亮看看桌上的钱，又看看我，最终长叹一口气，像是泄了气的皮球："大刚啊，你别怪菲菲。当年都是我逼她的。"
"怎么逼的？"
"我...我当时看不起你啊！觉得你这个农村小子，没出息，配不上我女儿。尤其是菲菲转正后，我就想着让她攀高枝。杨科长有个侄子，在县城当公务员，我就想撮合他们..."
原来如此。我冷笑一声："所以，山区支教只是借口？"
范文亮点点头，不敢看我的眼睛："杨科长确实说过，如果菲菲去山区支教，回来就能进县一中。但更重要的是，他也暗示过，如果菲菲和他侄子在一起，前途会更好。"
"菲菲知道这事吗？"
"她...她一开始不知道。后来知道了，也不同意。是我一直逼她，说如果不和你离婚，我就断绝父女关系。"范文亮越说越心虚，"你也知道，菲菲从小就听我的话。最后她妥协了，但提出一个条件，就是不和杨科长的侄子在一起。"
"所以，她去了山区，一个人？"
"是啊。两年啊，苦得很。回来后，杨科长早调走了，她也没能进县一中。我还因为投资失败，欠了一身债。菲菲这孩子，没少埋怨我...说我害了她一辈子的幸福。"
听完这些，我的心情复杂到了极点。原来当年的离婚，菲菲也是被逼无奈。她本可以拒绝，但最终还是选择了妥协，这让我既心疼又失望。
就在这时，范菲菲回来了。看到我们在书房，她似乎猜到了什么，脸色变得煞白。
"大刚，我爸跟你说什么了？"她紧张地问。
"真相。"我平静地回答，"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
范菲菲的眼泪瞬间夺眶而出："我...我不敢。我怕你更恨我。当年如果我坚持一点，如果我为我们的婚姻多争取一下，也许结局会不一样。"
我看着她哭泣的样子，心中的怒气消散了一些。我明白，她也是受害者，被家庭、传统和现实所束缚。
"这笔钱，"我指着桌上的包，"我借给你们，但有个条件。"
范文亮连忙说："你说，什么条件都行！"
"首先，范叔叔，您必须当着镇上所有人的面，公开向我道歉。承认您当年看不起我，逼迫您女儿与我离婚的错误。"
范文亮一听，脸色大变："这...这不太好吧？我面子往哪放？"
"六年前，您让我颜面扫地，现在您却在乎面子？"我冷笑道，"如果您想要这钱，就必须接受这个条件。"
范文亮犹豫了半天，最终在女儿的哀求下，勉强点头同意。
"其次，"我转向范菲菲，"我需要你证明，你找我不只是为了钱。"
范菲菲坚定地点头："我会证明的，告诉我该怎么做。"
"很简单，我会在镇上待一周。这一周里，我们好好相处，看看是否还有重新开始的可能。一周后，无论结果如何，这钱都是你们的。"
范菲菲和范文亮都愣住了，显然没想到我会提出这样的条件。
"大刚，你是说..."范菲菲声音颤抖，眼中闪烁着希望的光芒。
"我是说，给我们一个机会，看看是否还能重新开始。"我平静地说，"但前提是，一切都必须诚实、坦诚。"
范菲菲激动地点头："我答应你！"
范文亮也连连点头："大刚啊，你真是个好人啊！菲菲这丫头，这些年一直惦记着你，每天晚上..."
"爸！"范菲菲打断他的话，脸红如霞。
我看着他们父女俩，心中忽然升起一丝温暖。也许，有些错误可以原谅，有些伤痕可以愈合。
"那就这么定了。"我说，"明天中午，镇上的广场，我等着范叔叔的公开道歉。"
08
第二天中午，镇上的小广场人头攒动。消息不知怎么传开了，很多人都来看热闹。范文亮满脸通红，站在广场中央，范菲菲陪在他身边，不时给他打气。
我准时到达，站在人群中，看着这一切。范文亮看到我，苦笑着点点头，然后清了清嗓子。
"各位乡亲父老，今天我范文亮有几句话要当众说。"他的声音有些颤抖，但还是鼓起勇气继续道，"六年前，我因为看不起陈大刚的家境，逼迫我女儿和他离婚。现在证明，我错了，大错特错了！"
人群中响起阵阵议论声。很多人都知道当年的事，也知道范文亮是如何看不起陈大刚的。
"陈大刚现在在广东创业成功，事业有成。而我，却因为投资失败，欠了一身债。"范文亮苦笑道，"这就是报应啊！今天，我当众向陈大刚道歉。大刚，对不起！是我有眼无珠，是我伤害了你们！"
说完，他向我深深鞠了一躬。
这一幕，我等了六年。曾经我以为，看到范文亮低头认错，我会感到无比痛快。但此刻，看着这个曾经高高在上的长者，如今满脸愧疚地向我道歉，我心中反而升起一丝怜悯。
"范叔叔，"我走上前，扶起他，"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重要的是未来。"
范文亮感激地看着我，眼中含泪："大刚，你真是个好人啊！难怪菲菲一直放不下你..."
围观的人群中，有人开始鼓掌，很快掌声四起。我看到不少人脸上带着赞许的笑容，那些曾经看不起我的目光，如今都变成了羡慕和敬佩。
公开道歉结束后，我们一起回到范家。范文亮像是卸下了一副重担，整个人都轻松了许多。
"大刚啊，今天这事办得好啊！虽然我丢了点脸，但心里踏实多了。"他笑呵呵地说，"这几天你就住我们家吧？菲菲把你以前的房间收拾得干干净净的。"
我看了一眼范菲菲，她低着头，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
"好，那就打扰几天。"我点头答应。
接下来的几天，我和范菲菲重温了往日的时光。我们一起去了当年常去的小河边，爬了小时候爬过的那座山，甚至去了我们第一次约会的小餐馆。那家餐馆还在，只是老板换了。
范菲菲告诉我，这些年她一直没有交男朋友，因为心里始终放不下我。
"我去过广东找你，但那里太大了，我不知道从哪里开始找。"她轻声说，"每次看到电视上报道广东的新闻，我都会特别留意，希望能看到你的身影。"
听着她的话，我心中百感交集。我想起了我们曾经的点点滴滴，那些美好的回忆如电影般在脑海中放映。
当年那个青涩的小伙子，爱上了村里最漂亮的姑娘；那个背着行囊远赴他乡，发誓要闯出一番天地的年轻人；那个在雨夜痛哭，却依然坚强前行的男子汉。如今，这些都成了过去，但感情却没有随着时间而消逝。
范菲菲也变了，不再是那个被父亲左右的柔弱姑娘。这些年的磨难，让她变得更加坚强独立。她告诉我，现在她已经是学校的骨干教师，还自学了会计，周末在县城的培训机构教课，为的是多赚些钱还债。
我看着她疲惫但依然坚强的样子，心中不禁升起一丝敬佩。也许，当年的分离，对我们双方来说都是一种成长。
一周的时间很快过去。最后一天晚上，范文亮早早去睡了，只剩我和范菲菲坐在院子里乘凉，就像多年前一样。
"大刚，明天你就要回广东了吧？"范菲菲轻声问道。
"嗯，公司那边还有很多事要处理。"我点点头。
"那...我们...?"她犹豫着问，眼中满是期待和不安。
我深吸一口气，看着她的眼睛："菲菲，这一周我很开心。重新见到你，和你一起回忆过去，我发现我对你的感情从未改变。"
范菲菲的眼睛一亮，但我接着说道：
"但是，信任一旦破裂，就很难完全修复。虽然我明白当年你是被逼无奈，但你还是选择了离开我。这个伤口，需要时间才能愈合。"
范菲菲的眼中泛起泪光，但她坚强地点点头："我明白。我愿意等，只要你给我一个机会，我会用余生证明我的心意。"
我握住她的手："我也需要时间。这笔钱，你们拿去还债。我会定期回来看你们，看看我们之间是否还有重新开始的可能。"
范菲菲感激地点头，眼泪终于夺眶而出："谢谢你，大刚。谢谢你的宽容和理解。"
我轻轻拥抱了她，感受着她身体的温暖和颤抖。多年的隔阂和伤痛，在这一刻似乎有了愈合的可能。
第二天，我启程返回广东。临行前，范文亮拉着我的手，再三道歉和致谢。范菲菲送我到车站，眼中满是不舍，但也有对未来的期待。
"大刚，我会等你的。"她轻声说。
我点点头，眼中含泪："保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