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办过一件三观崩碎的案子。
一个小女孩,零下三十度的天气,被人硬生生冻死在江面的冰窟窿中。
而知道凶手身份后,在场所有人,都感到刺骨的寒。
时至今日,我都想不明白——
亲情,真的血浓于水吗?
1
出事那天,节气恰逢大雪。
赶到现场时,天刚透亮,江面上薄薄一层雪,几道凌乱的脚印通向江中央几处冰窟窿。
小女孩被提前赶到的同事捞出,躺在冰窟窿旁。
她脸色苍白,嘴角挂着因寒冷失温产生的诡异微笑,江风吹过,头发,眉毛,嘴角绒毛都挂上了冰霜。
几个渔民在一旁做笔录,他们就是报案人。
冬天的江鱼肉质紧实鲜美,每年结冰后,他们便凿冰下网捞鱼。
今早收渔网时,第三个冰窟窿的渔网却比往常重了几十斤。
他们十分惊喜,以为掏上大货。
要知道,渔网是昨天傍晚新下的,十几个小时就这么重,八成是遇见了过江鱼群。
但很快,惊喜转成惊吓——
渔网里多出的几十斤,不是丰收的鱼群,是一个孩子的重量。
惊慌之际,他们拨通报警电话。
我蹲下身,摸摸小女孩冻僵的衣服。
衣服只是单衣,很薄,而且没有保暖内衣,风一吹就透,根本没法过冬。
而且,小女孩没有穿外套,现场周围也没找到。
我心里疑惑,零下快三十度的天,这么小的孩子,怎么会出现在江面上?
突然,正在做检查的法医陈姐「呀」了一声,招呼我赶紧看。
小女孩脖子上有淡淡的抓痕。
我心里一沉。
这意味着,这不是寻常的坠江意外,是他杀。
2
小女孩脖子的伤呈连续的十字痕迹。
通常情况,受害人被凶手掐住后,喘不过气,会下意识用手去扯对方箍在脖子上的双手,指甲会无意识嵌入肉中,刻出竖状伤痕,与凶手造成的脖颈勒痕共同形成「十字伤痕」。
这种十字伤,是我们判断意外与他杀的重要依据之一。
小女孩或许被人绑架到冰面上,她试图自救,但是失败了。
这个绑架犯可能就是导致小女孩坠江死亡的凶手!
可是,她只是个十岁左右的小女孩啊。
是谁这么狠心,把她掐死在冰天雪地的江面上?
同事们都感到愤怒,我们最不想遇见的,就是这种案子。
孩子。
我问身旁的同事,最近有没有人报过孩子失踪。
大家面面相觑,摇摇头。
这时,一个黑影从我身后窜出。
冰面很滑,黑影一脚踩空,摔在冰面上。
我看清,对方是一个胡子拉碴的男子,衣服上都是泥点。
男子像没摔疼一样,爬起来往前跑,扑通一声跪在小女孩面前。
喉咙里发出动物般的呜咽声。
他伸出手,颤抖,想碰,又不敢碰小女孩。
最终,呜呜的哭号声在江面上缓缓散开。
案件复杂,性质恶劣,现场初步勘查后,我们就带着男人回到警局,做进一步的询问调查。
3
回到警局后,第一件事,就是弄清男子与小女孩的关系。
审问室内,男子直勾勾盯着前方,眼神里没有一丝神采。
我们问他话,他偶尔会蹦出几个字,但都是我们听不懂的方言。
陈姐判断,男子精神不正常,但不确定是因为看到小女孩死亡受到刺激,还是旧疾。
话都说不清楚,更别说正常的问询。
另外,他还发着高烧。
我让同事拿点退烧药,等他好点后,再尝试询问。
男子身上没有能证明身份的物件,尸检报告还没出来,江面上也没有监控。
案件发生时,正值深夜,没有目击证人,我们只能先联络各片区派出所,通过照片寻找男子和小女孩的真实身份。
幸运的是,医院附近的派出所,很快就传来我们想要的讯息。
4
男子是外地流窜来的流浪汉。
夏天,他曾中暑晕在路边,好心人报警送他到医院。他醒来后,因为没钱付药费,趁着上厕所偷溜走了。
医院每年都有专门处理这类情况的补助,没有追究。
好在民警拍了照片,经民警确认,眼前的男子就是当时的流浪汉。
另一方面,走访的同事也有收获,很多人昨天晚上在江畔步行街,看见过男子寻找他的女儿。
据路人讲,男子两眼通红,一直跪在地上,有人路过就爬到他们面前,磕头求助。
「帮帮我,我女儿走丢了……又丢了。」
我察觉到问题,问提供线索的人:「走丢还是……又丢?」
路人也叫不准:「那个人外地口音,听不清。我以为他是疯子,没有理他。」
同事小陈若有所思。
「也就是说,这个人带着女儿一起流浪,昨天把女儿弄丢了,最后被人害死在冰面上?
「可是,话说回来,流浪汉社会关系简单,凶手为什么要害他的女儿?」
这也是我没想明白的地方。
如果是绑架勒索,把流浪汉的女儿作为目标,实在是一个糟糕的决定。
如果是仇杀,很难想象什么样的仇恨,会让人对社会底层人的女儿下手。
我思索片刻,认为流浪汉是案件突破口,安排好队里工作后,和小陈开车来到江边。
那里有个地方,或许能找到新的线索。
5
冬天是流浪汉的噩梦。
每年,都会有流浪汉在寒冷中一睡不起,如流浪猫狗般无声地死去。
开春时,散发恶臭,被人发现,草草埋葬。
男子夏天去过医院,他至少在这里生活了半年时间,也就表明,他有一处可以避寒取暖的地方。
江南边这片废弃还未拆迁的平房区,是流浪汉的天堂,男子很可能住在这里。
我和小陈逐屋排查。
一小时后,我们在种满紫色小花的角落里,找到了他们的家。
我推开虚掩的木门,眼前的房间不大,很暗。
糊在窗户上的报纸抵御寒风的同时,把阳光也拦在了窗外。
房间的东北角摆着一张小床,床上有几个破旧的娃娃,床头上,贴着一张超市为了做宣传免费拍的大头贴。
很新,刚拍没几天,照片里,男子和小女孩笑得很开心。
离床不远的地上有没收拾的地铺,周边放着捡来的废旧报纸。
窗户下还有一张书桌,上面有一张用相框裱起来的蜡笔画。
画纸发黄,应该很多年了。
画上是一家三口在溪边野营,有树林,有草地,树上蹲着精灵,纸张右下角有稚嫩的字迹写着:【爸爸,妈妈,我。】
这是小女孩的画?
我把画装进证据袋,想着找周边的流浪汉再问问情况。
6
出了房间,我眯起眼睛适应阳光。
接着,我看见几十米外有正在晾晒的衣服,便让小陈过去瞧瞧。
几分钟后,小陈带回一个有点瘸的流浪汉。
流浪汉单身,在这里住了一年多,因为右腿有残疾,平日里,大家都叫他李老拐。
李老拐一开口,我和小陈同时愣在原地。
他说,男子和小女孩不是父女,他们认识的时间,最多只有三个月。
这完全颠覆了我们之前的推论。
如果他们不是父女,男人为什么会在小女孩尸体前哭得那么伤心?
难道说,他一直都是装的?
如果真是这样,那就要以另一种态度审视男子——
他把小女孩养在身边的目的……
我从车里拿出饮料递给李老拐:「把你知道的一切,告诉我们。」
就这样,在下午两点稍暖的阳光中,李老拐讲起了他知道的一切。
7
秋天,庄稼还没收的时候,小女孩第一次到平房区。
那天刮大风,她光着脚,冻得直打哆嗦,手里还拿着一把花。
有人问她找谁,她说,不找谁,家人不要她,饿了。
「我们这种人,自己都吃不饱,哪还有闲心管别人……真没想到,那个怪人,把她领到屋里,给她穿鞋,给她做饭。」
李老拐说的怪人就是在警察局的男子。
小女孩吃饱饭,跑走了,大家都以为这事结束了。
可第二天一大早,她又出现了,盯着那片紫色的花。
男子拿东西,她就吃,就这么过了几天,直到有一天,小女孩吃饱饭,没有走,拿着饭碗走到了水池边。
之后,小女孩住进男子的破屋里。
说来也怪,男子过去疯疯癫癫,不和人说话,可自从有了小女孩,他开始变得正常。
他捡来别人不要的娃娃,洗好后挂在门口的晾衣杆上晒太阳。
还领小女孩去夜市,买崭新的衣服,50 元三件。
其他流浪汉都说他装,他却说女孩子不能穿别人的旧衣服。
两个人就住在平房区角落里,很少和其他人交流,但房子里经常会传出笑声。
笑声就像紫色小花一样,让这片平房区多了几分温馨与明媚。
小女孩和男子,就像……
就像,一对真正的父女。
……
李老拐讲完后,我问:
「为什么不报警?这么小的孩子,要上学。」
李老拐的回答,我至今难忘。
「想过报警,但我们都怕惹麻烦。而且,这么久都没人找孩子,肯定对她不好,那个人对孩子没坏想法,就不管了。
「警察同志,你不知道,小女孩来那天,脸色煞白,别说上学,都快活不了了。
「至少在这里,孩子很快乐。」
8
李老拐讲完后,小陈长叹了一口气:
「真是离谱,真的会有父母不要自己的孩子?」
我沉默了。
按照李老拐的说法,男子的犯罪嫌疑很小。
接着,我想到房间桌子上的画。
也许,男子曾经有个幸福的家,遭受打击后,妻子孩子离他而去,他也变得精神失常,直到遇到小女孩——
他把小女孩当作自己的女儿。
我继续问李老拐:「你最后一次见到小女孩是什么时候?」
他皱着眉回忆。
「昨天早上见过一次,她捡柴生火。哦,快黑天时,她又出去了,之后就没见过。」
小陈啧了一声:「早上是小女孩生火做饭,男子呢,他去哪了?」
李老拐愣住,随后恍然大悟:「警察同志,你这么说给我提醒了,我好几天没看到他!但人肯定在屋子里,我听见过他的咳嗽声。」
听完李老拐的话后,我有了一个推测——
男子生病了,他高烧咳嗽,几天没有好,小女孩或许是想到了治病办法,才急匆匆出门。
而正是这次出门,她遇见的事情或人,导致她的死亡!
李老拐在笔录上签字后,我和小陈离开了平民区,在回去的路上,我们确定好下一步查案方向。
查明小女孩昨天去了哪里以及她亲人的踪迹。
就在这时,我接到同事电话。
一个完全出乎我们意料的人出现在警察局。
9
出现在警察局的人是小女孩的爸爸和奶奶。
他们拿着小女孩的户口,来认尸。
从小女孩父亲口中得知了她的名字。
高岚。
山雾缥缈谓之岚。
高岚的父亲高金军问我们:「警察同志,俺闺女咋出事的?听村里人说,她被人扔江里了,俺还不信……
「你们抓到凶手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