乍暖还寒的孟春时节，薄雾浓织的晓雾时分，天将晓未晓。薄雾后面是几声鸡鸣，或者几声犬吠，间或熙熙攘攘的人声。明明已经是压低了声音，可是这半个村子的人都聚在一起，没人说一句，声音再低，也更像“咕咕”不停的鸡群。

正住在村边的小石头就是被这声音吵醒的。醒来并未见父母和奶奶，不用想也是去了那人多的地方。隔壁的春雪姐姐从入春开始身体就不好了，有两回更是从鬼门关走了一遭，昨天好像更不好了，没办法，石头爹娘请了镇上的大夫在家里看着。

小石头自己穿好衣服，走到院子里，果然看见院门外三三两两的村民在路上来来回回。“肯定是去看春雪姐姐的。”小石头这样想着。他也想去看看春雪姐姐。春雪姐姐是一个孤女，她父母临去前早就给她定下了一门婚约，就是本村去省城考秀才的卢生。平常日子里，春雪姐姐跟他玩的最好，有什么好东西都来叫他。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春雪姐姐突然就病了，大夫治了好几回都没有治好。

“看来这回，是熬不过去了。”小石头刚走到院门就听见门外的两个妇女边走边说，小石头看了看说话的人不太清楚这是谁，“我看也是，不过也说不准，来了两回了都没事，应该也就没事了。”另一个女的这样说。小石头听了心里不好受，看她们还要说，倔脾气直接上来了，“有你们是什么事，啰里啰唆的长舌妇。”

小石头这一句惊得这两个妇女回头，看清了她们的样貌，这肯定不是本村的，长的倒是比村里的大妈大姐好看。“你们哪个村的，干嘛来这里看人热闹，说人闲话，小心被人休了。”一看不是本村的，小石头胆子就大了，大不了吵起来他就哭，隔壁春雪姐姐家可是老多人呢，他才不怕。

没想到会有个小毛头在这，两个女的也不好说什么，“哪里来的毛头孩子，来这里捣乱？”其中一个女的笑着问道。

“你才捣乱呢。天没亮就出来乱转，告诉你们家里人让他们教训你们。”小石头虽说是个孩子，但也知道哪有女的大晚上不在家，在外面乱转的道理。他说着就蹲下捡起了一块石头就扔过去，“再不走我就叫人了。”

明明是个孩子，却做出这样一副威胁人的模样也是着实可爱。那两个女的更是觉得有趣，“谁说我们是捣乱了，明明是你捣乱。”

“你们还不走？”小石头看这两人还在这里赖上了，又捡了一块石头使劲扔她们，扔了又不解气，就一块接着一块的扔，想要把她们赶走。那两个女的也是连连后退，却也觉得有趣，就是不走，偏偏斗起了孩子玩。

“大事未完就再次嬉闹，成何体统？”小石头越扔越生气，正在赶人的当口，就听见背后一个浑厚的男声。两个女的都不说话了，老实的站着，小石头也转过头去，就见一个从来没见过的，穿着黑色披风拄着拐杖的老头，严肃的吓人。小石头也一时不敢动了。可是旁边站着春雪姐姐，小石头立马又大胆起来，猜测着这老头可能跟春雪姐认识，就跑到春雪姐姐旁边告状。“春雪姐姐，她们说你的闲话，赶还赶不走。”说完还挑衅的看着那两个女的。

“还不赶紧走，没得误了事。”春雪姐姐还没说话，那个老头倒是先训起了人，训得那两个女的跟个霜打了的茄子似的，低着头不言语，听了这话立马就转身跑了。小石头就更得意了。

“春雪姐姐，你好了？”等看着那两个人跑了，小石头立马就关心起了自己的春雪姐姐。

“对呀。”春雪姐姐和平时一样，摸着小石头的头，还冲他笑。

“先生，真要谢谢您了。”春雪姐姐向那个老头道谢，小石头一阵莫名其妙。

“姑娘，既已经决定了，那老夫也没有办法。三年人间，还请姑娘好好珍惜。”老头说这话的时候面无表情。

“是，谨记先生教诲。”春雪姐姐应答。小石头就在旁边看着，有点害怕，不由自主的牵着春雪姐姐的衣角。

“好了，事情了了，老夫也该走了。姑娘好自珍重。”这个老头说完就自顾自走了，消失在薄雾里。

春雪姐姐定定的目送老人离去，直到看不见任何的身影，才回过头看小石头，“小石头你来这干嘛？”

“我醒了，家里没人。我想去你家看你，没想到姐姐好了。”看着不认识的人都走了，春雪姐姐也能跟自己说话了，小石头心里一阵高兴和放松。

“姐姐没事了，你先回家吧，我待会让你爹娘回来。”

“我送姐姐回去。”

“不用，我家里人多，好多人忙着，我这就叫了你爹娘，让他们回家。”

小石头一听姐姐家好多人忙着，也就不敢说什么了，恐怕自己去误了姐姐的事，赶紧说：“好的，好的，我就在家里。等天亮了我再去看你。”

“好，小石头真乖。去吧。”

小石头回身往自己家院子里走去，春雪姐姐就像刚才一样一动不动的看着自己回家。小石头心里有些奇怪，边走边回头。

“石头，石头，醒醒，醒醒。”石头娘一回家就看见自己家的皮小子又从炕上掉下来了，赶紧跑过去，想要叫醒他。“这臭小子，睡觉就是不老实，摔多少回也不长记性。”见石头睡的太死，石头娘想把他抱上炕去。

石头爹从屋外走来，看着这一幕，紧走两三步，把石头一把就抱了起来。“呵，又沉了，跟个小猪似的。”

石头娘一下子就笑了：“可不跟个小猪似的，天天撒欢。明年可是得上学堂了，你也不管管。”边说边给石头掖上被角。

“管什么。男娃子管多了，跟女娃子一个样，这还行？”把孩子轻放在炕上，石头爹就坐在炕沿上和石头娘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话。

两个人刚从隔壁春雪家回来。春雪看着是不大好了，她未来婆婆都开始准备上了。

“欸，这也是春雪这孩子命苦。没了爹娘，好不容易等卢秀才考完就要成亲了，却又这样。”石头娘摸着孩子的脸叹气。

“你也别担心，那大夫不是说要是熬过这两天就没事了。各人有各的命吧。”石头爹虽然是这么说，自己也是担心的。

春雪的爹娘和自家处的不错，这两人接二连三的没了的时候，春雪才十岁。小小年纪，自己一个人过活，幸好石头爹娘不时的照看才没有饿死。虽说有卢生那么一门亲，可卢生的爹娘一点也没有把孩子接过去照顾的意思，反倒是春雪这孩子总是惦记着他们，种了菜给他们送，做了鞋给他们送，学了点绣花的手艺，卖了绣品给卢生送钱供他读书。

可怜春雪这孩子，没享过什么福，到头来吃尽了苦。自春雪病了，卢生的爹娘没来看过，直到石头娘看春雪实在不好了，让石头爹去请了大夫，也通知了卢生爹娘那边。可是卢生爹娘来了，什么也不张罗，就问了几句，后来天色晚了，卢生爹回去了，只留卢生娘在这看着。卢生娘眼里泛着精光，看着大夫和春雪邻居忙碌，脑袋里不知道盘算什么。

大夫给春雪针灸，石头娘和隔壁的李大娘也守着，其他的村里人凡是好心的也守着春雪这个孩子。大夫说“熬过这晚上就没事了的时候”，大家都松了一口气，庆幸春雪命大。唯有卢生娘好似失望的叹了口气，被旁边的石头娘听见了。

石头娘看着天将晓，心里怕春雪熬不过去，一边轻拍着石头，一边忍不住把刚才卢生娘的表现说给了当家的听。

“这可不能瞎说，你真听清楚了？”

“我哪里敢瞎说，我看的真真的。你说，春雪这孩子怎么这么命苦。”说着，声音里就带了哭声。

“你别多想，现在万事先等春雪醒了。”

“也是。这样吧，还是我去春雪那边看着，让婆婆和李大娘回家休息吧。他们年纪大了，熬夜也不好。你在家看着石头，天亮了过去招呼村里的人。”

“行，你去吧。过会我也过去。”

石头娘掖了掖孩子的被角，出门去了。